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照曦光

　　乔照自顾自地拿了两个杯子，斟了一半，将其中一杯递给何怜青。

　　何怜青垂眸盯着晃悠的酒水，皱眉道：“怎么不倒满？我看起来就这么小气？”

　　乔照挑眉，不置可否，收回手，将酒杯倒满，这才递给他。

　　何怜青瞥了那杯酒，却伸手拿过乔照身前的半杯。

　　乔照一愣，随后叹气，“不是这个原因，就是觉得你酒量差，别我们话还没说两句，你就倒下了。”

　　何怜青微微眯起眼，面上很不服气。乔照举起那杯斟满的、本属于何怜青的酒，作势要与他碰杯，他却理也不理，兀自仰头喝了。

　　这酒入口很柔和，后劲却很足。乔照盯着他滑动的喉结，神色渐渐冷峻下来。

　　何怜青一口气干掉一杯，随意地擦了擦下巴上挂着的水珠，盯着乔照，“现在可以说了吗？”

　　乔照盯着他看了几秒，慢慢错开目光，低着头缓缓笑了，他把玩着透明的杯沿，低声说：“说句真心话，整个节目组里，你的确是最亮眼的那个。你有种能力，能够自动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何怜青扬起眼帘，目光犀利地落在他脸上，似乎在检测他是否在说谎。

　　乔照抿了口酒，入口有些涩，等那股劲儿过了，又开始回甘，口味的确不错。他撑着下巴，面颊浮粉，微微眯起眼，空落落地盯着一处地方，“我想，如果没有那些事情，没有那个人，我到真乐意跟你发生点什么。”

　　何怜青蓦地抬头，眼神复杂。

　　乔照继续说：“你的脸色很难看，好像很多天没睡觉了。”

　　何怜青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算吧，毕竟你能拥有现在的身体，都是用别人的血汗献祭来的，你看起来健康一点，让别人的付出不至于竹篮打水。”

　　何怜青捏紧了杯子，猛地看向乔照风轻云淡的脸。乔照托腮看过来，眼里笑意盈盈，像在谈论天气。

　　“奇怪……”乔照端详着他，“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何怜青咬着牙，没有搭话。

　　乔照的笑容一点一点冷下来，他将酒杯按在桌面上，轻声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不再挖深点，了解一下你真正的父亲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你们家发迹的真正原因，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龟缩在国外，又为什么……”

　　“够了！”何怜青怒喝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很简单，我只想为当初那些人，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乔照迎视他，拔高了声调。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乔照站起来，娓娓道。“桃源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计划。那块地，不光要建房屋，未来不久，还会有小学、中学迁过来。是你的父亲，何存高，亲自组了这个局。他对内哄骗我父亲、姚氏企业以资金入股，对外宣称桃源房价会低于城市平均水平，引诱大家低价去买期房。”

　　乔照有些恍惚，“那段时间，我父亲每天都早出晚归，脸上都是疲累，可是他很开心。他以为他的事业要更上一层楼了，可是！”

　　乔照猛地扭头，视线里满是怨毒，“因为你爸！因为何存高这个畜牲！他卷了所有人的钱跑了，去了国外，治好了你的病，继续逍遥地过他的快活日子！”

　　何怜青被乔照眼里浓烈的愤恨逼得后退一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乔照欺进一步，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你知道普通人挣一百万有多难么？为了这些钱，他们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努力几十年，才能凑够首付！可是因为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泡汤了！他们不仅失去了房子，还要兢兢业业地支付着银行的贷款利息。你体会过有人从高处跳下来，血溅到脸上的滚烫么？！”

　　何怜青脸色煞白，宛如被人扼住脖子，呼吸困难。

　　许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乔照有些头晕，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接着道：“你问我喜欢你？你配吗？！三个开发商组成的项目，你爸卷钱跑了，姚建军不知所踪，只有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坚持留下来还钱，却被拖到桥洞下活活打死！”

　　往昔的记忆在眼前浮现，乔照大口喘息着，带着刻骨的恨意说：“这么多年，我几乎每时每刻都活在地狱里！让你们生不如死，是支撑我活着的唯一希望！”

　　乔照的嗓音尖锐起来，像刀一样，一下一下刻在何怜青心上，把他的心划得血肉模糊。何怜青摇了摇头，眼里通红一片，他想反驳，想指责，却张不开嘴。

　　那些他生身父亲竭尽所能隐藏的真相，那些他逃避又渴求的真相，如今被乔照三言两语血淋淋地撕开在他眼前。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会扒着玻璃房看门外的世界，看缥缈的云、炽烈的太阳、迎风招展的花。他看着他的父母站在玻璃的另一端，总会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他。母亲的眼眶总是红红的，纤细的手指撑在玻璃上，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却碰不到母亲的温度。

　　如此过了两三年，他获得了一个朋友。

　　那个小小的身影跟他一样，被封印在另一块玻璃里，跟他遥相对望。两人从没有说过话，但彼此都能明白，这僻静一角里弥漫的孤独。

　　后来，他被迫离开了他的朋友。

　　那天父亲脸上罕见地挂了笑意，母亲的脸色却很难看。

　　他终于逃离了这个惨白的、冷冰冰的监狱。小小的身体窝在父亲的怀里，父亲的胸膛坚硬又温暖。

　　他去了国外，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终于能走出病房了。

　　何怜青为此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母亲去世，父亲再也没来看过他。

　　何怜青仰头闷了一口酒，唇舌间满是苦涩。

　　“乔照......”何怜青唤了一声，又悉心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很好，取得灿烂极了。很久很久以前，乔照的父亲曾带着小小的乔照来见过他，那时候的乔照年龄虽小，个子单薄而高挑，脸色又酷又拽，斜着眼睨他，很高冷地说：“你赶快好起来，我带你去打球。”

　　时隔经年，两人都将这事给忘了，却在如今的境地，何怜青莫名其妙想了起来。

　　何怜青酒量的确不怎么好，连灌了几口，有些头重脚轻。对面的乔照没比他好上多少，脑袋低垂，反应明显迟钝起来。

　　何怜青又说：“乔照，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乔照艰难抬头，瞳孔涣散，眼前的何怜青变成了两三个，“我......我想得到什么？我当然是......”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直挺挺地栽下来。

　　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

　　乔照眨了下眼睛，又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猛烈地撞击声吵醒的，有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乔照愣怔了两三秒，意识陡然回神。

　　不对劲！他酒量绝没这么差，竟然倒在何怜青前面。

　　他突然想起他倒完酒后，何怜青将杯子换了。该死，何怜青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文章，而他竟然没发现？！

　　门板被大力撞击着，呼唤他的声音无比熟悉，“乔照！乔照！你在不在里面？乔照！”

　　是蒙曦。

　　乔照来不及想蒙曦怎么会出现，连忙起身，摸着黑循着声源走过去，指尖触到了一块坚硬的金属门板。

　　“蒙曦！”他扯着嗓子喊道。

　　沉闷的撞门声轻了一些，门外传来蒙曦欣喜的声音，“你真的在里面？你怎么样？还好吧？你能不能开门？”

　　乔照被撞门声烦得脑袋嗡嗡的，忙说道：“你别撞门，我先研究一下能不能开。”

　　门外撞击声戛然而止，蒙曦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乔照一旦没有声音，他就焦躁起来，乔照竟然不知道，蒙曦也有话这么多的时候。

　　乔照一边回话，一边在墙边摸索，按到开关，一下亮堂起来。

　　这间房不大，三面墙陈列着置物架，架上放着很多文件。

　　乔照瞬间就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他问蒙曦，“你们现在在哪里？”

　　“一个书房！”

　　是了，就是他频频察觉到有异的书房，果然内有乾坤。

　　乔照反而镇定下来，他在室内逡巡，飞速浏览着架上放着的文件。

　　大多数都是合同，但对于何氏来说应该极为重要，不然何怜青不会把它们放在这里。

　　很可惜，乔照翻了一圈，没有翻到与桃源计划相关的任何文件。

　　突然，他顿住脚步。不对，这些合同大多都是何氏合作的项目，上面盖着公章，手续合法合规，不见得多机密，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储藏在密室里？还是一间在外形上做了极大伪装，生怕被人发现的密室？

　　乔照想到书房里的那些异样，开始怀疑密室里也有机关。他时而躬身时而站直，在各个角落敲敲打打，还真让他发现了异样。

　　有一处合同后的墙面，分明是中空的。

　　乔照把那些遮挡的合同扫开，费了半天劲，也没找到机关。

　　这后面有暗格，却摸不到机关在哪里。乔照很泄气，耐心逐渐告罄。

　　他在密室里摸索了一会儿，最后在办公桌上捡起镇纸，猛地向墙面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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