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按照之前编造的借口，现在已经到了研究生复试的时候。虽然周荣在出成绩那天就给家里说了自己没有考上，在通电话之前还是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
　　预料之外，家里的反应十分平静。父母只觉得只理所当然，好像周荣本来就没那个狗屎运气能够当个研究生一样。
　　“我猜也是，咱们家就不是读书的料。你姐当年不是也考了两年没考上？”周父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没把这当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本来高高兴兴的周末回家吃个饭，还要被提出陈年历史。周珊嘴里的橙子一下子都没了味道。“你说他就说他，带上我干嘛？”
　　“那还不是说明你们老周家都不聪明？”周母在一旁听见这份对话笑了出来。
　　周父转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周母，“咱们俩是同学，你说这话？”
　　周母立刻坐直了身子，“我那是差一分就上高中了，和你这种刚过中专线的人性质都不一样！”
　　“你就说咱们俩是不是同学？”周父大概是知道怎么辩论的，不管对面怎么说，紧紧抓住中心问题反问就对了。
　　周珊在一旁倒是看得一场好戏，傻乎乎咯咯笑了起来。
　　听见电话那头周荣也跟着笑了出声，周母叹了口气。“儿子，你读书不行主要还是遗传你爸，和我没关系啊。”
　　“跟你姐一样随便找个工作饿不死就行了。”周父简单交代了一句，还没等周荣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急忙点开刚刚为了接电话暂停的电视剧。
　　周荣坐在出租屋里，居住条件比起周珊来说肯定是好多了。窗外虽然谈不上什么景色，至少一眼望出去没有那么逼仄。
　　“要是小兔崽子在外面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你看看你们公司还缺不缺打杂的。保洁啊保安啥的都行。”
　　看着电视，半晌过去周昌才转过头对周珊说到。
　　周珊放下手机，转头看向周昌。看样子他确实对周荣没抱有什么特别的，不切合实际的期待。
　　“打杂……他愿意来也行。”周珊应付了两句，不觉得周荣会跑到自己的小庙里来。
　　或许周荣自己都缺一个打杂的……周珊心里想着。
　　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周荣舒了口气。其实也应该找机会和家里说一下自己的职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周荣的心情又轻松了下来，坐在地上拆开着刚从楼下拿上来的快递。
　　指定的角色周荣并不算很熟悉，面前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动画，周荣抓紧着时间了解着人物性格。收到货的角色服穿上身也还需要调整，周荣一个人对着镜子摆弄起来。
　　在这样规格的漫展上，周荣并不算很有名的那个。
　　远远看着人气十分高涨的那个前辈，周荣也只会感叹有些人不愧是天生有老天爷赏饭吃啊。盘靓条顺，看着周围的人永远都是笑盈盈的样子。
　　“猫鹤！”被人突然叫了一声名字，周荣立刻回过头。
　　同好总会经常在这样的地方碰面，周荣伸手打了个招呼。
　　对面乌泱泱的来人要不是看上去两边拥抱在了一起，说是来找茬的也能让人信。
　　一起结伴互相摄影的搭伴儿不知道逛到了哪里，周荣在自己的展位附近休息下来。
　　只是坚持下去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像对面的那位一样被很多人喜欢。
　　“我刚刚去逛了一圈，发现有个地方待会天黑一点去拍效果应该很好。”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一起同行的搭子突然出现在了周荣身边。
　　周荣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好啊，待会一起去拍。”
　　网络也是变幻莫测的东西，自己只是像平时一样分享的照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突然多出了很多粉丝。
　　周荣的社交平台从来没有像这样热闹过。
　　甚至连几年前自己那些一看就充满了心意但是完全没有技术的出装照片也被一股脑翻了出来。
　　那张粉红色的蛋糕裙和双马尾，朝着哪里奔跑的照片在自己词条底下最热门的评论里。
　　周荣清楚地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活动，但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拍下了这张照片。
　　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周荣接到的工作安排和委托突然就多了起来，出场费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张照片终于重见天日了。”
　　蒲阳躺在值班室套着蓝白格纹三件套的铁架床上，看见这个热闹当然也要凑一下。明明存在手机相册里，可是画质好像也跟着时间岁月的流逝模糊了一些。
　　“想不到我还会有认识大明星的一天。”
　　打字的速度在日复一日敲打键盘写病程记录的过程中逐渐训练了出来，蒲阳在周荣还没来得及回复一句的时候继续调侃着。
　　周荣虽然还有些懵，但和蒲阳交流起来并不需要过脑子。“你打字快，你先当我男二号医生朋友，但是还没到你登场的时候。”
　　蒲阳苦笑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电视剧的里医生好像和自己的生活不太一样。“最好安排我下夜班的时候登场，少爷。”
　　如果人类能进化出八只手的话，周荣现在好像也用得上。
　　第一次在机场遇见这样的阵仗，少说也有几十近百个粉丝拿着花等着给周荣接机。要知道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周荣有些惊慌失措。在今天之前他出门不用戴口罩也没人认得出他是谁。
　　那副激动的样子，看起来像家里关久了头一次见到外人的泰迪。
　　“珊姐，你看到最近的热搜了吗？”小黄拿着手机，用熟悉的站姿在周珊身边刷着手机，转着手机放在周珊面前。“新火起来的一个coser穿了我们家的外套诶！同款带货，最近的销量应该又会小涨一下吧。”
　　周珊有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这些软件了，每天晚上回家周珊甚至洗漱完躺在床上就能睡着。没人给她说过当老板还会这么累的，她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啊！
　　转头看着小黄点亮的手机屏幕，那张脸好像有点眼熟……
　　“珊姐？”小黄眼睁睁看着周珊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拿着自己的手机紧盯了几秒，然后转身冲出了办公室。
　　几千米的高空上，周荣还不知道飞机落地以后手机上会有多少未接来电。
　　周珊在走廊尽头给周荣打的电话没有一个能接通。那张照片上笑得灿烂的脸，自己已经看了二十多年，从小时候他光着屁股给他换尿布的时候就开始了。
　　关爱达走进办公室，正撞见三步并作两步出门的周珊。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关爱达很少在周珊脸上见过。转头看向小黄，“她咋了？”
　　小黄摊了摊手。谁知道呢？

　　侯宁以为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学术会议，也只是随便准备了一下自己之前的研究汇报而已。
　　“待会会议结束先别走，我有点事要和你说。”
　　就算已经毕业了，在曾经的老师面前侯宁还是不自觉有些紧张。只能连连点着头，应了下来。
　　侯宁挑选了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听着刚刚选上了院士的老板说着最近的研究情况，好像说了一些有用的，又好像没有什么十分重要的。或许大人物的发言也是一门学问吧。
　　后排或许是新入学的硕士，几个脑袋凑在一起还在讨论刚才的茶歇哪个小甜点最好吃，拿着不知道哪个公司送来的奶茶听着台上的人不知所云。
　　窸窸窣窣的八卦聊天声或许传不到台上几位老师的耳朵里，但至少只是坐在前一排的侯宁耳朵还算不错，多少能在走神的时候听上几句解个闷。
　　“……也可以，不过最近很火的那个猫鹤我觉得也不错。”
　　“我知道，我刷到他机场私服还挺好看的。”
　　侯宁低头轻轻笑了起来，在平板上写着台上的关键发言。没想到能在这里也能听见熟人的八卦，如果蒲阳在或许就转头加入她们了。
　　“侯宁，来。”
　　老板和自己许久不见的大学同学站在门口聊了半天，在侯宁站在不远处提着包等了许久以后，老板终于和熟人握了个手客气地拥抱了一下说了再见。然后招呼着侯宁过去。
　　过去的时候正好和老板的同学迎面相遇，两边也只是点头示意着。
　　酒店的餐厅能有多好吃呢？这样等级的老板也算是见过了大世面，吃过了不少山珍海味。谈起正事的时候，只讲究一个果腹而已。
　　老板回复着手机里的消息，才缓缓放下手机，看向侯宁。
　　“虽然咱们每个星期都在开组会，但咱俩好像好久都没沟通沟通了，现在工作强度觉得怎么样啊？”老板笑了起来，面前的侯宁已经从自己的学生变成了自己的下属同事，对有能力的人老板从来都不吝惜自己的和善。
　　这句话背后有什么含义呢？
　　在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侯宁已经在脑海里回顾起了自己这几个月工作上有没有出现什么疏漏。实在不知道这样的谈话是为了什么，只能强扯着嘴角微笑着点了点头。“挺好的，毕竟我在医院也呆了快十年了，早都熟悉了。”
　　老板也跟着笑了起来，给侯宁倒上了茶。“那就好。”
　　跟在老板身后那么多年，平时都是别人给老板倒茶的份儿，哪见过今天这个架势。侯宁想接过茶壶自己动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对了，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去北欧的时候在会场见到的那个女教授吧？”寒暄垫场的话不需要太多，老板直接开始了今天的主题。
　　那当然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侯宁对那次出行都印象深刻。侯宁点了点头。
　　老板这才慢慢给自己倒上茶水。“我也不绕弯子了，直白一点说吧，她很欣赏你，想问问你有没有去她那里工作的想法？”
　　这个消息似乎听起来不太真实。
　　侯宁确实听说最近有出去学习的机会，但是没有想到这个机会直接落在了自己头上。侯宁以为还大家应该在院内甩出简历，经过几轮激烈竞争以后才能确定下来。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先和卡洛琳说一声。毕竟你的简历不管在哪也是十分出彩的。”老板喝茶的状态悠闲，和突然面临选择的侯宁那副有些紧张的状态形成强烈对比。
　　见侯宁还在思考，老板继续开口：“你男朋友好像还在这边上班，你要是有顾虑我也能理解。咱们医院也是国内外顶尖水平，留下来以后的机会也不会少，我年纪大了精力始终不够，有些事情考虑不全也需要有人帮忙处理。我肯定是不想手下丢掉这么能干的人，不过，去那边学习学习对你以后的发展肯定更好，有这样的机会浪费了也确实可惜。”
　　俗话说得好，过了这村没有这店。侯宁听见老板这番话没多做犹豫，立刻换了副表情笑着点头，“您既然这么说，那我当然要去了！”
　　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坚定和蓬勃野心，是在博士面试之前见面时候就被老板发现的东西。
　　老板看着侯宁有些欣慰。他的学生不需要拘泥在自己这个的平台里，他们可以去任何他们能去的地方，他也愿意为他们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别说是在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了，哪怕是在本科毕业的时候，甚至是博士毕业的时候，有人告诉自己未来某个时候能够去全世界最顶级的研究中心工作，侯宁恐怕都不会相信。可是，她真的凭自己做到了。
　　回到酒店房间之后，侯宁都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手机里蒲阳发来了消息，只是看见那个名字，侯宁突然冷静了下来。
　　是啊，蒲阳怎么办呢？
　　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侯宁还是和平常一样的工作和生活。只是在面对蒲阳的时候多了一些不自然。
　　或许，中途也不一定那么顺利，万一有些阻碍呢？侯宁这样想着，也许没有那么快尘埃落定……
　　可是事情就是进展的那么快。不到三个月，这边的工作需要交接出手，那边的入职也已经安排妥当。
　　侯宁看过蒲阳的排班表，今天是他普通的周日休息天。
　　在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时候，最先让蒲阳清醒过来的是钻入鼻腔顺着嗅神经刺激到大脑的香味。
　　蒲阳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慢悠悠走了出来，瞥眼看见墙面上的挂钟也确实指向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侯宁不像平时一样在厨房里被热油吓得乱跳，看上去十分熟练的样子。
　　“正好开饭了，快去洗漱吧。”侯宁端着盛着热菜的盘子从厨房走出来，刚好看见依靠在一边墙角的蒲阳。
　　这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周末吧……蒲阳低头晃了晃脑袋，自己应该没有忙到忘记什么重要的节假纪念日啊……
　　侯宁看上去不像生气的样子，但是蒲阳坐在餐桌前还是感觉有些提心吊胆。这不是平时的状态，一点也不正常。
　　“我有件事告诉你。”侯宁只是拿起筷子，再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蒲阳夹起一块辣子鸡放进嘴里，明明侯宁有这样的手艺，竟然藏了这么多年。抬头看向侯宁，“啥啊？”
　　侯宁深吸一口气，先是清了清嗓子，才又开口，“我下个月要去美国。”
　　前不久才出去开了会回来的侯宁，好像出差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蒲阳并没当回事儿，“去多久啊？”
　　侯宁看着蒲阳那副模样，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当时是不是应该先和蒲阳商量一下的呢？
　　“可能不回来。”
　　这个回答像是在开玩笑，可是侯宁看上去那么一本正经。
　　蒲阳没了胃口，拉着侯宁的手。“最近太忙没有抽出空陪你，别生我气嘛！下星期我们周末出去约会吧，附近有个茶场还挺好看的……”
　　他怎么会先给自己认错呢？侯宁的心里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没有提前通知你确实是我的问题。北欧学术会议上老板介绍我认识的卡洛琳教授邀请我加入她们课题组，我同意了。”
　　蒲阳知道那个人，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自己在底下悄悄搜索了这个人。
　　卡洛琳，她38岁就拿了院士，在她研究的这个领域是最优秀的教授。她那么年轻，那么有能力，她看上去就是侯宁未来想成为的样子。
　　听到侯宁的去向，蒲阳好像也不那么意外。
　　这份沉默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只是在通知我一声？”蒲阳收回手，手上不停做着小动作。
　　侯宁没有回话，她确实有些理亏。
　　蒲阳看着侧过头不敢直视自己的侯宁，“你之前一直没有告诉我，是不是觉得我会反对你？”
　　好像是被戳穿了，侯宁不愿意承认她心里好像真的是这样想的。
　　毕竟连自己的父母都才知道没几天，就像侯宁预料的那样，他们虽然话说出来支持自己继续深造，但是话里话外都在表达着反对。
　　“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都没人互相照应。”
　　“你们医院也挺好的其实。”
　　“听说那边很乱的。”
　　在侯宁知道的家长里面，自己的母亲已经算是十分开明了，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生长在那个年代，她有自己的局限性。
　　孩子长大了就不属于自己，侯宁母亲知道这个道理。更何况侯宁从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她考虑好了也没有人劝得动。只是在这个时候有些感慨，或许孩子是不是不应该太优秀？风筝飞得太远，只能感受到手里还牵扯着透明的鱼线，但是却完全看不见自己的风筝已经随风到了哪里。
　　尤其是看见大姑子抱着外孙女乐滋滋出来买菜的时候，侯宁母亲突然觉得，像潘雨薇这样在本地工作，然后经常能回家看看其实也挺好的。
　　“那你支持我吗？”侯宁抬头反问着蒲阳。
　　这句反问让蒲阳一愣，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这么糟糕是因为侯宁没有提前告诉自己商量一下，还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愿意侯宁仍然在继续向前发展。如果他像自己认为的那样毫无保留地爱着侯宁，他为什么没有对侯宁得到了这份难得的工作邀请感到高兴？
　　蒲阳回答不上来。
　　侯宁竟然一瞬间松了口气，好像她之前的决定并没有做错。至少心里的愧疚比刚才减轻了一些。
　　“医院那边还有些事情没弄完，我先过去一趟。”忙活了一早上的饭菜，侯宁几乎一口没动。现在的情绪，只让她觉得有些胃痛。
　　蒲阳仿佛像是一尊石像一样，直到侯宁收拾东西出了门也没有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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