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歌

作者:曼妙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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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凶谶立新仇


      鸟道,废墟之外。
      一枚拖着赤红尾焰的烟花炮竹,自废墟深处冲天而起,在天幕上炸开一团绚烂的火雨。
      第二枚、第三枚……
      数十道光焰接二连三升空,用最刺眼的金色与血色,勾勒出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巨大火字。
      那是由符篆催发的焰火。
      字迹在风中稳定燃烧,久久不散,仿佛刻在天穹上的碑文,足以让方圆一里之内,所有抬头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死宗叛逆王达,乃“上宰”王君方平之女,祸盈恶稔,弑父叛门,无不可杀!
      今我蹴六道人,剑斩王达狗头,将其挫骨扬灰,告祭先师王君方平在天之灵!】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正斜倚在断壁之上喝酒的身影。
      那总是玩世不恭的死宗高人仰头,看着天空。
      “血烟”没了。
      师门至宝,已随着王达一同葬身地底。
      任务,失败了。
      师父王君方平,他一生最大的耻辱与痛苦——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所杀。
      始终端坐的老妇人,将茶盏放回行军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个足以动摇死宗根基的秘密,以最羞辱的方式,昭告天下。
      废墟另一侧,老将拄着重枪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
      ——而他,追凶三十年的亲传弟子,不仅没能夺回至宝、清理门户,反倒成了得意洋洋泄露师门丑闻的蠢货。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他在笑。
      “哈……哈,哈,呵呵,呵呵呵。”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终化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立誓!!!”
      他手中的桃花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眉梢那道狰狞的龙纹疯狂地搏动,仿佛要活过来,择人而噬。
      他猛地转过身。
      甜腻的桃花香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笼罩方圆数十丈。
      蹴六疯嚣,状如狂魔:“所有看到此事的人,今日,在此立誓!将此事烂在肚子里!若有半句泄露——”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庄锦脸上。
      “——教尔等如天雷殛顶,死无葬身之地!”
      一朵朵桃花虚影凭空绽放,又在瞬间凋零、碎裂,化作血色光屑,在甜腻的香气中狂乱飞舞。
      两道粉色的流光自桃花枝上激射,快如鬼魅,一道缠上庄锦的脖颈,另一道……则绕上了那个断臂丫头苏闲语的咽喉。
      那是由纯粹的“别离”之意凝成的剑符。只要他心念一动,便能将头颅与身体彻底“分离”。
      “龙婆大人,杨老太君。”
      “此事,是我死宗家事。二位是客,还请……莫要插手。”
      一个被羞辱逼疯的死宗高人,和一个潜力无穷却根基未稳的摩罗血裔……
      “我再说一遍。”
      蹴六缓步上前,赤脚踏过碎石,却恍若未觉。
      他走到那两个被剑符锁喉的女孩面前。
      “对天起誓,今日鸟道所见、所闻,皆为虚妄幻象。王记铁号的王娘子,不过一介独悟妖人,恣意为恶……与我师尊,无半点干系。”
      他目光扫过杨玤握紧刀柄的手,扫过柯浪拉开半寸的弓弦。
      “否则……王达的今日,就是这两个丫头的明日。”
      庄锦开口:“蹴六道长。”
      声音沉静,瞬间穿透了那甜腻的桃花香气和压抑的死寂。
      “您是上宰王君的徒弟。我亦读过当年的靡虹山道书,上宰王君,是这三道之内,最懂《归藏诀》的人之一。他定然与您说过,‘胸有不平,身怀利器,魔种猖狂,杀心自起’——这般的教诲。而您今日之举,是否与他教诲相合?”
      蹴六眉头螭纹一跳,面现迟疑。
      锦娘用《元丹成说》的证虚心法拖住蹴六,立即转向场上最镇定之人:“龙婆大人。您是幽隐城四公之首,海神堂主。”
      她语速不疾不徐。
      “您的船队,是东海上唯一的规矩。您的海龙卫,能让阎教望风而退。您的眼线,遍布三道。”
      她顿了顿。
      “晚辈斗胆一问——今日这烟花,除了我们,还有谁看见了?”
      龙婆空空如也的手,指节仿佛微微一动。
      锦娘继续道:“鸟道之外,您的海龙卫封锁了方圆十里。东侧,是您的船队。西侧,是鸟道的密林。南侧,是野猪集。北侧……是剑北道的荒原。”
      “这桩丑闻,今日,要烂在多少人的肚子里,才能不传出去?”
      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海渊,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您说,这只捂嘴的手,又要多大?”
      龙婆没有回答,只是再度拿起茶盏,吹了吹。
      锦娘又一次看向神色晦暗的蹴六。
      “道长要我们立誓保密,可以。不过,誓言……是相互的。”
      “我也有一桩誓言,想邀道长、邀众家英豪,一同立下。”
      她越说越慢,刻意要将每一个精挑细选的字眼,都烙在众人心头。
      “其一,凡我同谋,刀兵向外。立下誓言者,不可向同誓之人施暴,或以恶害相胁。”
      她的余光扫过杨铁枪与鹤姑。
      “其二,若有人不遵第一条,便是背誓之举,立誓诸人,可共击之。刀剑无眼,生死自负。”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
      铁壁般的眸子,直视蹴六那双疲惫而又暴虐的桃花眼。
      “以遵守前两条为根基,所有参与立誓的人,都必须……对‘瑄王余孽’、‘鬼面魔头’和‘王达’的情报,加以共享,互相印证。”
      “否则,我等若是连‘要保守什么秘密’都不知道,又怎能遵守这个誓言?”
      龙婆对着茶盏,悠悠开口:
      “庄家丫头。”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在了那张行军桌旁。
      “老婆子年轻时,在靡虹山脚下,听过一个传闻。都说,五十年前,你义父庄秀道人那柄,从不离身的杀器,有个名堂,唤作‘阴阳神铁拂尘’。”
      锦娘的身体微微前倾。
      “传闻里说,”龙婆续道,“那柄拂尘,乃是以至阳至正的天外陨铁,与一至阴至邪之物合铸而成。阴阳相济,方能化生万物,亦能……毁尽万物。”
      她说到这里,才缓缓抬起眼,看向锦娘。
      “老婆子好奇……你那义父,仙风道骨,一生修的是‘三华聚顶’的证虚法脉,求的是‘与道合真’的圣明境界。他又是从何处,寻来那‘至阴至邪’之物,铸他那柄神兵?这传闻,怕是假的吧。”
      锦娘脸上血色褪去。她握着莲花短槌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蹴六的嘴角咧了咧。
      “死宗的小子。”
      龙婆的声音转向他。
      “老婆子也听过一个,关于你们死宗的传闻。”
      “都说,你师门那两件至宝,‘血烟’与‘螭纹’,乃是君主二人,采天地精粹、炼九幽煞气而成,是也不是?”
      蹴六挺直了背脊:“自然。”
      “可老婆子听到的,却不太一样。”龙婆说,“传闻说,那两件宝贝的根脚,出自瑄王那疯子。一件,是她的‘血烟飞舆’,另一件,是她座下那头‘百丈恶螭’。”
      蹴六眉梢的龙纹猛地一跳。
      “传闻还说,曼妙真君镇压孽物、身化石像。真宰感念,有三样天生地养灵法器出世。一样归了生宗,两样归了死宗。那两样,便是‘螭纹’与‘血烟’。”
      龙婆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告诉我,这传闻,孰真孰假?”
      蹴六没有回答。
      那两道锁在锦娘和苏闲语喉间的桃花剑符,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最终,化作两缕青烟,消失不见。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龙婆。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他失魂落魄地道。
      “你们知道的……在老婆子眼里,都太少了。”
      龙婆站起身。
      “月蝶。”
      蓝色的身影无声出现。
      “封锁战场,清剿所有画皮妖人余孽。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是。”
      她顿了顿,最后看着锦娘。
      “回龙雀舸,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看看,够不够资格,听我讲下一个故事。”
      就在此时,一只敏捷的鹞子自云层中俯冲而下,利爪抓着一枚小小的竹筒,落在月蝶氏肩头。
      月蝶氏取下信纸,展开,只看了一眼,便递给龙婆。
      龙婆的目光在信纸上一扫而过。
      “念。”
      月蝶氏接过信纸,声音毫无起伏:
      【军机府钧令:
      剑中道草莽杨铁枪、杨玤、柯浪;青樊阁逆徒庄锦、苏闲语,伙同死宗叛逆王达,谋害朝廷命官李豹,罪证确凿。
      着:剑中道全境官驿、城防营,即刻协查,活捉上述人等,押解军机府官署受审。
      但有提供可靠线索者,一经查验,俾得赏银十两;指认逃匿去向、潜藏所在者,一经查验,俾得赏银二十两;但有包庇、隐瞒,窝藏者,以谋逆论处。
      见令之刻生效。太尉,凡敌龙。】
      “……好一个‘活捉’。”
      庄锦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
      “龙婆大人,您看。凡太尉的刀,砍的是杨婆婆、杨大哥和柯大哥,是‘驵阳国’和‘搭把手’的势力;他要抓的,是我和语儿这等‘青樊阁逆徒’;却唯独对您这位海神堂主的势力,和死宗的蹴六道长,视而不见。”
      她走到舆图前,指着鸟道那座被烧成废墟的精炼厂。
      “王达死了。但她留下的‘玄重铁’,还在这里。这份通缉令,是冲着分一杯羹来的。他要把能插手此事的外人,全都推下桌子,然后,再来和您谈,这桌上的东西,该怎么分。”
      杨铁枪将“破军”重枪往地上一顿,坚硬的青石地面应声而裂。
      “他敢?!”
      “他当然敢。”龙婆的声音依旧平淡,“老婆子守着幽隐城的规矩,他也守着。他不敢动我的人,但动你这个山高路远的监国,却是名正言顺。”
      她转向月蝶氏:“禅虎那边,怎么说?”
      “回主母。禅虎传信,杨玤已将‘搭把手’脱手,地契与人手,皆在他名下,可为庇护。只是……如今耳目众多,不宜大张旗鼓。”
      “好。”龙婆点了点头,“那便暂且委屈诸位,托庇于禅虎名下,留在龙雀舸。待风声过去,再做计较。”
      她又看向那个始终沉默、眼神空洞的吴小二。
      “这孩子神智已失,留在船上,多有不便。禅虎既已接手,便将他送去‘搭把手’吧。也算……给禅虎一个看得见的人情。”
      杨玤一愣,随即明白了龙婆的意思。
      “……多谢龙婆大人。”
      众人收拾残局,准备撤离。
      杨玤走到锦娘身边,压低了声音:“西门官那狗东西,十几天没消息了。最后见到他的……只有吴小二。”
      “现在,小二疯了……我总觉得,那狐狸,根本没落到蹴六手里。他怕是早就死在军机府的狼窝里了。”
      ——通缉令上,没有他的名字。锦娘想。
      但是,也没有吴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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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桃花凶谶立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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