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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率
高中两年半，林未觉对一班、或者说一中的人其实都没有特别深的情感。在外人眼里，他跟佐简他们的关系极好，跟宿舍四人非常合得来，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哪怕下一刻所有人都在他身边消失，他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至少，这学期开学前他都是这样定义的。
因为在他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所有联系都像风筝与风筝手柄，仅仅靠那一根玻璃线牵连着。风筝会越飞越高，看似与手柄隔着天涯仍同咫尺般牵连，但实际上，只要一根树枝，牵连的玻璃线就会断开。譬如同学，小学的同学到了初中就会慢慢断联，初中的同学到了高中又会慢慢断联……
哪怕是自己最亲的人，也不知道会在那一天被横空而来的树枝割断。
自习室狭小而逼仄，哪怕开了空调也感觉呼吸不畅，好像多了一个人，就夺走了一大半的空气。
林未觉撑着半边脸垂眸，白炽灯照着眼镜，在鼻梁上形成一道阴影，看不出情绪。“我发现自己对你一点也不了解，莫辞。”他突兀地开口，没有抬头，“许秋声说，你说话经常弯弯绕绕的，但跟我说话却很直白，一班其他人说你冷酷寡言少语，但今天却专门过来找我说了一堆。”
不光莫辞，他也不了解杜仲、孙奕洋，还有佐简兄妹。
他以为佐易和佐简神经大条，接受度高，结果这两人也躲他好几天了。
在莫辞说出孙奕洋和杜仲不讨厌他的时候，他其实很想脱口而出：没关系，还有最后两个半月而已。但是真的没关系吗？好像在不知不觉见，自己越来越在乎周围人的想法，跟大家的关系慢慢偏离他既定的轨迹，愈发失控。
先是毫无交集的许秋声，又到每天“林哥”挂在嘴边的佐简，再到莫辞、佐易……
就像在玩一个伪装朋友的游戏，到头来发现伪装的人只有自己，其他人都格外真诚，真诚到自己都忘记伪装，深陷其中。
林未觉跌入自己的思绪之中，眼里仿佛迷雾，失去焦距。直到房间角落的人说：“了解一个人需要自己观察，观察到的模样就是他在你面前真正的样子，别人口中的永远都是冰山一角。就像传闻中的秋哥跟现实区别也很大，不是吗？”
传闻中的林未觉，跟现实区别也很大。
这句话终于让林未觉抬头，他看向莫辞，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没由头地问：“莫辞，你当初为什么选理科？”
“喜欢理科逻辑思维。”角落里的莫辞卡在墙的直角之间，双手环胸，一只脚向前伸直，另一只脚半弯曲抵在踢脚线上，不苟言笑。
“哦——！”林未觉拖着长音起身，从墙上取下书包，收好复习资料，走到莫辞面前，“还好没学文科，再熏陶一会，你就更像我父亲了。”
连续被两个人说像父亲的莫辞：“……”
“走吧莫老师，一起回宿舍？”林未觉说着准备开门。
莫辞：“佐简在楼下。”
林未觉开门的手一顿，转过身：“莫辞，我收回之前说你说话不会铺垫那句话。”他说，“你铺垫的水平已经炉火纯青，换个恐高症来都听不明白。”
许秋声说得对，这人说话永远弯弯绕绕，就连佐简想见他这么简单一句话，也能垫个百八十层！
……
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程步行只用7分钟，这7分钟，在沉默的三人中间，却变得无比漫长且煎熬。
夜晚的路灯昏黄幽暗，好像存在的作用只是为了有个氛围，而不是照亮。不过幽暗也有幽暗的好处，看不清左右两边的人此刻是什么表情。
三人走过空无一人的食堂，又路过人欢马叫的小卖部，最终走到宿舍区前的草坪。草坪上的石凳空无虚席，没有位置的人直接找个风水宝地席地而坐，道路两边来往的人川流不息。
他们讨论着下周的月考，讨论着最近发生的趣闻，也讨论着贴吧的八卦。
他们看林未觉的眼神激动又克制，看到身边站着莫辞又不免失望。
在窃窃私语中，林未觉开口：“简子。”
这声称谓杂糅在其它几声“林未觉”和“学神”之中，佐简差点错过。反应过来时，三人路过了第一个草坪。
她莫名红了眼眶。
“林哥……”佐简喃喃，眼睛在暖灯的照射下盈出水雾，宛若一盏琉璃。
“对不起。”她说，“这几天我不是故意躲你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跟同性恋相处。
佐简没有说完，一滴眼泪就从眼角掉了下来。
林未觉带着她继续往前走，走到一片没有灯光的地方，这里的人烟相对稀少，中途，莫辞借口有事提前离开。
两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林未觉从背包里抽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佐简接过，胡乱在脸上擦了一通。
她还在说着对不起。
“简子，你看我跟平时有什么区别？”林未觉突然站起身。
佐简愣了愣，说：“没有。”
“那我对大家的态度跟平时有什么区别？”林未觉又问。
佐简想了想：“也没有。”
当月光变成唯一的光源，人的视线反而清晰起来。林未觉看见佐简脸上泪痕擦干，又坐了回去。
“简子，我只是谈了个恋爱，恰好对象是个男生。”月光倾泻在樟树缝隙之间，林未觉声音飘渺，“我一直都是同性恋，从初中那会我就发现自己喜欢男生。我不是因为许秋声才变成同性恋，也不是因为那个帖子。”
林未觉侧过头，看向佐简，“简子，你会因为程瑾和连鹤岚在一起，不知道怎么跟连鹤岚相处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佐简根本不用思考：“不会。”她说，“岚岚一直都是我的好姐妹。”
答案在林未觉预料之中。
他是初几发现自己的性取向，记不清了。记忆力残存的片段只有电影院屏幕上男女主拥吻的剪影，这样的剪影倒映在了最后一排两个男生身上。他起身回头的那一刻发现，哦，原来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
没有排斥，没有惊讶，他正常走出电影院，被阳光晒了一脸。
今日的月光没有那日的阳光浓烈。
就在佐简沉默着看地面落叶飘过时，林未觉再次开口：“同性恋和异性恋都是客观且存在的，只是概率问题，我选择了概率小的答案，仅此而已。我和许秋声，程瑾和连鹤岚，我们都一样。”
“简子，不用刻意想着怎么跟我和许秋声相处，谈恋爱是我跟许秋声的事，朋友还是朋友，不会因为我恋爱而发生改变。”
没错，朋友。
这个曾经自己想逃避的关系，现在自然而然的说出口，林未觉竟然感到无比轻松。莫辞说，人与人之间的了解需要观察，他对佐简是观察过的，但是他忘了，神经大条的人不代表没有神经。
这类人也会有迷茫，会有不解，只是她们相对于敏感的人更容易看开而已。
“我知道了，林哥！”佐简蹦起身，拉过林未觉衣袖，“饿了饿了，陪我去小卖部买个零食吧！”
“你不减肥了？”
“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先摄入再消耗只会达到能量守恒，简称——维持现状，这还是理想化效果。”
“林哥——！”
……
自那天谈话结束，佐简又恢复元气满满的状态，每天下了课就往七班跑，似乎想补偿与林未觉的两天空白一般。
月考时间已经敲定，下周四周五。
复习周一到，夜晚的教学楼就变得灯火通明。只是与往常一班二班常亮不同，这一次大家像约定俗成一齐报名了某场竞跑比赛，谁也不愿意成为先拉闸的那个班级，包括七班。
“秋哥！快来帮我看看这道题，我用了四种方法，算出四个不同的答案，造孽啊！”黄浩宇坐在前排，享受天时地利的绝佳位置，遇到不会一个回头，杀许秋声措手不及。
“拿来我看看。”许秋声接过试卷，越看脸色越玩味，“挺能啊，四种方法算出四个错误答案，新型解答方式？排除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林未觉待久了，许秋声怼人水平直线上升。
难题当前，黄浩宇双手合十求饶：“秋哥救我！”
此时已经晚上十点，如若在一班，这个时间林未觉已经背着书包潇洒走人，任由剩下的人两眼望穿。可这是在七班，他现在被排着队问问题的同学缠着根本无法脱身。
“纪委，这道大题看不明白……”
“学神！数学还有哪些重点题？帮压一下？”
“林、林、林同学，可以帮我、帮我看看这道题吗？”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莫名其妙的好，又莫名其妙的分开。上学期还在怒骂一班学生矫情、目中无人、高傲的一群人，现在恨不得把林未觉供在讲台上再立三炷香，全然忘记两个班曾经在篮球场上厮杀时，林未觉还是一班主力军之一。
“这道大题可以假设多种情景，当a=0，f（x）=2|x|-1……”
七班教室其乐融融。门外，杜仲还有孙奕洋两人在七班后门鬼鬼祟祟地徘徊。
“你们两个傻啊？”佐简往两人肩上一人一掌，“大好时光堵在七班当门神？想找林哥问问题直接冲进去！还怕林哥你理你们不成？”
一旁看戏的佐易帮两人解释：“这两变扭着呢，躲了未觉一周才想明白，这会敢进去吗？”
佐简白眼：“你好意思说？拖到前天才想明白，五十步笑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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