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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靠
在许明御近乎强制的规律生活和药物作用下,季若虞的状态趋于一种脆弱的稳定。
她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吓人,体重也稍微回来了一些。
抑郁症的影子依旧如影随形,情绪时有低落,但那种想要彻底沉入深渊的冲动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而那道屏障,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许明御沉默却坚实的存在。
复学的事情被提上日程。许明御没有问她“你想不想”,而是直接联系了一中,了解了复学的流程和要求,然后把需要准备的材料清单和一份他让助理整理好的、近期的学习笔记复印本放在了餐桌上。
“下周一去学校办手续。”
他语气平常地通知,仿佛这只是日程表上的一项普通安排。
季若虞捏着那叠厚厚的笔记,纸张边缘有些硌手。她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忐忑和恐惧。回到那个环境?面对那些可能依旧存在的目光和议论?她能做到吗?
但她没有说不。
她知道这是他期望的,也是她“好起来”必须迈出的一步。而且,潜意识里,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个无可救药的、连尝试都不敢的废物。
周一早上,她起得很早,紧张得没什么胃口。许明御看出她的不安,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她出门前,递给她一个崭新的、看起来质量很好的保温杯。
“温水。”
他言简意赅,“不舒服就喝一点,或者给老师请假。”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有事打电话。”
没有过多的鼓励,只是简单的交代,却奇异地给了她一点支撑的力量。
重返校园的过程比想象中更艰难。
陌生的新班级,同学好奇或疏远的打量,落下近一年的功课带来的压力,都让她感到窒息。她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消化着听不懂的课程内容。
但她依旧咬牙坚持着。
每天放学回来,她都疲惫不堪,有时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哭一场,然后擦干眼泪继续啃那些艰涩的习题。
许明御不会过多询问学校的事,但他会在她对着作业眉头紧锁时,看似无意地路过,瞥一眼题目,偶尔会点出一两个关键思路,或者扔下一本更有用的参考书。
他辅导的方式和他的人一样,直接高效、不留情面,却总能精准地解决问题。
他们的关系在这种日常的相处中,变得愈发熟稔和……微妙。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对他充满敬畏和恐惧,而是变成了一种复杂的依赖和信任。她会下意识地留意他回家的时间,会把他喜欢的菜悄悄摆得离他近一点,会在他揉眉心时,默默地把烟灰缸挪得远一些。
而许明御,似乎也习惯了她存在于这个空间。他依旧话不多,表情也少,但那些细微的举动里,透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关照。他会记得她吃药的时间,偶尔会带回来一些口碑不错的甜品,虽然总是以“别人送的,我不吃甜的”这种借口来回答,会在雷雨夜提前检查她房间的窗户是否关严……
一次,她数学考了个难得的高分,虽然只是单元测验,但她还是忍不住,在他晚上回来时,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雀跃,把卷子拿给他看。
许明御正脱下大衣,接过卷子扫了一眼分数,目光又扫过那些被打勾的题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就在季若虞那点小小的期待快要落空时,他却抬手,很轻地、几乎像是不经意地,揉了一下她的发顶。
动作很快,一触即分。
然后他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去挂大衣了。
季若虞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被他碰过的那一小块头皮仿佛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一股巨大的、陌生的暖流猛地冲上她的心头,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她慌忙低下头,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瞬间通红的脸和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他只是嗯了一声。
只是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可这对她来说,却比任何夸张的表扬都更让她想哭。她感觉到了,那种细微的、被认可的暖意。
然而,就在她以为生活终于勉强步入一条崎岖但尚有希望的道路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再次将她击垮。
那天放学,她收到一个陌生的快递文件袋。
拆开一看,是法院的传票和相关文书——
她的父亲,季明初,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以她母亲已去世、她本人患有严重精神疾病无法自理为由,要求变更抚养权,并明确表示……拒绝支付她之前的一切费用,包括医疗费和学费,并要求她归还“此前未经他同意产生的、不合理的大额支出”,甚至还质疑许明御收留她的动机。
厚厚的一沓法律文书。
字字冰冷,句句诛心。
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需要彻底摆脱的累赘和麻烦。他甚至拿她的抑郁症作为攻击她的武器,将她描述成一个神志不清、需要被监管的疯子。
季若虞站在公寓门口,手里捏着那些纸,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刚刚因为小测验进步和那个轻揉发顶的动作而积攒起来的一点微弱的暖意和希望,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彻底熄灭,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
原来,在她努力想要爬出深渊的时候,她所谓的父亲,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推回去,甚至要踩上几脚,生怕她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巨大的荒谬感和彻骨的悲凉席卷了她。她甚至哭不出来,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世界再次变得狰狞而扭曲。
她不知道是怎么走进公寓,怎么躲进卫生间的。她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在地上,那些冰冷的纸张散落一地。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是许明御回来了。
他大概像往常一样,脱下大衣,换了鞋,然后发现家里异常安静。
“季若虞?”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由远及近。
脚步声停在卫生间门外。
“在里面?”他敲了敲门,声音还算平静。
季若虞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不想让他看到那份充满了羞辱和恶意的传票,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多么不堪的父亲,多么糟糕的人生。
门外的许明御沉默了一下。
他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以她对他的依赖程度,通常他回来,她即使不出来,也会在房间里弄出点动静。
“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又敲了敲门,“说话。”
里面依旧死寂。
许明御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的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季若虞,开门。”
还是没反应。
他试着拧了拧门把手,发现被反锁了。他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数三声,把门打开。一。”
季若虞吓得浑身一抖,但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二。”他的声音更冷,带着明显的压迫感。
就在他快要数出“三”的时候,季若虞终于崩溃了。压抑的、绝望的哭声从喉咙里破碎地溢出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门外的许明静默了几秒。然后,季若虞听到一声低沉的咒骂,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他居然有备用钥匙!
门被猛地推开。
许明御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光线,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蜷缩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的她,以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法院文书。
他瞬间明白了。
他大步走进来,蹲下身,没有先去捡那些纸,而是伸出手,试图将她拉起来。
“起来,地上凉。”
季若虞却像受惊的刺猬,猛地挥开他的手,小声哭喊着:“别碰我!不要看!你走开!!”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眼泪汹涌而出,声音嘶哑绝望,“我就是个麻烦!我不该在这里!我该死……我早就该跟我妈一起死了算了……”
许明御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神里翻涌着怒火,却不知是针对那些纸,还是针对她此刻的状态。
他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很大,几乎是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强硬地按进自己怀里。
“胡说什么!”
他低声呵斥,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格外沙哑沉重。
季若虞拼命挣扎,拳头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哭得声嘶力竭:“放开我!你放开!他们都不要我了……我爸不要我……我妈也抛下我走了……全世界都没人要我了!你为什么还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她的哭喊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和痛苦,字字泣血。
许明御任由她捶打,手臂却像铁箍一样紧紧环抱着她,将她颤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不留一丝挣脱的余地。
她的眼泪很快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温热而潮湿。
等她哭得稍微脱力,挣扎减弱,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噎时,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傻丫头。”
他顿了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然后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沉缓却掷地有声:
“他们不要你,那是他们垃圾。”
“不是你不好。”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猛地敲碎了她心里那层坚硬的冰壳,也敲碎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和绝望。
季若虞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依旧紧绷,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嫌弃或敷衍,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疼惜的坚定。
巨大的委屈和那一点点被小心翼翼护住的希冀,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哭声里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掺杂了无尽的委屈、痛苦,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被接纳和被肯定的酸楚暖意。
“小叔叔……”她哭得语无伦次,声音闷在他的怀里,带着浓浓的依赖和脆弱,“只有你……”
许明御的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一只手依旧紧紧环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抬起来,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婴儿般,极有耐心。
他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宣泄着所有的痛苦和委屈。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和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将她与门外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暂时隔绝开来。
窗外暮色渐沉,卫生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只有她压抑不住的哭声和他沉稳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很久很久,她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因为哭得太厉害而微微颤抖。
许明御感觉到怀里的动静变小,这才稍微松开了一些力道,但依旧环着她,低头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鼻尖,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哭够了?”
季若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睛又酸又胀,心里却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虽然依旧酸涩,却不再那么冰冷僵硬了。
许明御松开她,弯腰捡起地上那些散落的文书,看也没看,直接三两下撕得粉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蔑视。
“这些东西,不要再看。”
他直起身,看着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却比平时多了一丝斩钉截铁,“这件事,我来处理。”
他拿出手机,直接拨了个号码,走到一边,对着电话那头言简意赅地交代:“李律师,是我。有个抚养权和诽谤的案子,资料稍后发你。我的要求是,让对方撤诉,公开道歉,并永久放弃任何形式的纠缠和靠近。手段不限,结果我要最快看到。”
他说话的语气冷硬果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是季若虞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挂了电话,他走回来,看着依旧有些愣怔的她,伸手,用指腹有些粗糙地擦掉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听到了?”他问,“没人能再拿这个欺负你。”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点笨拙,但那坚定的眼神和话语,却像最坚实的铠甲,瞬间包裹住了她脆弱的心脏。
季若虞看着他,鼻子又是一酸,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负荷的安心和感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嗯。”
“去洗把脸。”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肿得像兔子。”
说完,他便率先走出了卫生间,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拥抱和深情的安慰从未发生过。
但季若虞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后的、微妙的距离感,在那个崩溃的拥抱和那句“他们垃圾”之后,彻底消失了。
她对他,不再是单纯的被庇护者对庇护者的感激和敬畏,而是掺杂了更深、更复杂的依赖和……
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悄然滋生的眷恋。
他是她冰冷世界里,唯一的热源和光了。
而她,似乎再也无法想象,失去这束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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