莜莜凛风中，孤舟夜行

　　天地茫然，簌簌雪花落了一日又一日，给世间万物都穿戴上了一抹无暇的白。寒风卷着霜雪扑打在众人的身上，刮蹭着人们裸漏在外的肌肤。

　　慈明殿内，暖意融融，上好的天炭堆叠在一起，冒着赤红的光。木质独有的清香弥漫在整个大殿中，穿梭在言笑晏晏的妙龄女娘们之间。

　　在前几日的冬狩上，太子拔得头筹，回京后他将猎到的一整只梅花鹿送到了慈明殿。皇后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孩子，令皇后颇感欣慰的是，太子从小便颖悟绝伦，长大后更是智勇双全，有经天纬地之才。在皇后的眼中，她的孩子千好万好，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平白冒出了个家世轻微的太子妃。

　　皇后早就有意为太子挑选一位家世显赫、才貌兼备的侧妃，因看出太子对姜家那位二姑娘并不上心，但也对男女情爱之事不感兴趣，因此便耽搁了下来。可就在前几年，太子突然便缠上了那姜家姑娘，每隔个三五日便要去看上她一回。皇后意识到侧妃一事再也耽搁不得，便有了今日的赏鹿宴。

　　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应召进了皇宫参加赏鹿宴，这场宴会名为品赏鹿肉，可大家也都明白皇后其中的用意。

　　虽是为太子择选侧妃，可太子妃体弱，并不是长寿之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只待太子妃病故，便可顺理成章被太子扶为正妻。

　　宴会上，姜莜就如同一个异类被排斥在外。众多贵女争奇斗艳，争先讨取皇后娘娘的欢心，殿内的氛围就如同烧得正热的炭火般热烈。

　　鲜美的鹿肉在炭火上烤得滋滋冒出了油花，在撒了些许盐粒后，被人拿着匕首一刀又一刀地割下来，放入了精致温润的玉盘中。

　　申国公家的女公子品尝了一块鹿肉后率先赞声道：“娘娘，太子殿下文武兼修，若是没有殿下，臣女今日定无福品尝到这鲜美的鹿肉了。这肉烤得外焦里嫩，臣女只怕吃上这一回，便再也忘不掉这等美味了。”

　　皇后笑得温和仁善，她刚开口便听到殿外有太监高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赵衍舟解下大氅后径直走进了慈明殿，他一眼便寻到了正坐在席末的姜莜母子。不同于满大殿欣喜望着他的女子，姜莜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垂着一双眸子，连看都不看一眼赵衍舟。

　　众目睽睽之下，姜莜被猝不及防地拽起了身。她脚下没有站稳，直接跌在了赵衍舟的怀里。她惊慌无措地瞪着赵衍舟，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挣脱了赵衍舟。可赵衍舟握着姜莜的手臂不放手，他只向姜夫人留了一句话就拽着姜莜离开了慈明殿。

　　“姜夫人不必担心，孤会送熙儿回家的。”

　　皇后娘娘狠厉地瞪着姜莜的背影，只眨眼间的功夫便又恢复成了和善模样。姜夫人的眼眸微红，她略带欣慰地看着已经阖上的殿门，回头之际偷偷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

　　今日皇后娘娘的意图很明显，她不喜姜莜，要在殿内的贵女中为太子殿下择选侧妃。姜夫人看着女儿这样被人慢待轻视，便联想到了她入宫后的惨淡日子。

　　她可怜的女儿，若没有被赐婚给太子，本应该健康无忧地长大，平安喜乐地活着，而不是被众多人诅咒着早些去死。

　　姜夫人这般想着，一颗心如同放在火上生烤一般，很痛很痛。

　　可姜莜全程安安静静地坐在姜夫人身边，她没有埋怨，没有生气，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嚼着温热的鹿肉。

　　赵衍舟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姜莜身上，衬得她更加娇小。他为姜莜戴上了连帽，拉着她走了很久。姜莜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她看着白茫茫的天地，觉得很是刺眼。

　　见周边没了宫人，姜莜固执地停下了脚步。她依旧瞪着赵衍舟，眸子里没了惊慌失措，而是蕴着一股怒气。

　　“殿下，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姜莜的唇瓣颤抖着，一张巴掌大小的鹅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赵衍舟疼惜地去摸她的脸颊，又被她后退躲了过去。他伸在半空之中的手指慢慢蜷缩了起来，最终无力地垂在了身体两侧。

　　“熙儿，孤不会再让别人如此羞辱慢待你，你相信孤。”

　　宴会上，姜莜看着一脸平静，实则满腹委屈。赵衍舟挡在她的面前，乌黑的发丝上落着点点雪花。他期待又痛惜地看着姜莜，连长长的睫毛上都落上了雪花。姜莜抬头望着他，只觉得鼻子和眼睛里都往外泛着酸。

　　猩红的血猛然从嘴中喷出，姜莜捂着抽痛的心，下一刻便没意识地靠在了赵衍舟的肩上。血沿着赵衍舟的脖颈往下滑，他抱起姜莜快步跑回了承乾宫。

　　姜莜被困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她往四处走，总也走不到尽头。耳边一直有人在说话，她听不真切，却能听出有一个人好像很关心她。她想要向那个人靠近，可心中却又觉得很害怕。

　　“柳太医，熙儿这是怎么了？”

　　“殿下，姜小姐今日应该是误食了一些易引发旧疾的食物，再加上鹿肉大补，姜小姐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才会陷入昏迷。京都四季分明，不利于姜小姐休养身体，臣提议送姜小姐去气温变化小的巴蜀之地养病，会更利于气血的恢复。”

　　赵衍舟看着躺在床榻上、一脸苍白的姜莜沉声道：“好。”

　　烟花为星空增添了五彩的光芒，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热闹到了半夜，姜莜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外面的热闹。自从在皇宫吐血晕倒后，她就被家人拘在屋中不许外出，她闷了整个冬日，终于迎来了新年。

　　一缕春风不知不觉地从南方吹来，温暖了整个京都。冰雪融化，江河复流，嫩芽从枝桠中偷偷钻了出来，迎着光芒激动地向外舒展。

　　在一个风和日丽、黄鹂鸣唱的白日，姜莜终于坐上了前往江州老家的马车。一路上，她频频掀开轿帘的一角往外看去。她喜欢看一望无际、没有高墙阻拦的晴空；她喜欢看林立茂盛、蓬勃向上的大树；她喜欢看市集的热闹和追逐玩耍的孩童……总之，只要离开京都，她便感觉浑身轻松。

　　偶尔，她会看到前方骑着马护送她的赵衍舟。她会偷偷地看他，而赵衍舟也会悄悄地翘起唇角，用余光注意着马车上的姜莜。

　　在江边，姜莜终于主动去找赵衍舟了。她答应为赵衍舟绣一个香囊，可绣好香囊之后，她迟迟没有送出去，反而鬼使神差地又绣了一方带有海棠花的手帕。

　　胭脂红色的海棠花翘在枝头，盛开在姜莜眼前。她看着并排放在一起的香囊和帕子，心中涌起一些莫名的情愫。她隐隐感到欣喜，却连自己都未察觉到。

　　“小姐，该喝药了。”

　　小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姜莜莫名就羞红了脸，她匆忙将帕子塞进了香囊中，一颗心砰砰乱跳着，好似做了什么坏事。

　　小雪将冒着热气的药汤放在了案几上，她看到了案几上的香囊，便笑着问道：“小姐，这是给太子殿下绣好的香囊吗？”

　　姜莜喝药的动作顿了顿，苦涩瞬时在喉中、舌尖蔓延开来。她点了点头，然后一口喝完了碗中黑黑的药汤。

　　看到姜莜紧紧皱在一起的柳叶眉，小雪连忙拿了一颗蜜饯递给姜莜。

　　“小姐，那我先去将香囊拿给殿下了。”

　　酸甜的杏干缓解了嘴中的苦涩，姜莜还未来得及阻止，小雪便拿起香囊没了踪影。想到香囊里藏着的锦帕，姜莜急得站了起来，她跺了跺脚，眸中含着恼色地盯着微敞的屋门。她在屋中，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精致小巧的竹笼中还放有许多橙黄的杏干，姜莜的心如同嘴巴中慢慢咀嚼的杏干的味道一般，酸酸甜甜的。

　　小雪推开一条狭小的门缝看了一眼姜莜，见她仍然恼着别开了头，小雪忙推开门走到了姜莜身边。她讨好地笑着，同姜莜卖着关子说道：“小姐，你猜殿下喜不喜欢那香囊？”

　　姜莜再一次别开了头，她不看小雪，只别扭着说道：“我哪里知道？”

　　小雪又迈着小碎步绕到了姜莜面前，“小姐亲手绣的，殿下怎么会不喜欢？他简直是爱不释手呢！尤其是看到那香囊中的手帕，殿下的眼睛都笑弯了。一口牙明晃晃地漏在外面，傻乐个不停。”

　　姜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到小雪这么说会很开心，她忍不住笑了下，被小雪撞见后又立刻敛了笑意。她绷着嘴巴教训道：“你不知道手帕不可以随便送人吗？下次再这样手快，我就要罚你。”

　　小雪的眸子亮晶晶的，像夏日圆溜溜的紫皮葡萄，颇为俏皮机灵。她可怜巴巴地嘟囔道：“可小姐是送给自己未来的夫君，并没有随便送人啊！而且香囊也不能随便送人吧！”

　　姜莜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她有些排斥内心中不断冒出的各种情绪，索性闭上了嘴巴不再理人。

　　小雪在旁却很是开心，她打心底里为小姐和太子殿下感到高兴。太子殿下真心喜爱小姐，小姐对殿下也并非全然无意。

　　感情中只靠一人满腔热情是不行的，小雪必须要逼姜莜往前走上一步，不然这份情迟早会冷了。等殿下移情别恋，小姐嫁入东宫后又不争不抢，她最后只能郁郁而终，逐渐被所有人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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