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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染红这山头]
午后,成群结队的游人陆续上了山,小心翼翼地踩着为雨水浸润的石阶路往上走。
城中私塾的先生带着一群七八岁的学童去听学,因为状况百出而停在了半山腰,最后在部分哭闹的孩童逼迫下无奈返程。
山头之上,青狸书院已然人满为患。
谢无渡隔着紧闭的屋门,听见外面喧嚷成一片,伸手轻叩了几下门框。
玄镜阁的暗卫彼此对视一眼,一人靠近询问:“您又想出恭了吗?”
“……”谢无渡微笑扶额,“不,想劳烦几位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看样子应是未时过半。我等方才换值,不便离开,还请楼主见谅。”一名暗卫恭敬地回答。
“多谢。”谢无渡轻叹一口气,摇头回到了房间深处,靠在檀木椅上喃喃自语,“真是日如细雨滴漏,一时不停,又一期不至。”
四名暗卫在门口静立,年轻的暗卫丹翎耳尖微动,蹙眉道:“他说,时间走得太慢,等得辛苦。”
“什么意思?”
“听这话,好像他们在等着有什么行动……”
丹翎凝重了表情:“要不要去禀报阁主?”
“啧啧啧,算了吧,阁主不是吩咐了,里面这位除了出恭,有别的话随便听听就行,都忘了?”年长的暗卫瞅着一群毛躁的丫头小子,意味深长道,“要是人家就想故意引开一个,对付了剩下三个逃走了,到时候你们怎么办?阁主怪罪下来,咱可都要领罚的哟……”
年轻的暗卫面面相觑,一人忍不住又道:“你说的虽不无可能,但若他们真有所行动,我们不都成了待宰的鸡了?”
“哎呦,你可放心吧,”老暗卫一屁股坐在廊道下的美人靠上,竖起指头向上一指,“真真假假的,天塌下来有阁主她们顶着,咱几个还能一举定乾坤呐?做好分内之事就得了,别一天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小心二十多岁就花了头发。”
三人皆抬手摸了摸发顶,迟疑着对望片刻,重新在各自的位置站直了。
门窗里侧,谢无渡看着桌上的一碗米饭和两碟青菜绿豆,扯起了一边嘴角:这就是林霜行说的“必不会有所怠慢”?
他随手拣起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吐了出来。
真咸。怪不得他老想喝水,喝完了就想出恭。谢无渡放下筷子,长叹一声:“真是好手段,好手段呐……”
“好手段”的林霜行正在书堂里帮人整书。
“师傅已讲到了前朝杂论,那群听完志怪故事的小孩就都溜到了中庭,差点把师傅的菜给拔了。”搬着书往进走的学子语气激愤,“要不是有人拦着,我早给他们一人来上一脚……”
“别气别气,不是没拔成嘛。”同行的笑着劝解,“他们现在被赶走了吗?不行我俩搬完就过去守着吧。”
两个人跨过门槛进来,往书架上整书,却隐约瞥见书架深处一道绛红的身影,瞬间惊惧对望:“师、师傅讲的那、那个蠹鱼妖……”
“‘古籍书蠹成妖,夜翻阅之,有红衣女出,食人精魄……’,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别叫了,”林霜行在深处整理古籍,听见身后嘟嘟囔囔的揣测,原本还存了些故意吓人的心思,结果就听那头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似乎连怀里的书都落了地,只得无奈出声,“人家是‘夜翻阅之’方见妖,此刻白日高悬,哪里会有妖怪?”
叫声忽止,两名青狸学子汗颜地蹲下身捡书,一人埋头咕哝:“悄无声息红衣披发的,谁见了不怕。”
“嘘。”同伴忙低声提醒。
林霜行将书篓里最后一本放上了承架,淡淡开口:“我虽不似妖物可闻山外蚁斗,但好歹也算耳聪目明,若要饶舌,怎么样也得避着点儿我吧?”
屋门处没了声响,片刻后,两人朝着出门的她拱手:“……我二人失礼,还请姑娘见谅。”
“方才你们说,中庭有捣乱顽童?”林霜行问道,“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两名学子相视一愣,一人回答:“……被两位来客吓跑了。”
林霜行疑惑蹙眉:“什么来客?”
“看上去倒像是对侠侣……女子玄衣裙袍,男子靛蓝行装,气质潇洒、身姿飒沓,刚一抽剑就给那群小孩吓跑了。”那学子挠头思索,“至于小孩都跑去了何处……想必各自找爹娘去了吧。”
林霜行顿时莞尔:“我知道了,多谢。”
说完便拱手告辞,朝着中庭去了。
飞翼山亭里,楼出鹤和祁青洲正在沉默对坐。手中握剑,一左一右,宛如门神。
一群小孩在廊门处小心翼翼地探着头。为首的小女孩观望着亭中两人,回头嘱咐道:“等会儿我带头先走,我们从拱门那里穿过去。”
身后一个男孩头顶两个犄角,闻言嘴撅得老高:“我不想去看什么梅花,我肚子饿。”
女孩横眉瞪他:“要不是你非要拔菜,他们能守在哪里不动吗。”
“我说了我饿嘛!”
林霜行和觉明沿着少人的长廊一路走来,远远就看见了一伙七八岁的孩童在前面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林霜行挑挑眉,轻咳两声,立即引来了无数道惊诧的目光。
“咳咳,这酥果糖真是好吃,今晚下山得多买上些才好。”
觉明点头,塞了一颗在嘴里,啧啧称赞:“确实不错。可惜现做的糖人没轮上,说是每晚前十个客人才给做,要什么做什么。”
小孩们彼此对望,皆是一脸懵。
林霜行:“……还能自己上手捏来着。”
“这么好玩儿!”觉明惊道。
两个人边聊便浑不在意地跨过了廊门。
“今晚可得早点去,去晚一会儿就排不上喽。”
“那我们得赶快了,游学一结束他们就下山排去了。”
满心怀疑的女孩看着二人毫不留恋的背影,正欲开口分析一番,便见身旁伙伴瞬间如鸟雀散,嚷嚷着“做糖人”就找爹娘去了。
觉明和林霜行一前一后向山亭而去。
亭身披着斑驳树影,祁青洲坐在亭椅一角,远远望着二人走近,方才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楼出鹤给林霜行挪了挪位置:“要赶人下山还不简单,让书院早点关门不就得了,或者让我飞上一遭……”
觉明在祁青洲身边坐下:“昨日入夜方散,今天却早早关门,岂不可疑?”
楼出鹤轻哼:“当爹娘的可是少数,能由着孩子下山的更是少数了,还不如我飞上一遭。”
觉明瞟着神色自若的林阁主,扶额:“……只要有带头的,就会有人跟随,你且等着看吧。”
林霜行认同地颔首,抬眼时,目光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对面的男人身上。
那人已收了剑,此刻正望着亭外的葱郁菜园,垂落的眼眸看上去温柔而沉静。
她忽地出声:“那杨糖……你可爱吃么?”
山风拨弄得满树碧雾晃动,浅淡的话音飘在亭中,一霎静止。
“什么——”楼出鹤话一出口,就被对面正疯狂朝自己挤弄眼睛的觉明骇得闭上了嘴。
绛红的衣裙在风中轻摇,祁青洲眼中撞进那张柔和的笑颜。
“……嗯。”他含糊地应道,很快朝亭外偏过头去。
……
日光尚未染红天际,一群被孩子闹得没法儿的大人就匆忙下了山,随后便零零散散又走了一批游人,茗山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山脚下的云记茶摊逐渐人满为患。三三两两的来客入了座,彼此间一派心照不宣,只各自点上一壶清茶,默然举杯啜饮。
茶摊小二匆匆穿梭其间,看着那被客人随手置于案上的各式武器,脊背发凉,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多看一眼。
角落的女子朱钗盘发、红袍焰唇,同座之人皆接续为其斟茶,时不时观察着她的神色,似在等待示下。
半柱香后,夕阳渐渐爬上了山头。
无常路门主卢边月终于放下茶盏,朗声开口:“都收拾家伙,上山吧。”
语毕,满座杀客齐刷刷站起了身,茶摊下黑影幢立,惊得小二几乎连滚带爬地缩回了店门,和连连嘘声的店家两口子躲进了灶房。
“门主!”有个憨厚和尚模样,却不挂佛珠挂金串的人仰头喊道,“此遭有功,能不能多拿赏钱呐?啊?!”
“钱和尚,你钻钱眼儿里了吧?”瘦高的双刀老头嗤他,“人家这山头可叫什么……‘书香门第’,都被你这和尚给污秽了!”
人群里涌起了一阵笑声。
钱和尚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垂眉狞笑:“老和尚我上山,能把这山头都染红了,还管它污不污秽?”
卢边月见那双刀老头又欲出声讥讽,忙拍着手打断:“好了,此番有功,‘红银子’赏!出发吧。”
红绸包银百两,无常路称之为“红银子”,一闻此言,所有人双眼都亮了寒光。
“上山拿赏了!走着!”喊声几欲震天。
天际黑云渐沉,无常路三百杀客前后错步、摩肩接踵,缓缓踏上了茗山石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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