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疯长的荆棘
裂屏手机像一块烫手的烙铁,硌在朱雨洁的掌心。屏幕上的裂痕蜿蜒如蛛网,将陆沉舟那条“期待下周五再见”的短信切割成扭曲的片段。右臂的钝痛仍在持续,像某种沉闷的背景音,提醒着她从马背上摔下的狼狈,和陆沉舟那句“摔下来后还敢再上马”的挑衅。
她站得太久,腿有些麻。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流淌,将她的影子拖得细长,映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卧室的门紧闭着,宁渊没有再出来。
这沉默比责骂更令人窒息。像一把钝刀,缓慢地磨着她的神经。
朱雨洁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空酒杯,指尖拂过杯壁上残留的威士忌痕迹。她走到酒柜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但没有喝,只是端着,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玻璃映出她的脸,妆容有些花了,额发被冷汗浸湿几缕贴在皮肤上,眼神却异常地亮,亮得有些骇人。她盯着那双眼,仿佛想从里面找出那个曾经会为了一条假裙子当众失态,会因为几句嘲讽就暴起伤人的朱雨洁。
找不到了。
那个人好像死在了三个月前那个雨夜,死在了李薇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死在了宁渊冰冷审视的目光下。
现在活着的,是什么呢?
一件精美的瓷器?一把锋利的刀?还是一株在腐烂土壤里拼命汲取养分的、有毒的藤蔓?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李铭的回复:“太好了!明晚八点,云巅会所,到了报我名字。期待见面,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云巅会所。她知道那里,城中最顶级的私人俱乐部之一,会员制,非邀勿入。李铭约在那里,既是展示他的阶层,也是一种试探——看她能不能适应那种场合。
她能。周老师教过她所有顶级场合的礼仪,宁渊带她见识过更隐秘的圈子。
但她现在不能去。宁渊说了,没有他的允许,她不能单独见任何人,包括李铭。
可她刚刚才回复了李铭。
朱雨洁看着那条信息,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她打开手机设置,删除了和李铭、陆沉舟助手的全部聊天记录,然后将手机塞进沙发垫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烧过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痛感。
她需要痛。痛能让她保持清醒,让她记住自己此刻的处境,记住那种被扼住咽喉、动弹不得的窒息感。
第二天清晨,门铃声准时响起。
朱雨洁一夜未眠,右臂的疼痛让她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摔下马背的瞬间、宁渊冰冷的目光、陆沉舟戏谑的笑容、以及李铭信息里那种熟悉的、带着优越感的殷勤。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止是周老师。
还有一个年轻女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穿着利落的浅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扎成低马尾,妆容清淡,表情严肃。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目光快速扫过朱雨洁的脸和明显不适的右臂。
“朱小姐,您好。我姓吴,是宁先生为您安排的生活助理。从今天起,您所有的日程、社交、通讯,都由我协助安排和监督。”女人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宣读一份文件。
协助?监督。
朱雨洁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个温顺的微笑:“吴助理,辛苦你了。”
周老师也走了进来,目光在朱雨洁脸上停留片刻,微微蹙眉:“朱小姐没休息好?脸色很差。今天还有重要课程,关于如何主持私人沙龙和应对突发公关危机。宁先生特别交代,这部分内容要重点学习。”
“我没事,可以开始。”朱雨洁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朱雨洁像个提线木偶。周老师讲解着沙龙上如何引导话题,如何化解尴尬,如何优雅地展示女主人的掌控力。吴助理则在一旁记录,不时用平板电脑查看着什么,偶尔会接到电话,低声汇报:“朱小姐正在上课……是的,一切正常……”
朱雨洁听得很认真,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真。她需要这些知识,需要这些武器。她不再把它们看作束缚,而是看作……工具。
午餐是吴助理从酒店餐厅订的,清淡营养,精确计算了卡路里。吃饭时,吴助理就坐在对面,没有一起吃,只是看着她,目光像扫描仪。
“吴助理,”朱雨洁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状似随意地问,“宁先生今天会过来吗?”
“宁先生的行程我不清楚。”吴助理回答得一板一眼,“如果有安排,他会通知您。”
“那……我下午能出去一趟吗?想买些画具。”朱雨洁试探。
“需要我陪同。另外,需要提前报备地点和时间,经过宁先生批准。”吴助理说,语气不容商量。
朱雨洁点点头,不再说话。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食物,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下午的课程是艺术史专题,讲的是巴洛克时期的艺术与权力象征。老教授在投影上展示着鲁本斯那些充满□□与力量的画作,讲解着艺术如何为帝王和教会服务,如何成为彰显权力、巩固统治的工具。
朱雨洁盯着那些画,看着画中人物夸张的肌肉、奢华的服饰、充满征服感的姿态。她突然明白了宁渊为什么让她学这些。
他不仅要她像个名媛,还要她理解权力是如何通过最精致的形式展现和渗透的。他要她成为他权力版图里一个活生生的、漂亮的注脚。
课程中途休息时,吴助理接了个电话,走到露台去接听。朱雨洁假装去洗手间,经过客厅时,迅速从沙发垫下摸出那部裂屏手机,闪身进了客用洗手间,锁上门。
她快速开机,屏幕上果然有几条未读信息。
李铭又发了一条:“雨洁,今晚的安排需要调整吗?需要我来接你吗?”
陆沉舟的助手也发了一条,是一个地址和时间,下周五下午三点,西郊马场,后面附了一句:“陆总说,希望看到您手上的伤已经好了。”
还有一条,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朱小姐,关于李薇小姐失踪前的一些情况,想和您聊聊。方便见一面吗?”
最后这条信息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朱雨洁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疯狂的火苗。
关于李薇?
是谁?警察?李家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心脏狂跳,手指冰凉。她立刻删掉了这条信息,连同发件号码。但那种被窥视、被追踪的恐惧感,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洗手间门外传来吴助理的声音:“朱小姐?您还好吗?”
“马上好。”朱雨洁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进内衣里,调整好表情,打开门。
吴助理站在门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教授在等了。”
“不好意思。”朱雨洁笑了笑,走回书房。
接下来的课程她有些心不在焉。那条陌生信息不断在她脑海中回响。是谁?想干什么?敲诈?威胁?还是真的掌握了什么?
她必须弄清楚。
但怎么查?吴助理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宁渊的眼线无处不在。
傍晚,课程结束,周老师和老教授离开。吴助理开始准备晚餐,并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
朱雨洁走到画架前,上面是她最近在画的一幅油画临摹,莫奈的《睡莲》。她拿起调色板和画笔,假装专注地调色。
“吴助理,”她头也不回地说,“能帮我倒杯水吗?温的。”
吴助理应了一声,去了厨房。
就在这几秒钟的空档,朱雨洁迅速从画架后面摸出早就藏好的另一部廉价手机——这是她前几天借口买画材时,偷偷在路边小店买的,用现金,没登记任何信息。
她快速开机,用这部手机给那个陌生号码回了一条信息:“你是谁?想聊什么?”
信息发送成功。她立刻关机,将手机塞回画架后的暗格。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吴助理端着水回来时,朱雨洁正皱着眉头,用左手别扭地试图勾勒一片莲叶的轮廓——她的右臂还是使不上力。
“需要帮忙吗?”吴助理问。
“不用,谢谢。”朱雨洁接过水,抿了一口,“我只是……有点烦躁。画不好。”
“您的手受伤了,应该多休息。”吴助理说,语气依旧平淡,但朱雨洁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
不,不是怜悯。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看惯了某种场景的麻木。
晚餐时,宁渊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餐桌旁坐下,吴助理立刻为他摆好餐具,倒上红酒。
“今天学得怎么样?”他问朱雨洁,声音有些沙哑。
“很好。”朱雨洁回答,小心翼翼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周老师讲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嗯。”宁渊喝了一口酒,目光落在她明显不自然的右手上,“手还疼?”
“好多了。”
一阵沉默。只有刀叉碰触盘子的轻微声响。
吴助理站在不远处,低眉顺眼,像个没有生命的摆设。
“明晚,”宁渊突然开口,“有个应酬,你跟我去。”
朱雨洁切牛排的动作一顿:“什么应酬?”
“几个生意伙伴,还有……陆沉舟。”宁渊抬眼,看着她,“他点名想见见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雨洁感觉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退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她握着刀叉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他……为什么想见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
宁渊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他说,听说我的女伴对艺术很有见解,想交流一下。我也很好奇,你们到底交流过什么。”
这是陷阱。赤裸裸的陷阱。
陆沉舟是故意的。他故意在宁渊面前提起她,故意把他们的私下接触摆到明面上。他想看什么?看宁渊的反应?看她的窘迫?还是想看两个男人为了她这个“藏品”暗中角力?
“我……我和陆总只见过一次,在马场,偶然遇到的。”朱雨洁强迫自己镇定,放下刀叉,“聊了几句艺术而已。”
“是吗?”宁渊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那明晚正好,你们可以继续聊。让我也听听,你对艺术到底有多深的见解。”
他顿了顿,补充道:“穿得体一点。陆沉舟喜欢鲜艳的颜色。”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朱雨洁的心脏。他知道。他连陆沉舟喜欢什么颜色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在等她自己露出马脚。
“好。”朱雨洁低声应道。
晚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宁渊没有多留,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吴助理收拾完餐桌,也告辞离去,临走前提醒朱雨洁明晚七点准备好,司机会来接。
套房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
朱雨洁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中自己苍白的脸。明天晚上,她要同时面对宁渊和陆沉舟。在宁渊了然于胸的审视下,在陆沉舟不怀好意的挑衅中,她必须扮演好那个温顺、得体、与陆沉舟“不熟”的女伴。
她能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深夜,确认吴助理不会再来,套房内外一片寂静后,朱雨洁再次摸出那部藏起来的廉价手机,开机。
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那个陌生号码:
“朱小姐,李薇失踪前最后见到的人是你。铂悦酒店酒吧的监控虽然没了,但有人看到你们在一起。你想聊聊,还是想让我直接去找李建明先生?”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有人看到了。
有人看到了她和李薇在一起,看到了她们争吵,甚至……可能看到了她拿着烟灰缸?
不,不可能。如果看到了行凶,早就报警了。这个人只是看到了她们在一起,想以此敲诈。
但这也足够致命。如果这个人真的去找李建明,李家的调查方向会立刻转向她。宁渊处理得再干净,也经不起有心人近距离的追查。
朱雨洁的手指颤抖着,回复:“你想怎么样?”
对方回复得很快:“明天下午三点,城南旧码头,三号仓库。一个人来。带二十万现金。别耍花样,我知道你的一切。”
旧码头?三号仓库?
朱雨洁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影视剧里那些肮脏、危险、杀人灭口的交易场景。
她不能去。这明显是个陷阱。
但她更不能不去。如果这个人真的把消息卖给李家,她就全完了。
二十万现金……她倒是有。宁渊给她的附属卡额度很高,取二十万现金不算难事。但怎么避开吴助理和宁渊的耳目?
而且,万一对方要的不是钱,而是别的呢?
她死死攥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惊恐扭曲的脸。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另一条信息进来,是李铭:“雨洁,睡了没?突然很想听听你的声音。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
朱雨洁看着这条信息,突然,一个疯狂又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也许……也许她可以借李铭的手,解决这个麻烦。
李铭是李氏集团的人,李薇的堂哥。如果他出面,那个敲诈者敢不敢乱说?或者,她可以利用这次见面,把李铭也拖下水?让他成为她的“共犯”?
这个想法让她兴奋得战栗。
她立刻给李铭回复:“还没睡。有点烦心事,正好想找人聊聊。明天下午有空吗?”
李铭几乎是秒回:“有!随时有空!你在哪?我现在就可以过去!”
“明天下午三点,城南旧码头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叫‘港湾’。我们在那里见?”
她故意把地点选在旧码头附近,但又不在那个危险的仓库。如果出事,李铭在身边,至少是个掩护,也是个证人。
李铭立刻答应:“好!三点,港湾咖啡馆,不见不散。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解决?
朱雨洁盯着这两个字,嘴角慢慢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
是啊,解决。
她要解决这个敲诈者,解决李薇的阴魂不散,解决所有挡在她路上的障碍。
用她自己的方式。
她删掉所有信息,关掉手机,塞回画架后。
然后,她走到衣帽间,开始挑选明天晚上要穿的衣服。
宁渊说陆沉舟喜欢鲜艳的颜色。
她打开衣柜,手指划过那些昂贵的衣裙,最终停在了一条裙子上。
那是她从未穿过的一条——正红色,露肩,收腰,裙摆像燃烧的火焰。极致张扬,极致危险。
她取下裙子,对着镜子比了比。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光芒。红色衬得她像一团要将自己焚尽的火。
很好。
她就要这样。
明晚,她要让宁渊看到,他的“藏品”有多耀眼。她要让陆沉舟看到,他眼中的“玩物”有多危险。
还有明天下午……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
“朱雨洁,你真是个烂透了的疯子。”
镜中的女人回以微笑,笑容艳丽,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黑暗。
“但疯子,”她对着镜子,一字一句地说,“才能在这个烂透的世界里,活下去。”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荆棘正在疯长,缠绕着这具华丽而空洞的皮囊,开出一朵朵剧毒而妖艳的花。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