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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
众神高居奥林匹斯之巅,平淡地俯视芸芸众生渺小的喜怒与生杀。这幅景象如同一座纷繁复杂的棋盘,他们随意拨弄棋子,让人类的英伟为其意志而缺手断脚、痛失所爱,或在颠沛流离之中沉眠棺木,或在断壁残垣之上哭丧残冠。
棋盘游戏,源自于人类成神的欲望。
二十余年前,以沙维尔·布莱克为首的研发团队在Babel的终场测试后,为整个圣凯利托的互联网留下了一个不被任何官方机构监察的口子。
“——互联网的本质本该是自由。”在沙维尔的记忆中,她只是这样留有余地地对同事们解释了一句,“我们不能把这片自由的海洋封死,风是拦不住的,它总要从某处吹进来。”
此后的数十年间,黑客论坛便在这片仅存的沃土上繁衍、生长,拔节交错,缠绕纠葛。那些被主流社会抛弃、背叛、追杀的流亡者在此处聚集,就像都市传说中那样,他们早已什么也不剩下,于是只能自暴自弃地抓紧二进制这最后的一支武器。
世界需要什么?
圣凯利托需要什么?鹫都需要什么?
对他们自身而言,人类又需要什么?
生存或是死亡,败倒或是宣战,这是一个问题。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某一天,某一月,某一日,某分某秒,某一个IP,发出这样一条帖子——
【现在起,将目之所及看作一张巨大的棋盘。】
【我们对面,站着整个圣凯利托的官方智械数据流。】
【击垮它,或把它的棋子夺过来。】
【有人想玩这个游戏吗?】
【我知道你们全都一无所有。我们的自由也一文不值。】
【但至少此刻,你我都能短暂地争取点什么。】
这条帖子起初无人问津,却逐渐收获成篇累牍的嘲讽。可那些讽刺或多或少夹杂自嘲的真心。
日复一日,人们的心墙也在互相攻讦与自卑中土崩瓦解。它慢慢拥有越来越多的拥护者,越来越多的相关群组——可能纵使是贫民窟深处蜗居的失败者,终究也有一些想要追求的东西。
上百个日夜,上千人的参与……这片被社会忽视的黑暗角落终于撕开了那条沙维尔留下的口,让一种有潜力与巴别塔对抗的原生力量呼啸而入。
那个压缩包的名字叫做“棋盘游戏”——躁动的、不安的、充满了危险的反叛精神的底层人的游戏。
现在,终于轮到它在风暴来临的前夕举起先行的旗帜,搅动这片死寂经年的大海汹涌的波浪。
“——网安在干什么?!立刻修复,立刻修复!他们知不知道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出岔子有什么后果?!”贝利·怀特听起来快发疯了,他几乎是在吼叫,“一级背叛警戒!你们知道这意味什么——”
“可是!可是老大!”他的副手肯无助地拉住他,“就算我们追踪到信号也没有用啊!我们抓赫洛·萨柯达里?我们吗?!真的假的?!”
贝利一巴掌呼他脑袋上:“做不到和没有做这是两码事啊!!”
但事实证明,就算贝利再怎么掐着网安的脖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改变不了警署官方追踪系统突然失灵的这个事实;对他们来说,整片互联网忽然像失去了控制,那个原本一览无余的世界拉上了灯,转而变得一片漆黑。
自然,这在情理之中。
作为一种高薪非法职业,“黑客”存在的基础,本就建立在“更好的技术”之上。
圣凯利托承平日久,无论是警署、司法局还是议会,都许久没有面对过紧急的一线情况。要对付赫洛·萨柯达里本就是个大难题,如果再加上庞大的黑客群体诚心诚意的恶意骚扰,那他们要殚精竭虑的,恐怕就不只是怎么敷衍应付过去了——
比他们境况更差的,还有不冻城的警方和边哨。
吉赛尔·维奇圆了她拥兵自重的梦,在夜莺为她解开权限的短短几秒后,她就迅速和花猞一同将整个不冻城的权限死死攥在了自己手中,并下令将全城范围内的贵族卫队、巡查队进行地毯式清扫,统统关进了监狱,压根没留给他们向外界求援的机会。
就像从一朵花上去除害虫,吉赛尔的动作轻而利落。拔除所谓顽疾,有时只需一点决心。
议会宫——卡文迪许家族的顶梁柱死后,狮鹫当场击毙了大卫,并带着克莉丝汀和卫队撤离现场。想都不用想,她的下一步必然是搜查查尔斯·卡文迪许的下落,绞尽脑汁清除这个唯一障碍;就算杀不掉查尔斯,在克莉丝汀的帮助下,她也将抢到大量的家族产业,到时候卡文迪许家中谁说了算,可就不是男人们可以决定的了。
安德鲁和他父亲的尸体?……啊,那是另一码事了。事实上没人真的关心这两个死人的身后事。大家只想知道自己会不会丢工作,更进一步的,呃——至少有两位代理人造了反,以后的议会宫真的还能有工作吗?
是的,“至少”两位。毕竟,夏洛特·莱奥帕德看起来完全不打算听从巴别塔的吩咐。
她虽然没有拉响背叛警戒,但那副懒懒散散、悠然自在的模样,绝对是没把追击赫洛·萨柯达里这则命令放在心上。
当然,这是符合巴别塔的预期的;毕竟这个代理人从招进来的那一天起,在“服从性”指标上就一直拿倒数第一。
何况就算她真去追了又怎样?以赫洛的聪明程度,难道会对夏洛特毫无后手吗?
T-01持续思考着,直到赫洛·唐的身影彻底从系统里消失——
智械系统“眼”最终没能抵挡住黑客入侵,失灵了。
……
厄惟关上电脑,给她哥打了个电话。
IFB总部平时没什么需要线下交流的工作,总是如此弥漫着广阔的静谧。太阳已经彻底坠下,黑夜降临,代理人总办的灯仍然未曾打开,只有屏幕的光投射在少女淡无表情的脸上。
两人的声音在听筒中都显得很平静,起码,没有任何一方表示出明显的担忧。
良久。
“厄惟。”西门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话,“你没有收到追击指令吗?”
厄惟心想她哥从小时候起就这副德行,越是着急又没资格操心的事情越会假装不在意,直到实在受不了才会把它夹在众多无意义的胡言乱语中间问出口。于是她说:“你觉得呢。哥。”
“……你收到了。”西门好像松了口气,“你做了什么吗?我看巴别塔那边的通缉进展很没成效,警署和司法局没有一个跟得上。我一直在准备插手,但没找到机会。”
“我喊了些朋友。”厄惟扫了眼沸腾的黑客论坛,简单地答道,“一些你们无法触及到的神秘人脉。”
“……”
几秒后,西门无语而麻木地道:“好。注意分寸。”
兄妹两个终于放弃了这段东一句西一嘴的闲扯,双双挂断了电话。厄惟把通话记录加密,然后从系统中彻底删除。此后,她点开了通讯录中一个几乎没有点开过的人名——
海文·弗洛狄恩。
同一时刻,在基因研究中心附近的某所高级单人公寓中,海文正叼着牙刷刷今天第四遍牙齿,这是她感到焦虑时用来放松心情的方式。人们都知道的,对一个老式贵族家庭而言,表达焦虑、恐慌、不安之类的情绪是相当不体面的行为,因此他们自从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如何掩盖自己真实的内心。海文·弗洛狄恩曾经反抗过。但事实证明,这种反抗相当的有限。
“该死的赫洛……”她吐出牙膏沫,漱口,对着镜子模糊不清地骂骂咧咧,“我迟早要教会她……珍爱生命……这几个词……!怎么写!”
牙刷和杯子被重重放回原位。电话响了。
海文正了正衣领,拿起来瞥了一眼,神色微妙地变了。
由于历史渊源,布莱克家族是弗洛狄恩家族最亲近的大贵族,两方私下里聚会见得很多。海文从五岁起就经常和西门掐架,互相阴阳怪气地形容对方像狗——这对于用猫科动物做族徽的人而言,毫无疑问是史诗级的羞辱。至于厄惟·布莱克,这个晚了好些年才出生的、沉默寡言又古灵精怪的像个真正的小黑猫一样的女孩,海文虽说没什么恶意,但一想到她那张跟亲哥长得格外相似的脸,还是下意识地涌起一股子暴躁。
“喂。”她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温柔又礼貌。
“……”厄惟直觉对方不是很喜欢自己,“你好,弗洛狄恩……姐姐。”
“……”
海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猛地吐出来。
“我原谅你的姓氏了。”她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厄惟沉默了片刻,盯着她刚才收到的司法局消息,最后斟酌着,说——
“姐姐。”
“你得想办法把火种基地的人送走,立刻马上。”
司法局最新通报:赫洛·萨柯达里在半年内到达过的所有地方、接触过的所有人员,在接受完严格的政治检查、得到赦免前,都必须停业、停工,限制自由。
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基因研究中心——以及在研究中心里隐姓埋名了许多年的,弗洛狄恩家族继承人,海文。
夜幕之下,灯光明亮的公寓客厅内,那张漂亮锋利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海文·弗洛狄恩望着落地窗外的城市景观,那一瞬间,许多的画面从心头闪过。
所有的画面都是有关赫洛的。
赫洛笑的时候,不笑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奔跑的时候,拿到第一笔工资后,偷偷买了一大束朱丽叶玫瑰跑到诺亚大学实验室送给她的时候。
太多了。
于是,她终于开始思考一个被自己逃避了许久的问题。
——公开继承人身份所得到的权力,到底足够她在多大程度上,保护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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