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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郁难消
“老夫人,这是给主君看病的刘郎中。”
翠娘把郎中请到了她跟前,老夫人点点头,让翠娘去照顾府中的少爷小姐。
薛映寒和孟归云有一双儿女,正是爱闹的年纪,薛映寒这些年公务繁忙,无暇陪伴。但好在他们习惯了爹爹忙于公务,家中又有太祖母和翠鸟陪着他们玩,今日一天没见着倒也没什么,只是最近暑热,下雨之后屋子也闷,两个娃娃在卧房里总睡不好,此时翠娘勉强能抽出身,能在晚上给娃娃们打扇子。
老夫人今日听了孟家老爷去世的消息,接着就听说薛映寒已经赶去孟府了,原以为又不能进门,不曾想天黑了才回来,还以为薛映寒终于被孟府接纳了,但谁知道情况更糟糕,今日薛映寒回来的情形凶险至此。
分明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晚上等马车回来就看到老罗背着主君在家里跑,而薛映寒烧得连话都听不清,别人推他都没什么反应。好在刘郎中一直跟着,但饶是如此,还是急得老夫人在外头守了好几个时辰,刘郎中出来的时候满头大汗,但面色确实没有刚进去时凝重了。
薛映寒在孟府门前就晕了过去,回来更是高热,刘郎中又是施针又是用药,还用湿帕子给薛映寒擦身,折腾到现在,这才勉强降下来。
“郎中,”老夫人面露担忧,“怎么样了?”
“老夫人莫急,薛大人吉人天相,烧已经退下,”刘郎中坐在椅子上,擦着自己的额头,“只是此时已经深夜,薛大人就吃了早饭,还要老夫人预备些吃食,若是薛大人醒了,也好进食养些力气。”
老夫人听刘郎中刚说要她预备吃食时眉头还有些舒展,但又听到他说“若是薛大人醒了”,老夫人心又悬了起来。
她追问道:“如今还没醒吗?”
“老夫人莫急,薛大人他受了刺激,加之肺经有损,积郁未消,多年心火在今日发了出来,若是好好养着,以后就没事了。”刘郎中有条不紊地说道,“薛大人退烧已经有些时候,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能苏醒,老夫人莫急。”
刘郎中显然比方才要悠然许多,这让在座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刘郎中抚了抚胡须:“不过……薛大人屋内的陈设,怕是要变一变。”
老罗刚从里头出来,笑着喊道:“老夫人,主君醒了!”
老夫人闻言一喜,拄着拐杖就往卧房里走。
薛映寒的里屋常年都在供奉孟归云的排位,里屋沾染上了香的气味,刘郎中出去前特意打开了窗户,此时吹着风,里面的空气终于畅快了一些。
老夫人来到薛映寒跟前,薛映寒正睁着眼睛盯着床帐,他退烧出了不少汗,老夫人用手帕给他擦额头,薛映寒看着老夫人苍老而担忧的脸,嗓子干涩,沙哑道:
“天色这么晚,祖母还因为孙儿忧心,是孙儿不孝。”
“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说这些,”老夫人手一顿,“刘郎中让我给你备下吃食,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现下还有晚间翠娘熬的鸡丝粥,我年老了吃不下,清晏和昭熙吃了些,现下剩了小半锅,我让人热一热。”
薛映寒点了点头,老罗见状退下。
薛映寒又跟老夫人说道:“这里有老罗和刘郎中照顾,祖母快些休息。”
“老罗和刘郎中照顾你一天了,我虽然一把年纪,但也不是不顶事,”老夫人给刘郎中让了个位子,“郎中,快来看看,主君现下怎么样了?”
刘郎中刚才一直瞧着薛映寒的脸色和说话的神态,是比孟府门口有气无力的样子好了许多,他搭着薛映寒的脉,眼角舒展。
“看来刚刚给薛大人用的药见效了,待我开个药方,一日一副,连着喝半月。薛大人这些天不要劳神,好好休养。”刘郎中又道,“只是……我跟随罗管家进薛大人屋子时闻到了不少燃香的气味,薛大人肺经受损,怕是常年在屋内燃香,又不通风所致。”
“多谢郎中,”薛映寒收回手,“那我今后给归云上香时把窗户打开。”
“按照薛大人的身体,怕是有段时间不能上香了,”刘郎中忽略薛映寒惊讶的神情,淡淡道,“薛大人肺经受损,若是要给薛夫人上香,还是去祠堂吧,祠堂通风好些,但薛大人也不可待太久。另外,房内常燃烛火,薛大人可用些灯罩,能缓解些肺经苦楚。”
薛映寒供奉的牌位是他亲自刻的,老夫人原以为要供奉在祠堂,不曾想薛映寒将牌位放到了自己里屋,这本没什么,老夫人也知道薛映寒对归云情意深重,倒也没说什么,祠堂也放着孟归云的牌位,常年供奉。
但既然刘郎中说里屋不可供奉,怕是薛映寒不肯答应,老夫人摆摆手,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既如此,我将归云的牌位请到祠堂?虽说祠堂也常年供奉着归云的牌位,但你里屋的,是不是要挪过去?”
薛映寒听二人说的话,脸色先是一白,缓了缓,接着摇摇头,“无妨,不能香烛供奉,那我供些瓜果便是。”
薛映寒看着老夫人道:“归云在房内,我安心些。”
“如此……”刘郎中点点头,觉得也是个好法子,“也可。肺经受损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薛大人积郁未消,日后可要好生注意。莫再纠结前尘,专注眼前事才好。”
薛映寒闻言,没什么反应。
刘郎中医治病人时总有不少困扰,其中一项必然是遇到了不听话的病人,而很明显薛映寒就是不听话病人中的翘楚,毕竟寻常人听到郎中的嘱咐多少还应和两声,而薛映寒听到刘郎中的嘱托,偏偏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显然并不打算遵照他的话。
“孙儿,”老夫人也有些看不过眼,劝道:“祖母知道你对归云情深意种,但归云已经回不来了。祖母已然年迈,府中还有清晏熙昭两个孩子,他们年幼,若是我哪日入土,难道你撑着病体拉扯孩子吗?”
薛映寒眉心微动,老夫人继续道:
“不为自己想,你也得为了孩子想想不是?我让那小叫花子照顾你,也是存了些让她帮你照顾两个孩子的心思,你忙于公务,我又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年纪,你哪怕心有芥蒂……总得为孩子想想。”
薛映寒此时眼中露出些不忍,他撑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刘郎中把他拉扯着坐起来。
“老夫人说的在理,大人的身子,若是公务繁忙怕是都吃不消,更不用提照顾膝下儿女了。”
刘郎中说话向来直接,薛映寒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体原来已经如此虚弱,他无力地叹气,看着老夫人的眼睛。
“孙儿知道,孙儿今后……会注意的,只是淼淼,薛府救她是机缘,她也不必为了这点恩情以身相许。”
从今早上开始薛映寒就不止一次展露过对续弦的抗拒,老夫人知道这事再提也只会招致更多反感。
“我也不是要催你续弦,”老夫人叹着气,心里一酸,“当务之急,是你先养好自己的身子,我明日两腿一蹬就去了,哪里管得了你续弦与否。”
薛映寒勉强扯出个笑容,“祖母又在胡说。”
刘郎中取了笔墨写方子,时不时去探薛映寒的脉象,老夫人在旁边坐着。
老罗端了热好的粥进来,看着薛映寒的眼色,心下了然,放下粥,扭头跟老夫人道:“老夫人守了主君这么久,快去歇息吧。”
老夫人不放心地摇头,“你和刘郎中今日照顾主君都累了,你们快去休息,我不妨事。”
老罗笑着道:“我已经让小厨房做热菜了,待主君吃了这碗鸡丝粥开胃,再进些其他的,肚里有食才好安眠。刘郎中都说没事了,老夫人尽可宽心。”
“再说,”老罗打趣道,“少爷小姐此刻和太祖母最亲,若是第二天起来见不着太祖母,怕是又要缠着翠娘了。”
“是,”薛映寒接过老罗的粥碗,“清晏和熙昭正是闹的年纪,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吃完饭就睡了。”
薛映寒一边说着,老罗一边就扶着老夫人往外走,哄了好久这才把老夫人哄出去。
刘郎中笑道:“老夫人这么大年纪还这么有精神,薛大人好福气。”
“今日多谢刘郎中,”薛映寒道,“今日忽然倒下,怕是你们都吓坏了。”
“我无妨,行医多年,什么病人都见过,只是我探着薛大人的脉搏,像是骤然大喜,又转为大悲……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薛映寒淡淡道,“昨儿薛府多了个丫头——和归云相似,今日孟府老爷过世。”
“能与先夫人相似,也算是一份机缘,”刘郎中道,“薛大人多年情意也算有了个寄托。对了,方才看薛大人很紧张夫人,虽说在屋内供奉瓜果也无不可,但……”
刘郎中收起药方,抬眼看到薛映寒正看着牌位。
烛火映照,薛映寒神色复杂,刘郎中内心叹道当真是情深意重,“若是一份念想,留在身边也无不可,但若是执念太深,只怕伤人伤己,不得安宁。”
薛映寒道:“刘郎中是想劝我放下?”
“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人死复生……情深意重固然可贵,但薛大人可要宽心,保重身体要紧。”
“我知道。”
薛映寒看着“孟归云”三个字。
“我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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