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要和他做兄弟

　　　“你怎么又穿上高领毛衣了。”

　　方建奥哼着小曲儿按下车窗，看着不远处的操场。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二十多度，这个鬼天气，我今天不应该穿夹克的。你可好，还穿上高领毛衣了。”

　　刘迹拉了毛衣领，清了清嗓子：“我怕冷。”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昨天下手没轻没重的狗崽子。

　　自从易从安把一大袋子套放进床头柜，刘迹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争分夺秒恶补专业知识，随时准备接受组织的考试。

　　结果呢，无事发生。

　　易从安除了睡前亲吻力度变深之外，没有任何少儿不宜的暗示。转眼半个月过去，刘迹也就渐渐忘了抽屉里的东西和网盘里的专业知识。

　　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刘迹，你身体是不是有点虚，就从你上回出车祸住院开始，你就突然怕冷了。”方建奥振振有词，“男人过了二十五岁，身体各项机能就开始走下坡路，这时候我们就要开始多注意自身的保养，不能还和以前上大学一样不把身体当回事儿。就说你，你看你最近每天加班……”

　　“不对，你最近没加班。”方建奥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我们的确应该多锻炼，你看看那些大学生，我们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是精神面貌就大不相同了，工作太折磨人。”

　　自上回住院以后，方建奥也不减肥了，迷上了打羽毛球。装备买好第二天，雄赳赳气昂昂走进羽毛球馆，刚上场没打十分钟把脚崴了。

　　幸运的事只崴了一只脚，配合拐杖并不影响他健步如飞。

　　刘迹转弯，将车驶进停车场：“我劝你别轻易去打球，你的尾椎骨和脚踝都不同意你这么干。老大不小了，别拿生命开玩笑。”

　　方建奥：“……”

　　车停稳了，方建奥开门下车，手扶着车门发表迟到的毕业感言。

　　“不打篮球不打羽毛球，打打什么乒乓球还是可以的。就算什么都不打，出去散散步也比待在家里强多了。你还真别说，每次回到学校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不少。”

　　刘迹从车后座拿出准备好的花束：“你待会儿可以和老师说你要回来继续读博。”

　　方建奥立刻拒绝：“那还是算了，我只想当本科生，不想当研究生。”

　　方建奥取了后备箱的茶叶和酒，和刘迹一起沿着种满梧桐树的柏油路往出口走。

　　刘迹和方建奥大学班主任的妻子，也就是他们的师娘今日正式退休。虽然师娘没有教过二人，但是学生时代那会儿受过不少关照，毕业后也一直有联系。

　　师娘身体一直健朗，但是自从去年因乳腺癌做手术后，身体就大不如前。手术后她就办了提前退休手续。

　　今天上完最后一节课，师娘就算真正退休。刘迹和方建奥只和班主任通了气，在教学楼下等着给师娘一个惊喜。

　　教学楼在一片橙红的丹桂树荫后，二人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行走在花香馥郁的树丛下。

　　有几粒拇指大小的花瓣擦着刘迹的前额坠落在他面前，他伸手接过，红色的花瓣落在他的掌心。

　　“小安肯定会喜欢这些花，我带一朵给他。”

　　刘迹小心翼翼把两三朵桂花放进西装上方的口袋。

　　方建奥满脸都像在说你是认真的吗。

　　他嘴角抽搐：“拜托，他就在这所学校上学，说不定每天要从这棵树下走一百遍。”

　　刘迹恍然大悟：“我还真忘了。”

　　他这记性，越活越回去了。

　　说曹操，曹操就打电话过来了。

　　刘迹手机嗡嗡震动，是易从安的视频邀请。

　　刘迹接通，但是没开摄像头。

　　易从安的镜头一直晃，镜头外传来他的脚步声，他身后是蓝蓝的天，他应该是刚上完课出来，还在下楼。

　　易从安一眼就看到了刘迹怀里的花。

　　“你在哪儿？”

　　“你猜猜。”

　　刘迹打开手机镜头，对着丹桂树。

　　“你在学校？”

　　方建奥挤进摄像头里和易从安打招呼：“你好呀小安，好久没见面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呀，你刘迹哥请我们两个吃大餐。”

　　刘迹替易从安回答：“他晚上院里有活动，没时间。”

　　“没有。”易从安那头的镜头稳定住，他在一个台阶上坐下来，“晚上的活动可以不去，我下午只有一节课，上完了我去找你们。”

　　方建奥说：“那感情好，你想吃什么你先看看攻略。”

　　“你好同学。”

　　易从安的镜头外传来了一个甜美的女声：“你长得很帅，我正在找拍摄的模特，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这事你得问他。”

　　易从安勾唇，高举着手机，把女生也框进摄像头里，问刘迹：“哥，我方便给联系方式吗？”

　　三个人同时望向刘迹。

　　此场景刘迹似曾相识，他早就不是原来只会脸红的愣头青，刘迹礼貌微笑。

　　“对不起同学，他有对象了，不太方便给联系方式。”

　　女生看到刘迹后目光就没离开过。

　　她是个业余摄影师，刚上完课看到易从安，单纯就觉得他长得很帅想要试试能不能互勉约拍，并没有其他意思。

　　但是刘迹就不同了，标准温柔熟男，正是她的菜。

　　“好的好的。”女生抱着书的手收紧，眨着眼睛问刘迹，“小哥哥，能要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今年二十一，在文学院中文系的，我的爱好是摄影……”

　　女生开始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

　　易从安眉头拧紧，站起来和女生保持距离，冷冷道：“他也有对象了。”

　　“不给就不给嘛，又不是要你的，这么凶干什么。”女生抱着书走了。

　　“什么时候？！”方建奥惊呼，给了刘迹一拳，“你小子什么时候背着我谈恋爱了？”

　　易从安恋爱他不意外，刘迹每天和他在一个地方上班吃饭，他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

　　刘迹眼神躲闪：“最近。”

　　易从安还在竖着耳朵听，眼里满是玩味的笑。

　　刘迹横了他一眼，易从安不笑了，伸手在嘴巴前做了一个拉链的动作。

　　他们俩的小互动全被方建奥看在眼里，他误以为刘迹在不满易从安把他的秘密说出来，搂着刘迹的肩膀替易从安说话。

　　“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堪比军统，现在暂时放过你，等晚上你给我老实交代。还有你小安，我要批评你了，建奥哥是外人吗，你不应该跟着刘迹一起瞒着我。晚上我也要好好批评批评你。”

　　易从安在镜头前笑着点头：“好的，我接受批评。”

　　方建奥和他挥手再见：“好了，你上课去吧，下午找你吃饭，别忘了。”

　　易从安的手机拿近，刘迹看见他脖子右侧的一点红大咧咧地露在外面。

　　不傻的人都能看出来是什么。

　　刚想提醒易从安遮一遮，他就把电话挂了。

　　刘迹只好给他发消息。

　　【刘迹】：脖子的吻痕

　　易从安明知故问。

　　【易从安】：吻痕怎么了

　　【刘迹】：遮一下，太明显了

　　【易从安】：谁弄出来的谁遮

　　【刘迹】：……

　　【易从安】：生气了？

　　【易从安】：哥？

　　【易从安】：理理我

　　【易从安】：你冷暴力我

　　【刘迹】：没生气

　　“打字打得这么快，和女朋友聊天呢？”

　　方建奥凑过来看，刘迹飞快把手机拿开放进口袋。

　　方建奥问：“你女朋友谁啊，我认识吗？”

　　刘迹说：“认识。”

　　“我认识。”方建奥摸着自己的下巴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个遍。

　　猜不出。

　　没见刘迹最近和哪个女的走得比较近，每天就听到他和小安早一个视频晚一个视频，比他出国前那会儿还打得勤。

　　方建奥说了几个有印象的适龄工作伙伴的名字，刘迹都否了，他彻底失去耐心。

　　“你就直接告诉我是谁吧，我最烦猜谜了。”

　　刘迹走在他前面：“先去见老师，晚上我带我对象一起吃饭你就能见到了。”

　　二人的时间卡得不早不晚，走到教学楼没多久，师娘拿着公文包从里面出来。

　　见到刘迹和方建奥二人，师娘既意外又欣喜，刘迹送花，方建奥送礼物，祝贺师娘正式退休。

　　刘迹拉了一个学生帮他们在教学楼门口拍了两张合影，结束以后，师娘一手拉一个，带他们往家里走。

　　“我就说今天你们冯老师怪怪的，早上我出门他特地嘱咐我穿好看点，我还以为他是铁公鸡拔毛要给我惊喜，没想到是你们。”

　　方建奥说：“师娘，我们准备和冯老师准备都一样。”

　　师娘掂了掂怀里的花束：“他那个老家伙，一辈子没给我送过花。”

　　刘迹说：“老师是嘴巴笨。”

　　师娘笑了：“他不来也好，我才不想和他那个老头子拍照。原本他是说要给我搞个什么退休聚会，还要给我拉横幅，我说不要不要，搞得大张旗鼓丢死人。我是退休了又不是获得了什么诺贝尔大奖，学生看了笑话。我和你们冯老师说，在家给我做顿大餐就得了，经济实惠。但是看到你们俩来我是真高兴，回去我们好好聊聊。上回你们来太匆忙，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

　　刘迹和方建奥异口同声说了好。

　　每回来冯老师家，刘迹都会惊讶于屋内陈设的整洁程度，时间赋予了这栋建筑年岁，但是却没有让这个家改变分毫。

　　客厅的立柜中间放着冯老师一家三口的合影，相框表面的玻璃罩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照片中，被二人簇拥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的笑脸依旧灿烂。

　　那是冯老师夫妇俩的独女，和刘迹同岁。她本该在刘迹入学那年和他成为同学，但不幸在开学前一周出车祸身亡。

　　当时她刚拿到驾照，冯老师鼓励她自己握方向盘开一次，他在副驾驶给她把关。谁也没想到，过红绿灯的时候就从侧方冲出来一辆飞速行驶的机车。

　　冯老师夫妻俩只受了轻微擦伤，机车车主当场死亡，冯老师的女儿送到医院后经无效救治离开人世。

　　因为这件事，夫妻俩从那以后再也没开过车。

　　冯老师做了一大桌子菜，师娘很高兴，还喝了一小杯白酒。刘迹和方建奥要敬她一杯，被她拦下，她拿过二人的酒杯藏在身后。

　　“你们是好孩子，来看老师，老师心里开心。你们开车来的，老师不准你们喝酒，没什么比安全更重要，知道吗？”

　　冯老师把酒杯还给二人：“你们师娘有点醉了，别在意。你们开了车来就不喝酒了，喝饮料是一样的。”

　　二人倒了半杯饮料去敬师娘。

　　师娘又喝了半杯，冯老师在旁边劝：“医生说你不能喝酒，这是最后一杯了。”

　　“小气。”师娘护着酒杯，生怕冯老师把酒抢走，她喝了一小口，银白的发丝在灯下颤动。

　　“真好，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七年了，我的小宝应该也上幼儿园了，该有这么……”

　　师娘伸手比了比桌面：“该有这么高了吧。”

　　冯老师转过头，默默拭泪。

　　师娘拉起方建奥的手：“你们在外工作，安全是第一位，什么都没有比安全更重要。刘迹性子稳重，我放心。建奥，你性子活泼些，开车的时候不要和人起争执，不要开太快。”

　　方建奥马上打小报告：“师娘，您可冤枉我了，我开车没出过事，倒是刘迹，前段时间被一个开摩托车的撞了，在医院躺了好久。”

　　刘迹笑着接过话头：“没什么大事，没有建奥打球把尾椎骨摔断那次严重。”

　　师娘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来转去，紧张地问：“严重吗？你们俩也是的，老大不小了要注意身体，不能不把身体不当回事儿。”

　　刘迹说：“师娘，您放心，没什么大问题，轻微脑震荡，医生也检查过了，没事儿，您别担心。”

　　方建奥摸着自己的尾椎骨，不好意思：“我也没事儿，年轻，恢复速度快。”

　　冯老师说：“脑震荡和骨折不是小事儿，有时候短期看不出来问题，你们去复查了吗？”

　　刘迹说：“还没有。”

　　方建奥骄傲地昂起头：“我才出院没几天，健康着呢。”

　　师娘说：“健康问题不能掉以轻心，你们两个都要好好注意身体。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爸妈该有多伤心呀，你们两个都是家里独子。”

　　话题说着说着，说到了二人的感情生活。

　　方建奥郑重地把包里的请柬递出去：“我结婚时间定了，老师师娘有空的话来凑个热闹。”

　　冯老师夫妻二人戴上老花镜，头挨着头将方建奥的请柬看了两遍。

　　师娘说：“我和你老师一定去。刘迹呢，你回国也有一段时间呢，有找到心仪的人吗？”

　　刘迹点头：“他比我小点，还在上学，等有空了带他来拜访老师和师娘。”

　　师娘笑：“小点也好。我一直和你老师讲，刘迹性格稳重，得给他介绍一个活泼开朗点的女孩子才相配。小几岁啊，对方现在在哪儿读研究生？”

　　方建奥竖起耳朵，听到刘迹四平八稳地比了一个六。

　　冯老师用手算了算，略有些吃惊：“刘迹，你对象才19？”

　　刘迹感觉自己要被投射在身上的六束激光给照穿了，尴尬地说了声是。

　　方建奥惊得张大嘴，都忘了自己是在谁的家：“我的天爷，刘迹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老牛吃嫩草啊。”

　　师娘见多识广，不以为然道：“大个六岁六岁没什么，等到我和你老师这个岁数，差不多一个五十四一个六十，这样想想也不差多少。刘迹，你是奔着结婚去的吗？”

　　刘迹红着脸点头：“是。”

　　师娘说：“就是十九岁确实小了点，刘迹你要多体谅体谅对方，别让人受委屈，也别闹出什么意外。人家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你比她年长，凡事要商量着来，不能因为对方年纪小擅自作主。”

　　刘迹点头称是。

　　冯老师原想留他们吃晚饭，听到方建奥说晚上要叫刘迹女朋友一起吃饭，就没说让他们留下来的话。

　　吃完午饭，几人说了会儿话吃了点水果，冯老师和师娘破天荒开始催促他们两个赶紧走，别让人小姑娘等他们。

　　临走了，一人被塞了一大袋桂花糕，说是冯老师亲手做的，百分百绿色食品。

　　前脚刚出冯老师家门口，后脚方建奥的拷问就来了。

　　“行啊刘迹，闷不作声谈了一个女大学生，别人不告诉就算了，连我你都瞒得和什么似的，是不是好哥们儿。”

　　刘迹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急匆匆地推开房间奥搭在他肩上的手。

　　“其他事我晚上再告诉你，现在我要去小安辅导员办公室一趟，有点事儿。”

　　方建奥不明所以：“小安怎么了？”

　　刘迹说：“前段时间有人在学校论坛造谣他，我请律师把带头造谣的几个人都起诉了。学生家长可能收到了律师函，通过辅导员联系我，希望协商解决。”

　　听了刘迹的话，方建奥没了八卦的心情：“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和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刘迹说：“行，但这事儿你先别告诉小安，还没弄清楚前不想让他分心。”

　　方建奥说：“放心，我的嘴巴比上了520还严格，只要你愿意带我见你女朋友，什么事都好说。

　　辅导员在办公室等候多时，刘迹和方建奥敲门进去。他扶着眼镜框看了眼清瘦的刘迹，又看了眼腋下夹着公文包的方建奥，果断走到了方建奥面前。

　　“你好，你是易从安的家长是吗，我是他的辅导员，叫我周老师就好。这位是律师吧，你好你好。”

　　方建奥伸手回握：“周老师好，旁边这位才是易从安的家长，我是他的助理。”

　　周老师年纪和刘迹差不多，或许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他显得很紧张，一连和刘迹说了三声你好。

　　周老师问刘迹：“怎么称呼？”

　　刘迹说：“我姓刘。”

　　周老师说：“二位坐下谈。”

　　刘迹和方建奥坐在沙发上，周老师给他们倒了两杯水，拉过旁边的旧办公椅坐在他们对面。

　　“刘先生，是这样的。你一共给三位学生发了律师函，其中两位学生的学生家长和我电话沟通过，事情他们第一时间向学生本人核实了，的确是有在网上发表一些不合时宜的言论，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了。考虑到他们毕竟还小，家长也不想让他们惹上官司，还是希望和您好好协商沟通，赔偿方面的话都不是问题，就是希望事件不要扩大化，别影响到了学生的未来。剩下那位学生情况相对特殊，家里非常贫困，是靠着贫困救助金上的大学，不像易从安同学有您这么多人管着，孩子能走到这里不容易，您看能不能给孩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周老师。”刘迹推了推鼻梁的眼睛架，“第一，不管在律师函里也好，还是在起诉状里也好，我从未要求过一分钱的赔偿；第二，到目前为止，我和我的律师没有收到任何一通来自于家长或者学生本人的道歉电话，所以对你所说的他们有悔过歉意这一点我保持怀疑；第三，我的所有诉求不变，希望三位同学在论坛上和个人社交平台向易从安公开道歉。”

　　“这儿……”周老师面露难色，“私下道歉可以吗，公开道歉家长担心会对孩子未来造成负面影响，赔偿方面我们还可以谈。”

　　刘迹嗤笑：“周老师，你好像搞错了因果关系了。是他们已经对易从安同学造成了负面影响，才需要他们道歉。我也并非想要为难你，你主动找到我协商我也明白是为了什么。那边三个家长，我这边只有一个，说服一个人的几率比说服三个人的更大。对学校来说，事实并不重要，平息事态才是你们的首选。”

　　周老师马上解释：“您真的误会了，学校肯定会严肃处理这件事，但是您也知道，易从安和他们还是一个班的同学，闹得太难看也会影响到他，您说是不是。而且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学生们也是年轻，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随口说了两句八卦。有些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做家长的，还是要站在学生的角度全面地考虑。说来我们学校也有责任，这件事其实事件小事，但是易从安没有和学校反应过类似问题，我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第一时间防止损失扩大化。当然了，我也不是在和您提要求，只是希望您慎重考虑。”

　　刘迹拍拍衣摆站起：“周老师，比起我们受害方，我觉得出口成脏的人更需要三思而后行。是不是误会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也不重要，我只看到他们丢出的刀子确确实实地砸在了易从安身上。孩子是会犯错，我能理解，但是绝不原谅。易从安失去这样的同学，我们也不会感到遗憾。劳烦周老师把我的意思传达给学生和学生家长本人，他们不道歉，我们不撤诉。”

　　离开辅导员办公室，方建奥还没回过神。

　　说真的，认识刘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火。

　　刘迹的确很生气，他坐在花坛边上，低着头用湿纸巾一遍一遍地擦拭镜片上的灰尘。

　　方建奥夸他：“你刚才气势真足。你刚才说的谣言到底是什么，我都没听明白。”

　　刘迹把擦干净的眼镜放进包里，揉了揉酸胀的眉头。

　　“前段时间杨子驿的朋友，一个酒吧老板，追小安，开车送他回学校被同学看到了，他的同学在论坛发帖造谣他被包养。事情闹到了小安爸爸那里，他爸爸听信了谣言，逼着他回家。前段时间我没能参加陈奇远婚礼就是因为你的那通电话，我买了去小安老家的机票，把他接了出来。”

　　刘迹一通话说得方建奥热血沸腾的：“我靠，英雄救美啊你这是。放在从前，小安是个女的下一秒就是以身相许的戏码了，你们俩又是一起长大的，多好的青梅竹马剧情。”

　　刘迹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建奥一眼。

　　“你还挺会猜。”

　　“我猜对什么了？”

　　刘迹说：“他是以身相许了。”

　　方建奥的直男回路一时间没能转过弯：“谁和谁？你在说什么？”

　　刘迹说：“你说的英雄救美不对，但是以身相许对了。”

　　方建奥的手机从掌心滑落，磕在方形花坛的水泥角。

　　“谁和谁以身相许，你倒是说清楚啊喂！”

　　“听不懂算了，早晚你会懂的。”刘迹捡起地上的手机塞到方建奥外套口袋，“你和你女朋友的戒指在哪儿买的，需不需要提前预定？”

　　方建奥把磕坏的钢化膜撕掉：“专柜买的，你要买？”

　　“嗯。”刘迹说，“有联系方式吗？推给我。”

　　方建奥的钢化膜撕到一半又贴回去，专心八卦：“别告诉我你要和你女朋友求婚了，人家才上大学啊，你这个禽兽。”

　　“不结婚，只是买个戒指让他安心。”刘迹坐在行政楼门口的花坛边，把和辅导员沟通的情况告诉律师，“我们俩结婚有点难。”

　　方建奥嚷嚷：“你谈恋爱不奔着结婚去这不是渣男吗，刘迹，虽然我们是兄弟，但是我绝对不支持你始乱终弃。人家才十九岁啊，你这么做就不厚道了。”

　　刘迹回完了消息，问方建奥：“有没有，有的话就推给我，我看看款式。”

　　方建奥骂骂咧咧地坐在刘迹旁边：“在推了在推了，你的预算多少，要多大的钻，手围几号，之前我和小慧看了几款还不错，我发给你了，你看看。”

　　刘迹看着方建奥刚给他发的图片：“怎么都是女戒。”

　　方建奥说：“废话，男的戒指一般都长一个样，一般这种都是专注看女戒，我们戴的不重要，有个圈就不错了，钱都是要花在刀刃上。”

　　刘迹说：“有没有钻比较多的男戒？大概我戴的这种。”

　　方建奥向刘迹投去鄙夷的目光：“刘迹，你别对自己太好了。”

　　刘迹和他解释不通，只让他把照片发过来。

　　晚上，餐厅里。

　　当方建奥第三十一次看向易从安时，他暂停正在玩的植物大战僵尸。

　　“建奥哥，你有事吗？”

　　刘迹上厕所去了，餐桌上就方建奥和易从安两个人。

　　方建奥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等易从安继续低头玩游戏，方建奥做贼似地瞄他。

　　这一看，真让方建奥看到点东西。

　　易从安脖子上有一道红痕，方建奥盯着看了五六遍，确定不是蚊虫叮咬的痕迹。

　　方建奥心生一计，他啪地给自己左手一巴掌，双指捻过空气自言自语。

　　“一只蚊子！现在的蚊子真了不得了，冻也冻不死，热也热不死，一咬就是一个大包。”

　　“小安呐。”方建奥指着他的脖子，“你脖子上是不是也是蚊子咬的吧，红了一大片呢。”

　　“这个吗？”易从安伸出手，精准放在吻痕上蹭了蹭，“我对象咬的。”

　　方建奥说：“你和你……嗯，对象，感情很好。”

　　易从安笑笑：“还不错。”

　　方建奥说：“挺好的挺好的，那个小安呀，你刘迹哥的对象你见过没，听说和你一样大，还在上大学。”

　　“见过。”易从安说，“见过很多次，还吃过饭。”

　　睡过觉，亲过嘴。

　　方建奥气愤地捶桌子：“可恶啊真是可恶啊，合着就把我蒙在鼓里，来的路上和我讲了会带我见他对象的。结果呢，鬼影都没看到，亏得我一路上还热心地帮他选戒指。”

　　易从安抓住重点：“什么戒指。”

　　方建奥叹了口气：“别提了，小安，你多少也劝劝刘迹，情侣间送戒指这种事不能只顾着给自己买，主要是给对方买。我给他发的女戒他一眼都不看，光顾着给自己选男戒，还挑得要命，钻大了说太花哨，钻太少了说普通，看了多少款都不中意。你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臭美呢，我看就是他对象给他惯坏了。”

　　“应该没有。”易从安起身帮方建奥的空杯里续茶，“他惯他对象比较多。”

　　“那不是应该的么。”方建奥端起茶杯，无可奈何地说，“找了个年纪小的对象不就是宠着的。小安，珍惜吧，以后像这种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会慢慢变少，你刘迹哥得把时间花在他对象身上。”

　　易从安笑得如沐春风：“不会的，刘迹不是那种人。建奥哥，方便的话你能不能把发给刘迹的戒指图发我一份，我帮他参考参考。”

　　“行。”方建奥喝了一口水，“你的眼光我信得过，你和刘迹亲如兄弟，他的事就是你的事，毕竟他以后结婚还得请你去当伴郎呢哈哈哈哈哈。”

　　借着买戒指的事情，方建奥每天抓心挠肝的，旁敲侧击地想在刘迹那边打听点什么。

　　刘迹真不是故意不说，他不知道怎么说，打算把戒指买好了直接让方建奥看。

　　事实胜于雄辩。

　　西方太阳不亮东方亮，方建奥把主意放在了易从安身上。

　　他牢记易从安之前让他把戒指图发他一份的叮嘱，给刘迹发了什么，原封不动地转发给易从安。

　　知道刘迹订了一素一钻两只男戒后，方建奥扭头就和易从安吐槽起来。

　　【方建奥】：你哥真的过了

　　【方建奥】：他居然给他自己买了两个戒指

　　【方建奥】：我怀疑他中邪了

　　【方建奥】：就算喜欢也不用买两个吧

　　【易从安】：哪两个？

　　【方建奥】：【图片】【图片】

　　【方建奥】：带钻的这个特别贵，还要调货

　　【易从安】：另一个太素了

　　【方建奥】：毕竟只有一个中指，两个都带钻也太肆无忌惮了

　　【方建奥】：盲猜会被他女朋友说死，男戒都这么闪了，女戒不得买个几克拉大钻

　　【易从安】：建奥哥，有专柜联系方式吗

　　【方建奥】：你也要买？？？？？？

　　【易从安】：嗯，这款还不错，拜托先替我保密

　　【方建奥】：你俩不愧是兄弟，眼光都惊人的相似，就是都买一样的你们的女朋友会不会觉得怪唷

　　【易从安】：不会，意见一致他听我的，意见不一致我听他的

　　【方建奥】：你急得都把她打成他了哈哈哈哈

　　【易从安】：【嘘】

　　方建奥一直没理解易从安回个嘘是什么意思。他依旧每天紧盯着刘迹的动向，企图能知道他女朋友的蛛丝马迹。

　　比如他是不是搬家了，周末有没有额外安排，电话那头是不是女音。

　　然而非常可惜，他还是和小安住一起，两人视频打得飞起，绝口不说对象的事，一天天就问些吃了没吃什么这种没有营养的小事儿。

　　这天，终于被他发现了一点不同。

　　刘迹今天穿了他没见过的新衣服，黑色风衣一看就价值不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喷了香水。

　　下午三点，他早早拿上公文包，说有事要提前走。

　　方建奥拦住他：“老实交代，穿着新衣服干什么去。”

　　刘迹说：“接人。这衣服旧的，只是很久没穿了，会不会有点装嫩？”

　　方建奥问：“别在这儿凡尔赛。你去接你女朋友？”

　　刘迹说：“去机场接小安，他写生回来。”

　　方建奥疑惑：“接小安你穿得和要结婚一样，不正常。”

　　刘迹下意识摸鼻子，脸悄悄红了：“今天有事。”

　　方建奥更加笃定刘迹晚上有额外的行程，说不定就是求婚什么的。

　　好小子，什么都瞒着他。

　　方建奥说：“我正好没事儿，我和你一起去。”

　　刘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方建奥：“你的相机在不在办公室？”

　　方建奥不明所以：“在，怎么了。”

　　刘迹说：“行，那你把相机带上，待会儿帮我们拍照。”

　　方建奥跑去办公室把他的相机装进包里，万分不解：“去接机还要拍机场照，你现在玩得够时髦嘿。”

　　易从安是下午七点的航班，刘迹二人五点出头就到了机场，刘迹请他在机场吃了顿牛肉粉，自己就点了一杯豆浆。

　　方建奥吃得满头大汗，嗦了几口粉后抬头问刘迹：“你不饿吗，小安飞机到还有两个钟头呢，不吃会饿。”

　　“吃不下。”

　　刘迹看着远处的机场大屏，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百无聊赖地画圈，脑子一遍遍默背着草稿。

　　手机嗡嗡震动，小安发消息告诉他已经登机。

　　刘迹隔几分钟就要默默风衣右侧口袋，指尖碰到了坚硬的盒子，才能稍微缓解心中的部分焦躁。

　　他频繁的动作也吸引了方建奥。

　　“你口袋里藏着什么？”方建奥问。

　　刘迹把装戒指的小盒掏出来放在桌面，方建奥拿过盒子，打开后被里面的戒指闪花了眼。

　　“嚯！实物比图片看起来闪多了，第一次看到这么闪的男戒。”

　　看完戒指，方建奥小心翼翼地合上盖子：“你给你对象买的戒指呢，也给我看看。”

　　刘迹指着桌上的戒盒：“就这个。”

　　方建奥难以置信地重新打开戒盒确认他没有看错尺寸：“不是哥们儿，这么大的手围，你对象戴得进去吗？”

　　刘迹说：“没问题，我悄悄给他试过，正好。”

　　方建奥举着那枚他戴都可能大了的钻戒：“这个？你确定？你对象多高啊我的天爷。”

　　刘迹用手在自己头顶五厘米处比划：“大概比我高几厘米。”

　　方建奥的嘴巴已经大到能塞下一枚鹅蛋：“你这是找了个篮球运动员吗？！”

　　难怪要买男戒，女戒现有的尺寸真不一定戴得下。

　　刘迹看着将戒指翻来覆去检查的方建奥，想告诉他真相的话到了嘴边又原路返回。

　　也不知他能不能接受，但是他主动请缨来了，就算接受不了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好奇心太强。

　　方建奥吃饱喝足，瞌睡虫上来，他仰头在机场座位上睡得是不知天昏地暗。

　　正梦到他拳打猛兽之时，听到有人拿根棍在背后戳他。

　　睁眼一看，是刘迹。

　　“醒醒，小安要到了。”

　　方建奥打了一个哈欠：“到了就到了呗，让小安来找我们，我有点饿了，待会儿回去的路上我们去吃烧烤。”

　　刘迹拽着他的肩头把他拉起来：“快起来，相机拿着，待会儿我在接机口的时候你就负责给我们拍摄。”

　　方建奥终于睁开眼，看到刘迹抱着一大束洋桔梗，忍不住大吃一惊。

　　“你哪来的花。”

　　“后备箱里。”

　　易从安马上要出来了，刘迹没时间和方建奥解释太多：“你待会儿别站太近，五六米左右差不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激动，有任何问题我事后和你解释。”

　　方建奥笑：“搞什么，搞得你是要和小安求婚似的，放心吧，拍个机场图我手到擒来。”

　　刘迹强调：“拍视频。”

　　方建奥投降：“好好，拍视频，我给你拍视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出口等着吧，我跟在你身后。”

　　刘迹抱着一大束花冲着出口等候区去了，方建奥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举起相机对着他的背影拍了一张。

　　不错，很唯美，方建奥很满意。

　　很快，出口的位置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

　　睡得有点久，方建奥脑袋还没有彻底清醒，完全是凭着本能举着相机在镜头里找易从安的身影。

　　易从安，易从安，易从安。

　　找到了。

　　背着斜挎包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易从安。

　　这小子，还挺酷。

　　方建奥放大镜头，给易从安来了一段长达十秒的特写。

　　突然，易从安的眼神有了聚光点，堆满了笑意。

　　刘迹带着他摇摇欲坠的花闯进镜头里，他们在人头攒动的出口抱在一起，场面温馨。方建奥也跟着扬起嘴角，往前走了两步。

　　两人抱了半分钟，离开的时候，方建奥在镜头里看到易从安的鼻尖贴着刘迹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

　　臭小子，真会撒娇。

　　方建奥正要推出录制模式给他们俩拍几张近照，下一秒，他惊恐地在镜头里看到易从安的头越来越低，直到他的嘴唇碰上了刘迹嘴唇。

　　脖子上的挂带救了方建奥的相机，刚才那一幕给他的冲击不亚于火星撞地球。

　　撞见鬼了今天。

　　他甩了甩了头，努力恢复理智，重新举起相机。

　　“你怎么来了。”易从安上飞机前告诉过刘迹不用接他，这个点是下班高峰，他坐地铁回去更便捷。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出口看到刘迹时的快乐比他一个人回去大多了。

　　“来接你呀。”刘迹把手里的花送出去，手再次碰了碰右袋的盒子。

　　易从安摘下口罩，轻轻亲了他一下：“有没有想我。”

　　在公共场合亲密是刘迹的死穴，但是今天的易从安笑得太甜了，像一颗裹满糖霜的舒芙蕾，戳到哪里哪里都咕噜咕噜冒泡泡。

　　刘迹飞快在他侧脸亲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红着脸说：“有。”

　　易从安的小拇指勾住刘迹的小拇指：“我上飞机前看到学校论坛的道歉信了，是你做的吗？”

　　刘迹点点头。

　　易从安的手划过刘迹的风衣领口：“今天穿这么帅也是为了我吗？”

　　刘迹接着点头：“有没有认出来这件衣服？”

　　易从安轻笑一声：“考我呀，这件衣服是你出国那天穿的那件，对不对？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又是送花又是特地打扮还说这么可爱的话。”

　　被轻而易举看破了的刘迹放弃抵抗：“只是想让你看看那天的我，这样以后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不再只记得我的背影。”

　　不再是痛苦晦涩的回忆。

　　头顶的空调风吹得易从安有点想落泪，他弯下腰，左手支在膝盖上，歪着头仰望着刘迹的脸，故意逗他。

　　“忘不了怎么办？”

　　“忘不了的话。”刘迹掏出口袋里的小盒子，打开盒子的手一直抖个不停，“这个呢，能不能让你开心一点？”

　　易从安早就看过这枚戒指，在图片里，在专柜上，在和方建奥的聊天记录中。

　　现在，这枚戒指就在他的眼前，在刘迹的手掌心。

　　在发光。

　　戒指在发光，怀里的花也在发光，身边的刘迹同样在发光。

　　刘迹背了几晚的稿子在此刻没有发挥一点作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唯独记得开头小安两个字。

　　刘迹急得大汗淋漓，猛地记起来求婚该半跪下去，低着身子求。

　　他才弯下膝盖，就被易从安一把捞起拥在怀中。

　　“我愿意。”

　　“不论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我的答案都不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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