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银杏
林莺歌一身小厮打扮,拿着食盒在司令部门口被拦下了。王五在一旁不敢着急,只好护着林莺歌耐心等着。
“食盒给我,你们就回去吧。”守门的军官接过了林莺歌手上的食盒,还是多看了一眼林莺歌,觉得虽然这小厮面黑如土,但面相还真挺清秀。
王五还想再争取一下,林莺歌拽了拽他的衣服,他们回到了车里。王五看到林莺歌抬头看向了那空中的弯月,他启动车子,压过了一块显而易见的尖石。
车头顺利调转了方向,却停了下来。王五冲着林莺歌点点头,下车拿了工具在淞沪警备司令部外换起轮胎。
林莺歌轻轻摇了摇头,难得微笑着站在车旁。
夜间微风吹着不知名的树木,还吹动了她戴着的银杏发簪,叮叮当当,树叶沙沙,司令部深处的林惊鸿拿到了林莺歌亲手包的粽子。
林惊鸿打开食盒,里面一共有两个盘子,一个盘子上有三个粽子,一盘上海传统的赤豆棕,一盘胶东常吃的黄米粽,还有一碗白砂糖、银筷子和银羹匙。
没来由的,林惊鸿知道林莺歌定然如他思念她一般,思念着他。
粽子软糯甜蜜,包的小巧玲珑,红丝线缠绕在竹叶外,捆住了粽子,也暖了林惊鸿的心。
他望向窗外圆月,一轮月,照耀着一墙之隔的两个人。
悲凉,但不伤。
六月眨眼而过,七月接踵而至,八月盛夏之时,九月凉意乍起。
直到九月下旬,林惊鸿依然被卢克群扣留在淞沪警备司令部。
杜心九按照林惊鸿的提前部署,为卢克群提供了三条秘密航线,青岛方没办法再继续抓着本就莫须有的罪名不放,可卢克群依然不想放走这只带来油水的“招财猫”。
“卢司令,这眼看就到中秋了,夜宴之上,杜先生还是希望家家都能团聚,您与杜先生也是好友,自是能体贴他老人家的心吧。”沈五带着杜心九准备的厚礼,恭恭敬敬来送礼,希望能够换回林惊鸿。
卢克群收了所有的礼,硬是把沈五给打发了。
“我c他/妈的!”沈五咬牙咬的下巴磕磕作响,他死死盯着守卫森严的警备司令部大门。他算是明白过味儿了,卢克群这是拿林惊鸿当家养小松鼠呢,就是要从他那树洞里扒拉坚果子,还是不划拉干净不罢休。
沈五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边转方向盘边想着自己回去也得整个眼镜片子戴,跟这帮死老头子说话,真是忍不住想用眼神弄死他们。
沈五回了杜公馆向杜心九汇报消息,林莺歌正好在和杜心九商量筹粮食给地下游击队的事,她们看着沈五是一个人回来的,就都明白了。
“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聊。”
杜心九这么说了,林莺歌自然没有再留,点点头微笑着离开了,刚进了自己居住的侧院,她失魂落魄的坐下后,就忍不住的流泪。
快三个月了,林惊鸿明明就在那儿,可她见不到人,收不到信儿。
九月三十日,中秋夜宴,杜月笙大好,大摆宴席。
林莺歌也出现在了杜公馆的宴席之上,开席半个时辰后,“林惊鸿之妻遭毒害,中秋夜宴当场吐血,命不久矣!”的消息就传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
“舅舅,这林惊鸿的婆娘都要死了,你还不放他回去,怕是太不地道了些。”山东军阀韩东国之子韩城正是淞沪警备司令的亲外甥,他生母是卢克群的亲姐姐。
“这……”卢克群知道这林惊鸿放回去了可就不能再抓回来了,这么“好用”的人,他多少有些舍不得。
“卢叔,韩哥,我今天就回去了,谢谢款待。”一个身着玄色西装的男人进来告别,卢克群和韩城看到他后表情都变得温和了不少。
进来告别的不是别人,正是裴月明。裴月明父亲裴焱阳和卢克群是拜把子的好兄弟,正值中秋,裴月明在上海上学,没法回家,他这做叔叔的就让大侄子来吃饭热闹热闹。
“月明,你等等,叔叔有个事,想问问你。”卢克群一直听裴焱阳夸自己儿子,听得耳朵快长茧子,一时间起了兴致。
他眯着眼睛,暂时收敛了溢出眼睛的贪婪,“你说一块金子,现在我拿着,没花了,但这金子不是我的,我是继续花还是还回去呢?”
“金子嘛,当然是继续花啊,”裴月明不知道卢克群说的是什么事,但他注意到离自己半步远的王皎卿脸色陡然变了,“不过,叔叔,要是羊的话,薅羊毛也不能可着一个啊,放回去养养,说不定皮毛更好。”
卢克群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回去吧,月明,记得替我给你父亲问好。”
“那月明先告辞了,卢叔,韩哥,再见。”裴月明笑着走出淞沪警备司令办公室,出了大门,上了自己的车才敛了笑意。黑暗里,他的眼睛探照灯一样闪着精光 。
“满意了?”裴月明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王皎卿,暗暗隐匿着怒火。
他还给自己甩脸子?怎么敢的!
半年前,船刚到青岛,王皎卿一开始的确跟着裴月明下了船。裴月明因为住不惯那一股子破败味的祖宅,就找了个酒店落脚。而刚到酒店他一转眼,王皎卿就不见了。
裴月明派出了身边所有的保镖,分了五队满青岛的抓人。最后王皎卿跑到码头,想跳海,被他的人按在了地上生捆回去的。整只“人”弄得全身是土,还护着怀里那几个包子,非说他是想要吃包子才跑的。
裴月明问什么他就胡乱回答,怎么吓唬威胁全都不管用,直到裴月明把手伸向那三个包子。王皎卿眼珠子黑亮亮的直直盯着包子,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裴月明当着他的面掰开了包子,掰第一个王皎卿咬破了嘴唇,掰第二个王皎卿生挣扎磨破了手腕子。
裴月明刚要掰第三个,王皎卿喊着少爷,讨好的笑着,就差把有问题写脸上了。
裴月明也微笑着,掰开了包子,三个包子被扔在地上,除了圆滚滚的鲅鱼馅,什么都没有。他眯着眼睛看向王皎卿,将手里最后的那半个干净包子递到他嘴边。
“吃。”
王皎卿刚咬了一口,裴月明的手裹挟着厉风砸到了他脸上。王皎卿吐了嘴里的包子,弯着腰,面皮带着脑袋一起疼的他要晕倒,但是也没晕成,他被身后两个保镖死死擎住了。
“吃。”包子再次被递到嘴边。
王皎卿又咬了一口,又是一巴掌。
最后三个脏包子都进了王皎卿的肚子,他的脸也成了猪头。
从那以后,王皎卿就大都谨小慎微,事事都听从裴月明这位少爷的。
裴月明心里舒服,也深知养宠要大棒加蜜枣,他时不时也会给王皎卿一些恩惠,比如替他如愿以偿。
“谢谢少爷。”
几个月养下来,王皎卿白了些,身子套在黑色绸缎长衫里,活像个行走的棺材板。他抬头看着空中圆月,月每月都能圆一次,可人怎么就这么难团圆。
裴月明的车子离开了,没有看到从淞沪警备司令部出来的林惊鸿。
载着林惊鸿的汽车像箭一般在黑夜中直射了出去,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就下了车,直奔林莺歌所在的杜公馆西侧小院。
王五、沈五、沈骰玉、陈斩秋,甚至杜心九和孟小冬都在场,房间门紧闭,没有一个人说话。
“林先生……”王五甫一开口,就看到林惊鸿摆了摆手,他独自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萦绕着浓浓的药味,林莺歌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美丽典雅的脸还是林惊鸿熟悉的样子,可瘦了憔悴了,竟是没有一丝生机。
“莺歌,我回来了。”林惊鸿颤抖着抬手抚上林莺歌的脸,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暂时安心了些。
“先生,您陪陪太太吧,我们先下去了。”王妈拿手帕擦着眼泪,带着几个女佣离开了,走前关紧了门。
“莺歌,对不起。我没有护好你,粽子我吃到了,我好喜欢好喜欢……”林惊鸿说着哽咽了,他本是低着头的,难言之处他抬起头看向林莺歌,正好对上她睁开笑着的眼。
“嘘——”林莺歌嘟起嘴巴,微微摇头,让林惊鸿不要太震惊。
“怎么……”林惊鸿破涕而笑,他左手食指屈起刮了一下林莺歌的鼻子,果然沾了些脂粉下来,露出林莺歌原本还算红润的皮肤。
“怎么这么聪明?”林莺歌拉住了林惊鸿的手指,每根指头都紧紧锁在他的指缝,十指相扣时,林莺歌确信林惊鸿回来了的结局。
“九爷帮忙的,我吐了一整碗的鸡血。”林莺歌一瘪嘴,似是回忆起了生鸡血混盐醋的味道,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去。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林惊鸿俯身环住了林莺歌的肩膀,他不断在她耳边诉说着思念。
“我也是。”林莺歌感受着耳边的热息,偏过头亲吻了林惊鸿的耳廓。
林惊鸿突然愣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他支起身子,双眼直视林莺歌的眼。
他慢慢俯下身,屏息凝神,吻上了林莺歌的唇。
林莺歌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她闭着眼睛,眼前自然描摹出林惊鸿的脸。
林惊鸿睁眼起身时,嘴唇几乎在颤抖。
“我爱你。”
“我也爱你。”
由于林莺歌“病入膏肓”,林惊鸿也没有耽搁许久,他出门时眼角的红更是给他将爱妻之名传了个遍。
林惊鸿带着林莺歌回了林公馆,没有去议事厅,明面上不再管帮中任何事务,而暗地里无数药品走私的买卖都由他经手统匣。
上海滩的江水看起来清澈见底,实际上,按照杜先生和九爷的话讲,早已经变天了。
林莺歌被扣留在杜公馆时,让王妈给林昭然送了吃食和财物,用在杜公馆更安全敷衍了弟弟,这会儿她“生了重病”回家了,林昭然第二天一早就来了。
“姐,你怎么样了啊!你怎么还坐着啊,快躺下!王妈!王妈!”有了林莺歌的帮助,林昭然还算是体面。一身藏青中山装,就是袖口的油墨味没洗掉。
“我没事,别吵。”林莺歌压低声音,将三月来的事情跟林昭然略说了,她隐去了林惊鸿和自己分别被扣押的事,只说是希望外放的林惊鸿能早些回来,自己做的戏。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林莺歌拿过糕点让林昭然来吃,林昭然摇摇头,将自己带来的黄芪炖鸡推到林莺歌面前。
“姐,你脸色不好,这是城隍庙童涵春堂煎的,你多喝些,补一补。”林昭然看出林莺歌没和他说实话,也是,跟他说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他进来也不太好,指甲缝里都是油墨,近来纸张管控的严,他们这一期的《救亡日报》怕是要搁浅了。
“怎么了?”林莺歌喝了一口鸡汤,还是暖烘烘的,城隍庙到林公馆可不近,林昭然又舍不得坐车,定是一路跑回来的。
“没什么,姐,你多吃一些,你太瘦了。”林昭然把糕点也推到林莺歌眼前,王妈把他带的药膳包煮好了,端上来满满一碗桂圆红枣粥。
“姐,你吃这个,补气血,原来愿愿说……说这个好喝来着。”林昭然略停顿了一下,他永远记得她是谁,他也记得她最后的嘱托。
“是没有钱了?”林莺歌放下羹匙,看着弟弟坐立难安的样子,心下有了答案,她从手包里拿出两条小黄鱼放在桌上。
“姐,我不要。”林昭然没有动那金条,叹了口气,“有钱,是没有纸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