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合欢

　　落地窗外，夜雨早已停歇，月亮不知何时破云而出。
　　“许光夏，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李合欢将手中的香烟摁进烟灰缸里，烟头在黑夜中发出暗红色的微光，他的声音低沉而强势，“解释。”
　　光夏额头轻轻抵在李合欢坚实的脊背中央，双臂环过他的腰身，身体微微颤抖着，李合欢并未回头，但下颚的线条已转向一侧。
　　“不要，不要看我。”光夏的侧脸轻轻贴在他的后背，“看着您，我永远都说不出口。”
　　周边所有的灯好似全部熄灭，只有清冽的月光从流云的缝隙间洒下来，洒进她的心里，澄澈而静谧。
　　光夏艰难开口道:“当初，明明是您不要我了，是您不要我了呀。”她的声音里无限哀伤，李合欢转过身，光夏仰起头，泪眼恳切地望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您，以前我当您是我的上司，我信赖的师傅，可最后，您不要我了就随意丢弃……”她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泪水打湿他的衣衫，浸透他的心胸，“现在，您需要了就随手招来。”光夏喃喃道:“对您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眼前的男人居高临下，浓烈如墨的目光里看不出情绪，只有嘴角被咬破的伤口透出一丝脆弱。
　　“请您告诉我。”
　　光夏紧闭双眼，似乎只有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她才有勇气说出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秘密，“您明明知道，我……喜欢您。”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您那么对我，我竟然还是喜欢你。”
　　李合欢目光颤动，光夏凝视着他，“李合欢。”
　　时隔多年，她再次只以姓名称呼他，却发现这三个字如鲠在喉。
　　“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我讨厌你的沉默不言，你的权衡利弊。”光夏泪眼朦胧，“我真的很讨厌你……对我来说，你不是个好上司，也不是个好师傅，更不是个好男人。”
　　李合欢下颚紧绷着，目光沉沉地落在搀扶着光夏的双手上，仿佛那双手里攥着他无法言说的情绪，他何尝不知道此刻的沉默如一把利刃刺痛着她，可他又有什么好辩解？
　　“而我，如此可悲。”光夏声音哽咽，心里一腔孤勇决计破釜沉舟:“明明是您说的我只是职场工具，不该对您有不切实际的期望……现在，为什么要牵我的手？为什么要亲吻我？”光夏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来捉弄我？为什么？”
　　李合欢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晦涩的神情，但当光夏想要捕捉时，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听见一字一句的简短回应，“我没那么无聊。”顿了顿，李合欢沉声道:“对于过去，我没什么可解释。”
　　光夏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像螳臂当车般徒劳、无力。她终于认清，在他宏伟的人生里，她如此微不足道，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而他，也绝不会为她卑微的喜欢驻足。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她几乎要自嘲出声来——期盼？她到底还在期盼什么？期盼铁树开花，还是顽石点头？
　　“许光夏，这世界上的所有安慰都是隔靴搔痒，毫无用处，你为什么执着于要一个无用的东西？”
　　“是啊……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成熟？是不是？”
　　光夏笑着抬起泪眼，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神情却像寒冬雪夜，那么的疏离冷漠，她的心一点点下沉，眼里仅有的微光扑闪着，终于慢慢熄灭了。她抬手用力抹掉脸上的泪，然后不再看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站在落地窗前的李合欢比她更快地迈步到门前，他一只手挡在门上，眸色暗深，“太晚。”
　　光夏倔强地着看向他，却不肯挪动分毫，“我去哪里，和您没关系。”她原本被眼泪濡湿的刘海风干后贴在额头上，李合欢伸出手又悬停在半空，“许光夏，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喉结微动，“你想要我，我就在你面前。”
　　“我想要什么？”光夏深吸一口气，目光微动，“这么多年，我想要您能看见我，可您的世界太大太大，您看不见如尘埃般渺小的我……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到此为止了。”
　　“什么叫一切都不重要了？什么叫到此为止？”李合欢紧紧捏住她的手腕，她总是这样，肆意地越过他的界限，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她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止步。
　　光夏露出吃痛的表情，仍决然道:“字面意思，那么难懂？”
　　李合欢唇角微勾，眼底却无笑意，缓声道：“你再说一遍？”他将她拉向自己，目光晦暗不明，“许光夏，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你走？”
　　“您是不是太不讲道理？您是无赖吗？”光夏气急，双手试图移开挡在门上的手，却如蚍蜉撼树。此刻的她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豹子，气急败坏地咬住他挡在门前的胳膊，李合欢手不自觉地用力，另一手抚在她的颈项，顺着她的后背摩挲。
　　光夏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腕上跳动的青筋……等到她发泄够了情绪，李合欢将她揽入怀中，光夏在他的怀抱里挣扎着，试图逃离他的掌控，哑声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李合欢面色冷峻，将她拦腰抱起来，径直朝着客卧走去，房门砰地关上，他将她安放到床畔。光夏腾地从床上爬起来，李合欢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的去路，朝着她一步步走来，光夏节节后退，腿部突地撞到床沿而后仰，她下意识一声尖叫，李合欢伸手将她拉向自己，旋即俯身而下，温热的气息逼近过来，薄唇停靠在她的唇边，两个人气息交错。
　　光夏轻轻偏过头，李合欢眼中光芒明灭，吻轻轻落到她的额头。她咬着嘴唇，李合欢伸手捋好她贴在额头上的碎发，半晌，缓缓站直身躯，不容置疑道:“晚安。”
　　房门被轻带上，将他的脚步声隔绝在外。
　　房间里只剩下光夏一个人。她躺在床上，心如波涛汹涌的海浪翻滚着。她就这样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直到它被窗外照进来的、灰蓝色的天光一点点勾勒清晰。
　　摸索到枕边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光刺得她眯了眯眼——凌晨五点，头疼得像要裂开，她撑起身体，脚步虚浮地朝着客厅走去。
　　晨光中，李合欢正独自坐在餐桌旁，他的背影挺直，透着枯坐整夜的疲惫，光夏垂下眼眸，径直走向门口。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身后，几乎在她开门的瞬间，响起了椅子与地板摩擦的短促声响。
　　电梯门缓缓打开，光夏走进去，李合欢步履无声地上了电梯。
　　电梯里，光夏先伸手按下“1”键。电梯平稳下到一层，门开的瞬间，李合欢抬手重新按亮了闭合键，随后，摁下下方的“B1”键。
　　“我送你。”他低声道，但语气不容拒绝。
　　光夏没有应声，也没有看他。她沉默地走出电梯，走向那辆停在地库里的黑色SUV，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入将明未明的街道。
　　晨雾茫茫，将远处的楼宇与灯火都晕染成模糊的灰白影。车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这段路似乎格外漫长，时间在雾气里缓慢地流动。直到车子在悦安公寓楼下无声停稳。
　　光夏解开安全带，没有道谢，也没有告别，只是推开车门，起身没入稀薄的晨雾里。车门在她身后轻轻扣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光夏！”
　　正在晨跑的陈嘉，一眼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光夏，他小跑过来，清亮的眼神却在瞥见驾驶座那个熟悉侧影的瞬间，倏地黯淡下去。
　　两个人默然地朝着悦安公寓走去。半晌，陈嘉才温声开口：“吃早饭了吗？”
　　光夏下意识地摇头。
　　“那想吃什么？我去买。”
　　“陈嘉。”她声音有些沙哑,“我不饿。”
　　走到公寓房门前，陈嘉停住脚步，“好好休息。”顿了顿，道:“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
　　光夏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房门轻轻关上。陈嘉独自站在安静的走廊里，停留了许久。
　　房间里，光夏和衣倒在床上，睁着眼，直到夕阳将墙壁染成一片橘红色。她终于起身，坐在床沿对着满室暮色发愣。
　　许久，她走到胡桃色衣柜前，目光掠过层层衣物，最终定格在那件被细心叠放好的黑色衬衫上。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想过归还衬衫的事，只是集团处处是监控，实在不方便。送去他家更不方便，索性就搁置了——但这些，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借口。
　　光夏拿起衬衫、叠好，放进一个闲置的包装盒里……陈嘉再次过来时，她正站在房门前将包装盒递给快递员。陈嘉瞥到盒子里装着的，正是上次那件手洗的男士黑色衬衫。
　　“喝点粥吧。”陈嘉将手里温热的打包盒递过去。
　　光夏接过，触感温热，“一起吃？”
　　“好啊。”
　　饭毕，陈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物件，竟然是可伸缩的波浪型发箍，他随意地将刘海尽数梳到后面，露出一双极清亮的眼睛，“要不要一起去跑步？”
　　光夏摇了摇头，抬眼看他，眼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歉意。“今天不了，不过，”她轻声补充，“以后……我陪你跑，好吗？”
　　陈嘉脸上立刻漾开笑容，语气轻松如常：“好！你一定会喜欢上跑步。”他自说自话:“刚开始可能有点难，但只要坚持下去，就会特别畅快！”
　　光夏被他的欢乐的情绪感染，好奇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跑步的？”
　　“高三。”
　　光夏了然地点点头，高三学业压顶的时候，跑步确实是一种直接的解压方式。
　　陈嘉侧过脸来看她，灯光把他挺拔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那时候我很胖，体重将近两百斤。”
　　光夏微微睁大眼，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如今坚实流畅的手臂线条上，“真看不出来……你现在看起来，身形很健美！”
　　陈嘉臭屁地道:“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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