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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拎着来时的行李下车又往机场走去,今天是我到西北以来最温暖的一天,似乎我的皮肤也适应了干燥的西北寒风。
苏为没有下车,也没有开走,我知道他在看着我离开。我朝着车子的方向挥了挥手,跟大西北和他说了再见。
我的再见被航班推迟延误了。
那时候我已经在候机等待起飞了,我寄存了行李,在机场购物,我走到一家玩偶店,心下感叹一个小小的毛绒挂件价格能够高达三百元,我正挑选着从大西北给程诺的小礼物,就听到身后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宝贝,想不想买一个。”
“小姑娘,这个老虎很可爱。”
我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藏青色冲锋衣的父亲,在跟他穿着淡紫色羽绒服的女儿讲话,他口中的小姑娘已经是初中生,模样带着十三四岁的青少年刻意展现出的高冷。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原来十三十四岁还可是被父母叫小姑娘。
而我的十三岁的时候就换了称呼。
我不再是囡囡了。
阿琴和爸爸开始备孕的,从那时候开始所有的亲戚都开始不断告诉我,我要当姐姐了,要有个姐姐样子,姐姐教好了就能带出个好弟弟。
所以,他们对我的称呼就成了姐姐。
我久久期盼着我的弟弟妹妹的出生,阿琴怀了好多次,但是一直到我高二的时候程诺才出生。
起名字的时候,阿琴问我弟弟叫什么好。
我说叫程诺吧,一诺千金。
扪心自问,我对程诺还是不错的,工作以后他想要却没从阿琴和爸爸那里得到的,我几乎都会给他买。
阿琴总是担心,偶尔对我说:“做姐姐的不要跟弟弟计较。他还小。”
阿琴的担心总是让我看不起来由,她拧着眉头又讨好一样的看我,就像程诺学说话的时候,她不让我叫她阿琴,要叫妈妈,不然让弟弟没规矩。
从前在家油瓶倒了也不会扶的爸爸也会破天荒地站在阿琴旁边,附和说:“以后我们家有的一切都是你们两个的,你要照顾和培养好弟弟。”
其实,我没有计较任何东西,因为我那时候已经长大了。我去上学去工作,我自觉快速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鲜少回家,直到叶先梸见过他们,他们俩才如释重负地对他说:“把程柳交给你,我们放心了。”
好似我变成了他们主导的交接仪式的珍稀濒危物种。
叶先梸眯着眼睛笑着看了我一眼,又看着他们说:“叔叔阿姨放心,我和程柳过一辈子!”
他们现在大概还不知道我已经被放生了。
那对父女没有买的小老虎挂件,被我买了,挂在我在机场新买的一个流浪包上,又坐回位置等待航班。终于在下午六点起飞,傍晚九点转机,深夜十二点落地南城。
旅行里的社会时空都变得模糊,唯一的刻度就是自己的感受。
回到南城,时间又变回了一分一秒的二十四个小时,空间变成了高楼大厦垒起的人类社群。
但我也清楚,我不能永远呆在西北,那么西北就成了南城。
南城湿润的气流铺面而来,冬夜的湿冷就直接往我的骨头里钻,就好像要补足我在西北丢失的水分,我缩着脖子回到我还没成功转租的小公寓。
独门独栋的小公寓的门口是一个大纸箱,里面是我在叶先梸家的所有东西,还放了两箱车厘子。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推进门,卸下行李,顾不上收拾,洗了澡我就躺上床呼呼大睡。
这一觉真好,什么都没有梦到。
第二天踩着晚高峰的点,我拎着这两箱车厘子回家。
程诺给我开的门,羽绒服外套着校服,手里还拿着一只铅笔,对我似笑非笑地眨眨眼,他的门牙缺了一颗,另外长出的牙齿歪歪斜斜的。
客厅的阳台放了一张小书桌,阿琴坐在凳子上双手搓着鼻翼两边,见我回家:“姐姐,你来教他背九九乘法表,我去烧饭。”
“背诵的东西,怎么教。”我掐紧程诺纸片一样薄的肩膀,让他自己去角落多读几遍。程诺悄悄摸过来,抱着我的手臂,暗示我把手机拿给他,见我瞪眼,又贼一样溜走。
阿琴进了厨房,我跟上。
“先梸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阿琴是我见过做饭最快的人,她不用思考就往锅里放,端出过就是一碟菜了。
“嗯,没来。”我低着头给她打下手。
见我回家了,她找到浮标一样,开始诉说苦楚,从半个月前让爸爸去买到现在还没出现在我家厨房的生酱油,到他又偷摸摸提了公积金给丧偶多年的姑姑,从小阿姨又开始向她要钱,到舅舅家的舅妈不肯接外婆到家里住,陈词滥调但滔滔不绝。
阿琴是个要强的人,她既要亲朋好友嘴中贤良淑德的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又要成为能让她有别于娇弱菟丝的职业女性的昂扬。所以阿琴疲惫不堪,用筋疲力尽的怨气面对实际上她最亲近的丈夫和孩子。
她的丈夫不是个好丈夫,他只在乎着我们始终看不懂的工作。他的□□已经来到了二十一世纪的职场上,但思想依旧停留在遥远的以前,没有承担起他在繁琐家务中的工作。
阿琴无人诉说,只能试图把我拉入她的阵营,成为跟他同仇敌忾的战友。
我站在阿琴的一旁洗菜,只说:“是是是,爸爸的亲戚不好。” “不不不,妈妈的亲戚有难处。”
“你舅妈实在厉害,如果当时舅舅找个没工作的女的就好了。”
这句话是最无用的。
他们结婚的那年,我被阿琴带去当花童,我和另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一起站在他们两个中间。结婚的时候大家都在笑着说恭喜,我站在礼堂的中间只想逃跑。
我像一只红屁股画在脸上的猴子,站着演出完一场横跨古今中外且代代相传的远古习俗,大家看着我和牵手的男孩,就好像我们成了下一个婚礼上的另外两只猴子。
礼毕开席。
“阿耀真有出息,把到了当老师的妹。”开口说这话的大约是我的一位年长的表哥,我不确定。
“表哥负责赚钱,嫂子稳定后方。” 张怡小姨那时候还没出嫁,她一直羡慕她的嫂子,有知识有工作有个帅气的阿耀当老公。
“他们买房子了吗?”席上一个老姨婆问阿琴。
没等阿琴说话,最先开口的表哥说话了:“那肯定买了,他家老头开了一辈子超市,在县城给他直接出了全款呢,不然人家正经工作肯跟你阿耀。”
“那也是阿耀好命啊。”
他们丝毫不避讳在我和阿琴面前讲这些,我听不懂这些话语背后的嫉妒和阴阳怪气的,而阿琴嘴笨,只会一杯一杯敬酒,用酒水堵住别人的嘴,试图躲闪席上弓箭交错刀光剑影。
其实她的心里气的要命。
外公外婆也气得要命,所以把气都发泄在舅妈的身上,一切都是她的错。
所有人都瞧不起她视若珍宝但确实没用的阿耀。
很可惜,程诺的也要变成阿耀舅舅了。
更可惜的是,我没有变成像阿琴一样的姐姐。
我始终没有把程诺当作我的儿子,像阿琴对阿耀舅舅一样十年如一日的帮扶。
今晚吃完饭,阿琴开始辅导程诺写作业,爸爸在外头聚餐,我收拾了碗筷,打了招呼,客人一样,我关门离开了他们的家。
回家的地铁上,我靠在冰冷光滑的铁制靠椅上,打给了阿琴。
“怎么了。”
“阿琴。”
那头程诺学着我叫阿琴的声调,阿琴让他别乱叫。
“我分手了。”我在等待对面的反应:“我和叶先梸分手了。”
那边程诺也听到了,很做作地大声倒吸一口虚假的凉气。
“不要赌气的呀,程柳。”阿琴的情绪很平静,就像在提醒程诺要认真审题。
“你们吵架了?”
“怎么这么突然。”
“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程柳,你能不能不要瞎胡闹!”
“程柳你现在给我回家!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小叶!”
阿琴的声音意料中的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焦灼,她的天是逐渐塌了一样。
“你打吧,我回家了。”我挂掉了电话。
我到家门口的时候,爸爸给我打来电话。他大声质问我:“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爸爸,我们不合适。”分手的理由无数,叶先梸一个都没告诉我。
“合适?程柳你现在是刚出社会的大学生吗?你怎么会说这么幼稚的话?人家小叶独生子家庭条件好父母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要怎么挑?”
“爸爸,是他提的。”南城的冬夜冻得我手指头僵硬生疼,门口的指纹锁怎么都戳不开,我侧头夹着手机。
“程柳!明天给我回家!”阿琴在那头怒吼,她又开始在背景音里骂爸爸对我的事情不上心导致的我又变成孤身凄惨的后果。
“他为什么要提?是不是你脾气太大了?还是什么原因?你总要有个原因啊。”
“事情就是这样,我还要上班,你们早点休息。”我终于进了屋子,结束了通话。
我没有班上。
而且我才不要回去。
他们轮番给我发信息,长的,短的,密密麻麻。
我没有细看,没有回复。
烧了一壶热牛奶,坐在水吧台前,一点一点喝完滚烫的液体。
我给阿琴打了一个电话。
“阿琴,我真没事,我还要上班,下次再带个男朋友给你们看。”
她又在嘀嘀咕咕着话,我开着免提把杯子洗了。
“我知道啦阿琴,睡觉吧。”
他们的心我了解。
阿琴和爸爸只是并不相信我能够让我自己活下去,下一个男人才是我未来人生的保障。只有应付完他们,我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我还要找工作,还要过我接下来的日子,我还不能停。
褪去了刚毕业的时候愣头青的激情,就像在工作一样找工作,身心俱疲。
阿琴和爸爸给我转了二十八万,他们说着本来是预备着今年用作嫁妆添置,现在他们提前把钱给我,让我去贷款买个小房子。我同意了,但没有贷款。我花光了我所有的钱,买了一套小小的拎包入住的loft。接下来的时间,我边奔波在各种投简历、笔试、面试之中,一边蚂蚁挪窝一样的搬家,找工作和搬家简直可以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两件事。
还有,我把叶先梸的物品全打包寄还给他了。
在一个周五的傍晚我终于搬完了最后一箱衣服。
阿琴打来电话叫我回家吃饭,她说有贵客,叫我穿的好看些。
“要多好看?”
“别穿羽绒服了呀。”
“多少人啊。”
阿琴提前回家烧菜了,剁菜的声音掺杂的其他阿姨的声音,她说:“快来的呀,别问这么多,烧菜呢啊,挂掉了呀”
虽然不知道阿琴在搞什么名堂,但我躺在自己的房子里新买的长绒毛的米色柔软地毯上,我的心在动荡漂泊的冬季终于安定下来。
这是我的房子,是我的家,我人生二十多年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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