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霜来

　　金、白、朱三家的当家人，正一脸严峻地处于临近村口的一处丛林中。
　　在他们的脚下，是一个被撕烂的尸体身边，四处一片狼藉，灌木与枯草上，被溅落上深浅不一的血迹。
　　一向安详宁静的忘归村，仿若被投下一道惊天动的九重雷鞭，惊恐与慌乱在村内猛地炸开来。

　　这是清晨，带着我与阿兄外出狩猎的阿爹发现的。
　　这两年，阿爹也开始带着我狩猎了。
　　与朱家金家不同，作为猎户家的白家，会在险境环生的树丛独自面对危险，也会面临各种随时可能发生的状况。所以白家会在子女很小的时候，就对他们的身体进行类似于前世的素质训练，也会对子女对于面临一些突发情况时做出的第一时间的反射类反应有着极高的要求。
　　即使在我这种年龄段看起来不应该过早接触到这种杀生类的事物，但将我按照白家的家训培养，但我认为这是阿爹将我作为白家人接纳的最有力的证明。不过阿爹确实到目前为止从未让我猎杀过猎物，目前只是让我增加关于辨认野草以及追踪猎物等经验。
　　所以看到那个惨不忍睹的尸体的伤口撕裂处，我便能辨认出来那并不是野兽做的，而那样的抓痕，也不像是人徒手便能做到的。
　　我自然地就想起了之前推测的关于这个世界存在修仙背景的，还有在宿圭城听说的关于妖魔之事。似乎也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寻仙求道了。

　　在这个一向与世隔绝的村中，凭空出现了一具村民的尸体，这绝非寻常之事，三大家立刻喊来了村长一同商议。
　　不一会儿，死者的妻子便急切地赶来了。
　　我认出了来人，是曾经送过我梨膏的张家婶婶。
　　她精神恍惚地靠近试图，不忍心看向那张已经辨认不出是脸的头部，只是颤抖地伸手去摸索尸体衣服上的缝缝补补。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她也像是认出了那是自己亲手所织，绝望地趴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与刘家婶婶关系较好的几位大姐也都暗暗擦着泪，只是用手不断地轻拍着她的背，无力地安慰她。
　　……原来那是张叔的尸体。

　　我如今只是猎户家的孩子，前世还生活在束缚于法律法规中的二十一世纪中，所以这我算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人的尸体。
　　阿兄也不愿意让我再多靠近，又不放心让我先回去，将我拉在十尺开外的地方。
　　“村长，你看……”
　　忘归村是有村长的，只是并不负责处理村内事务，忘归村一般的决策以及乡民需要帮助时，都会直接去找三大家。而村长只是一位作为村里最年长且最受敬意的老人，负责将忘归村一直以来的习惯流传下来，就比如一直流传至今的托月行。
　　村长被阿爹搀扶着上前，他浑浊的双眼在看到尸体时骤然收缩，枯枝般的手紧紧抓住拐杖，捣在枯黄的地面上微微发颤。
　　沉默了良久，村长才用沙哑的声音吩咐一旁的阿爹。
　　“去……把王家、刘家还有孙家叫来。”
　　这几家都是除了三大家之外，在村里拥有声望的几家。
　　毕竟，如今这事明显不是只能靠三大家能定夺的了。
　　“晦儿，你带小翎先回家，跟你娘亲说，我去村长那儿议事，不用担心。”
　　阿爹半跪在我们面前，摸了摸我们的头。
　　“好。”
　　在简单的吩咐后，阿兄就牵着我先行回家。

　　看来这月的托月行也许不会如约举行。
　　我心中莫名不安，如同前世那种世界即将分崩离析的既视感扑面而来。
　　仿佛感受到我不安的情绪，阿兄回过头，摸了摸我的脑袋。
　　“小翎不怕，阿兄在。”
　　我点了点头，这才发现已经到家了。
　　阿兄跟阿娘大致说了此事，阿娘的脸上也布上一层阴霾。
　　“阿兄，如果连人迹罕至的忘归村都这样了……那宿圭城岂不是……”
　　我有些担心宿圭城的一些熟人，仅仅距离上次的托月行马上就是一个月了，外面的变化恐怕已是翻天覆地。
　　“忘归村因为避世所以消息不灵通，但觞老板毕竟在商海浮沉这么多年，人脉和眼线不少，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
　　阿兄的回答确有些说服力，让我安心不少。
　　“希望忘归村能平平安安。”
　　阿娘双手合掌，对着院子内的梅树念了很久，顺顺也显得十分局促，一直绕着梅树来回踱步。

　　等了三个时辰，阿爹还没有回来，一直等不到金伯伯回家的金珑也因为坐不住，跑来我家问阿兄村里可能会如何应对这件事。
　　听说原本盈盈姐也打算过来，但是盈盈姐的阿娘一向身体不好，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于是金珑打算先来我家问问情况，过会儿再去趟盈盈姐家。
　　“晦哥，你看见张叔身上的伤痕了吗？你觉得那是被什么玩意儿弄的？“
　　金珑并没有瞧见尸体，不清楚当时的场面有多触目惊心。
　　“绝不是野兽所致。”
　　阿兄心里怕是有了答案，但是似乎不愿让我听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阿兄，我已经长大了。”
　　阿兄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有些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生来就很聪明，虽然你曾极力隐藏，但我也感觉到你总是表现地比同龄人……不，比常人都冷静。”
　　“阿兄……”
　　老实说，我觉得阿兄的观察力也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甚至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也是转世来的。
　　”我知道的……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
　　哥哥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但身为猎户世家，有着眼观六路，且不可隐瞒任何潜在危险的家训。
　　阿爹曾说过，即使身在危险，内心再不愿去面对，也要明白自己究竟需要警惕什么，别进了沙漠才觉得自己没带够水。
　　所以阿兄最终还是开了口。
　　”你们还记得之前在宿圭城听说的有关妖物的事吗？“
　　我跟金珑点了点头。
　　“……那道伤估计便是妖物所伤。”
　　我想到前世的一些有着修仙背景的故事，绝对不会天降妖魔，这些物种往往都有着异常纠葛的渊源，甚至比人类还早出现，一般都是由各种动物或是植物化形而来。
　　“这些妖物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直存在的吗？”
　　“没错。不仅有妖族，还有魔族。都有着自己的地界，虽说一般不会干涉其他界内的事，但也会有想要入侵人界的妖魔，并且这几年妖魔族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越来越多的妖魔开始向人界派出追兵。”
　　阿兄比我年长十二岁，现如今已经十八了，到了可以入宿圭城商会的年纪，所以对这方面的信息也比我更多。
　　“听说妖魔之间还因为这事传出了秘密悬赏，所以都争先恐后地在人界抓人。跟楚国交战的彻国，便在兵马中雇佣了妖魔，故而楚国这边的战况才节节败退。而妖魔给出的条件便是抓的所有俘虏得先让他们过目。”
　　“就因为这种理由……难道我们人界就只能任由他们宰割吗！”
　　金珑咬牙切齿地紧攥着拳头。
　　我想到了之前曾提到过一些修仙的大门大派。
　　“阿爹他们会向修仙门派求助吗？”
　　即使这样很丢脸，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村子，本应该由自己学有大成亲自保护才是，但是如今的形势严峻，肯定来不及现在才开始拜师学艺了。

　　我如今才开始后悔。
　　明知道这里是修仙世界，便早应该预料到未来一定避免不了与妖魔一类对峙的形势，却总是想着或许自己只是普通边缘角色，还住在与世隔绝的忘归村中，而觉得定能安然无恙。
　　说不定自己这一世的所有运气，都已经用在了遇上白家以及在忘归村内无忧无虑地长大这两件事上了。从前世开始，我就一向运气极差，或许往后的将来，我注定不会过上太平的日子。
　　“其实……最近靠近村子周围的猎物越来越多了。”
　　金珑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经过这两年跟着阿爹的经验，我已了然于心。
　　猎物一般都会知道哪一块经常有猎人，于是会不断地寻找别的地方栖息，所以大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换个地方打猎，但靠近忘归村附近有人烟气息，一般都不会有猎物。但是最近猎物不减反增，只能说明这些猎物是被迫逃到这里的，这就意味着……
　　外面有更危险的东西。
　　我虽不知道忘归村能像之前那样与世隔绝到什么时候，我也希望这些事永远不会降临到我们身上，但如今，为了能活下去，我们必须得向外界的仙门寻求帮助……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自古有仙便有妖，据说许多人都去寻求仙门，求道洗凡，修成仙人，习得仙力。但修仙也与每个人的天赋有关，许多人甚至永远止步在入门，也有许多人卡在了中途的瓶颈，最终无法修成正果，最终只得放弃。但也有许多人大有成果，修的一身境界，足以对抗妖魔。

　　我目前所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在这里病好之后只生活了三年，并且还是生活在这个闭关锁村的地方，每个月只有一次托月行能出去。我只能猜测一下这个世界的修行成仙也许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我前世看的那种什么筑基什么金丹什么的境界，还有要根据自身测出来的灵根属性怎么修行之类的……
　　我虽然不怎么看这类的小说，但是恰好我曾经玩的游戏里，有类似的武侠以及修仙类背景的设定。
　　“我倒是听说隔壁村铜锣村就曾出过修仙之人，也许他们会念在同乡之情回来看看状况。之前忘归村曾经在他们闹旱灾的时候帮助过他们，虽然不能用过去的恩情来让他们必须答应庇佑我们，但让他们听听我们的请求，应该还是能谅解的吧。“
　　我点点头，但是心里又不觉得他人真会帮助我们，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只得失落地埋入阿兄怀中。
　　金珑心里觉得阿兄说的或许离今日村长他们商议的决策大差不差，于是先行离开，向还在担心的盈盈姐告知目前的状况。
　　等金珑走后，我隐约听见头顶传来阿兄的低语，隐隐带着他一向的金石之威。
　　阿兄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临近晚膳，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阿爹回来了。
　　”怎么样了，村长怎么说？“
　　阿娘伸手一边帮阿爹卸下风尘仆仆的袄衣，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确实是妖物所为，我之后还破例先行出村查探了一番，村外也发现了尸体……金家已经向隔壁村寄出去了商议的书信。“
　　父亲说道，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是现在连我们这里都有妖物，可想而知外面的形势肯定更加严峻。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求仙弟子会不会赶来，又或者是什么时候才会赶到。“
　　阿娘明显错愕地不知回应什么，神情呆滞地一下跪坐在了地上。
　　“晦儿……晦儿怎么办……小翎甚至才刚准备过六岁的生辰啊……我的孩子们怎么办……”
　　阿娘几乎不忍心看向我们，低头抹着不断渗出的泪水。
　　比起自己的安危，阿娘更为我们担心。
　　”襄儿……“
　　阿爹尽量将自己僵硬的神情趋向柔和，半跪下来，抱住了啜泣的阿娘。
　　”放心，既然我们已经察觉，即使快一步也可以先做准备……大不了我们都离开这里，去寻找下一个忘归村，只要我们都在，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但我知道，或许这个世间已经没有所谓的下一个永远的“忘归村”了，既然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事态发展，注定是要走上平凡人会被如今的形势优胜劣汰，而真正想要活下去的人，则只能选择修仙这一条路。
　　“阿苍……”
　　阿娘哭着抱住了阿爹。
　　阿兄跟我看着这一切，牵着的双手不禁紧了紧。

　　我并不是柔弱的人，只是因为前世的一些习惯让我对维持一种关系感到疲惫，比起这种不稳定的关系，我更喜欢独自去面对一切。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用顾及他人对自己的想法，也不用担心失去什么亲近之人。
　　而白家，是我这两世以来，唯一想要建立关系的人。
　　或许，我会就这么被妖物杀了，或许，又会再次带着记忆转世。
　　即使如此，我也永远无法忘怀白家带给我的一切。
　　他们让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新的理解，让我一向觉得不存在永恒关系的想法有所动摇。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关系，我希望与他们建立。
　　假如，我真的失去了这个地方，失去了如今的这个家。那我未来不论转世多少次，我都遇不上下一个能在我心里称得上是家人的人了，也再无法将其他地方作为自己的归宿了。
　　这里，是我如今唯一的心灵支柱，是我即使觉得未来可能有一天会失去也想奋力一试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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