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演技不错

　　这声音，庞勇，果然是他！

　　文嫣眼睛一亮，心中猜测得以印证的喜悦和对当下情况突变的担忧同时涌上心头。

　　裴晏知已然敛去了笑意疾步走向屋外，她也迅速跟了上去，绕过全然瘫软在地的庞进，无视后者悲痛欲绝的低喃。

　　“造孽啊。”

　　屋外院中，裴晏知的侍卫已经将院门堵住，他们持剑所对的，正是穷途末路的庞勇。

　　他一手勒住一名妇女的脖子，一手手持屠刀抵在妇人的喉咙处，听见身后裴晏知几人从屋中走出的动静，踉跄着转过身，手臂的力道没有松动半分。

　　文嫣见身边行动的侍卫也拔剑护在裴晏知侧前方，便紧靠屋门而站，尽管这个角度视线被挡去小半，她也能将庞勇狰狞的神色尽收眼底。

　　而那名被他挟持的妇人，并不是庞双的母亲。

　　文嫣记得她，彼时就在自己将要带走所有符合条件的男子之际，她气喘吁吁地追到村头，只为给她丈夫再送上两双新做的鞋。

　　庞勇因极度紧张而颤抖的手控制不住屠刀，刀尖在妇人的脖颈处划出几道血痕，但她似是没有知觉的木偶，没有一点抵抗。

　　她的脸惨白如纸，双目无神，干瘪带有裂痕血渍的嘴唇微张，发出“咿呀……咿咿呀呀”的声音，轻到一阵风便能吹散。

　　看来她也疯了。

　　侍卫们投鼠忌器，只能维持着持剑的姿势，将目光投向裴晏知，等待他的示意，而庞勇也死死盯着裴晏知，眼眶中布满血丝。

　　裴晏知面色冷峻，转而微微偏过头，漫不经心不带一丝尊重意味，上下打量庞勇一番，后者被他这动作弄得不明所以，不过片刻便意识到自己在被挑衅，咬着牙收紧了手臂，妇人的一声痛呼成了这场无声交锋的鸣擂。

　　文嫣有些焦急，心中已经列出不下五条救下妇人的方案，但都因身份形势或是所处位置被否决，只能寄希望于裴晏知。

　　“大爷，我只是来村中借宿一晚，甚至都没见过你，你为何用这般眼神看我，这妇人又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你如此相逼？”

　　他在说什么？文嫣一愣，庞勇也被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向着古怪的方向发展。

　　不等庞勇有任何反应，裴晏知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沉闷，似是无奈似是抱怨：“我们只是路过，求个能避开山间夜晚冷湿之气的住处，正是因为不想管也懒得管你们村中的恩恩怨怨，才想知道个真相，以免日后被牵扯进去，你这一闹，把事情挑到明面上来，这不就把我们都拖下水了吗。”

　　他说着抬手，示意侍卫们将剑收在身侧：“现在好了，你看这四周，好好想想，你就算杀了她，又能如何？你走得出去吗？到时候，你手上不止有井里的那条人命，还多了一条，罪加一等，只能落个乱刀分尸的下场，你想想值不值。”

　　裴晏知说到“井”字时特意加重了咬字，庞勇闻及果然震颤，挟持妇人的手臂松开稍许。

　　他见状目光锐利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所背负的，不只是一条人命这么简单吧，有人许你好处，让你守着这村子的秘密，对吗？真是这样的话，他们最乐意看到的，就是你一字未透露便惨死抵罪的结果。”

　　庞勇惊惧不已，刀尖从妇女的咽喉处落至胸口，换得平常这时，已是文嫣投掷暗器将其一击毙命的时机，但她并没有动手，比起担心暴露，她更想从庞勇口中得知真相。

　　“我再猜猜，你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带我们一行进来的老人是你的父亲，缸中失智的女孩是你的孙女，至于你儿子，一个月前被“失踪”了，我说的没错吧。”他侧身将身后屋门露出一半，屋内的老人跪伏在地忏悔不已，“那现在，看看你的父亲，他直到方才还拼尽全力让你快跑，你这样不知好歹地抵抗然后伏诛，对得起他吗？还有你的小孙女，她还不到十岁，难道要为你所犯下的罪孽承受一生的疯癫之苦吗？”

　　庞勇微微低头，方才的狰狞全然化为忏悔和迷茫。

　　裴晏知见他松动，继续循循善诱：“这样，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将她放了，然后告诉我们一切的真相，我们自会护你一家平安，不管怎样，你父亲和孙女都在，若你儿子能平安归来，你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庞勇深吸几口气，看了看眼前虽身着布衣但气度不凡的男子，视线又转向屋内风烛残年老泪纵横的父亲，勒住妇人的手臂终于松了下来。

　　妇人脱力倒在地上，裴晏知赶忙示意左右侍卫上前，侍卫将她扶起护住时，听到她的呢喃：“畜生……他杀了双双娘……畜生……”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庞勇也能听见，他没有再因为这句话而做出什么过激举动，而是彻底崩溃，跪倒在地，手中的屠刀“咣当”一声砸在地面。

　　门口的侍卫上前将屠刀踢开，又左右按住庞勇的肩膀。

　　裴晏知轻叹一口气，转身面向文嫣嘱咐道：“事不待人，我即刻与他们去井处取证，你若也跟着去看，我担心你受不住那场面……这样，我留四名侍卫在此护你，照顾女孩安抚妇人和老人的事，还得麻烦夫人了。”

　　文嫣心中本另有打算，但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合理，只能应下。

　　她面带忧色却语气坚定：“夫君放心前去便是，一切小心，此处交于妾身。”

　　庞勇被两名侍卫押解着走出院门，裴晏知与另两名侍卫紧跟其后，文嫣目送他们离去，脸上忧愁尽收。

　　她先命侍卫将妇人扶进屋中，又令他们将显然已无法与人交流的庞进扶至正房。

　　做完一切后，文嫣柔声吩咐侍卫守在屋门外待命，自己则进屋关上房门，似是隔绝一切纷扰。

　　“文嫣。”小莹方才一直坐在床沿处，见文嫣关上屋门且屋中她人又无威胁，便悄声唤她，“庞勇和庞进这两人，留还是不留？”

　　“留着，”文嫣正色回应，“我要弄清楚我们走后村中所发生之事。”

　　“可是，留下他们，他们也会供出我们所做的一切！你知道的，‘归朔盟’这三个字，还不能被朝廷所知。”

　　“我当日行动并没有透露任何盟内之事，他们不知道的。”

　　小莹还欲再反驳什么，斜倚在床边的妇人蓦地发出动静打断了她。文嫣无心多言，上前查看妇人的情况。

　　“大姐，大姐？”文嫣微蹲视线与妇人齐平，她双手扶住妇人的左右肩膀轻轻拍了拍，令她惊喜的是，妇人本来无神的双目竟逐渐聚焦起来。

　　“你……你是？”妇人盯着文嫣的脸开口，声音因久日的神志不清以及营养不良而如游丝般虚弱。

　　“我们是途经此地的商客。”文嫣柔声安慰。

　　妇人艰难地瞪着文嫣看了半响，半垂下眼似乎是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是血鸾呢……这个毒妇……”

　　文嫣一怔，胸口若置鼎千斤，直教她喘不上气，带走壮丁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夜，那时她对‘血鸾’的态度还是信任与服从。

　　她复而轻声问道：“血鸾是谁？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妇人不再理会她，头缓缓低下，瞳孔也再次失焦。

　　文嫣大惊，双手紧按妇人的肩膀，又使力晃了晃。

　　“庞勇，咳咳，在……井，井里……下毒……大家，咳咳，都，都死了。”妇人的声音逐渐变小，说完便彻底垂下了头，再无声息。

　　置在胸口处的千斤顶骤然坠落，文嫣此时此刻的震惊和愤怒早已大过悲伤。

　　她抿唇，眼中的杀意转瞬即逝。

　　“她死了。”文嫣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她松开手，任由妇人的身体软倒在地上，转身看向小莹。

　　小莹不自然地迅速眨了两下眼睛，也是满脸的震惊和焦急：“下毒是怎么回事？我们走时还好好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文嫣低头沉吟，“现在有一个最可能说得过去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我们走后，把这里变成了炼狱，并且，打算让我‘血鸾’，成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是夜，裴晏知于院中正式审问庞勇。

　　庞勇双手被绳子捆在背后跪在院中，裴晏知对面而立，文嫣和小莹站在他身旁，庞进因为身体不便歇在正屋由侍卫看守。

　　“现在，把你所做的一切都如实招来。”裴晏知严声厉色，听得庞勇一个哆嗦。

　　他低头不敢看他们，声音有些颤抖：“是……是……”

　　“一个月前，有一行人来村中征丁，拉来了许多钱财衣裳牲畜和粮油，说是此行一去半年之久，回来还会有更多的酬劳，我见他们给得这么多，便答应帮忙张罗，为首的是个女子，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得对外声张此事。”

　　“哦？他们可否表明身份，你们没有问过他们为何征丁？”裴晏知追问。

　　“他们自称是扬州景弈商行的管事，说是东家此次向朝廷的贡瓷需要紫金土作为原料，而有消息说此土乃太行山中独有，他们怕竞争对手发现先一步上报官府圈地破坏，便先一步赶来征丁为他们带路帮助他们开采。他们具体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只知道其他人都称呼为首的女子为‘血鸾’。”

　　文嫣暗自舒了一口气，庞勇所讲与她当日行动所说一字不差。

　　可裴晏知的反应让她警铃大作。

　　裴晏知从听到“扬州景弈商行”起，脸上笑意便愈发浓烈，直到听到“血鸾”二字，裴晏知顿了一秒，更是笑出了声。

　　他为何而笑？！文嫣面上平静，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裴晏知笑着跟身旁的人挨个打了个照面，目光锁至她时，她微微侧头，以一幅困惑的样子来搪塞。

　　“罢了罢了，你们待在山中，自是不知江湖之事。”他继续面对庞勇说道，“一年前金陵发生一桩命案，景弈商行的老东家姜肃被杀于秦淮河旁的流云阁中，耐人寻味的是，这本是权贵命案却最终以江湖仇杀做结，而这受雇的杀手之所以能在江湖上名声鹤起，不为别的——”

　　“她是女子，代号‘血鸾’。”

　　黑衣隐于夜，剑落血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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