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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竟之言
夜色深沉,白日里激战的喧嚣早已褪去,只余下山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以及篝火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药力的作用下,闻烬秋已沉沉睡去,呼吸虽轻却平稳了许多,只是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与郁结。
裴琅川背后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让他无法深眠,索性便承担了守夜的职责。
他靠坐在一棵古树下,桃木剑横于膝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沉沉的黑暗,耳廓微动,不放过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偶尔会因为牵扯到伤处而几不可察地僵硬一瞬。
徐念锦原本挨着篝火蜷缩着睡着了,却不知是因地面硌人,还是心底残留着白日里的惊惧,睡得并不安稳。
一阵夜风掠过,带着深山的寒凉,她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吸引了裴琅川的注意。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微微发抖的单薄身影上,夜色勾勒出她略显稚嫩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平日里总是充满活力或专注神采的脸庞,此刻在睡梦中显得格外脆弱。
裴琅川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他没有丝毫犹豫,解下了自己那件玄色外衫,那是裴家特制的法衣,用料厚实,内衬绣有细微的保暖符文。
他起身,动作间背后的伤口被拉扯,带来一阵刺痛,让他抿紧了唇,脚步却未停。
他走到徐念锦身边,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外衫披盖在她身上,他的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的睡眠,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他平日里的冷硬傲娇截然不同,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衣衫落下,隔绝了夜寒。
徐念锦在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嘤咛一声,下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衣领处柔软的内衬,蜷缩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愈发绵长。
裴琅川没有立刻离开,他就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借着篝火和月光,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跳动的火光为她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暖色,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力量不算强大,却有着一颗纯净无畏的心,会为了改良符咒熬夜到眼睛发红,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危险前面,会用最直白的话语刺破他层层的伪装,搅动他死水般的心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流连过她光洁的额头、轻闭的眼眸、微微翕动的鼻尖,最后落在她因干燥而略显苍白的唇瓣上。
心跳,毫无预兆地开始失控,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迅疾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几乎怀疑会将她惊醒,一种滚烫的情感在他心间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就在这时,徐念锦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或许是她本就睡得不沉,她初醒的眸子里还带着朦胧的水汽,有些茫然地眨了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裴琅川近在咫尺的脸庞,以及他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她愣了一瞬,下意识地低头,看到了身上披着的属于他的外衫,衣衫上还残留着清冽的松柏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和金疮药的味道。
“小裴?”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软糯,撑着手臂坐起身来,外衫从肩头滑落些许。
她仰头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却盛满了困惑和一丝悸动,她不是毫无所觉的木头,他方才的眼神,与她醒来时感受到的那份专注的凝视,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裴琅川迅速直起身,移开目光,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态,耳根却在火光照耀下透出明显的红晕,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夜里冷,披好。”
徐念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听话,反而伸手抓住了那件即将滑落的外衫,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指。
两人俱是一颤。
徐念锦像是被烫到般飞快地缩回手,心跳也莫名快了几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开口,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里许久的问题:
“小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心尖,“你之前受伤…背后被山魈抓到的那一下,是不是…很疼?”
她记得那时他猛地将她护在身后,硬生生用脊背扛下了那足以撕裂金石的一击,记得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压抑的闷哼,记得他背后淋漓的鲜血和狰狞的伤口。
当时情况危急,她来不及细想,可事后回想起来,那画面却清晰地印在脑海里,让她每每想起,心口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样,闷闷的难受。
裴琅川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怔在原地,下意识地想说不疼,裴家子弟,捉妖受伤是常事,他早已习惯独自舔舐伤口,从不在人前示弱。
可当他低下头,对上她抬起的那双眼睛时,所有敷衍的话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篝火在她清澈的眼底跃动,那里面没有丝毫的试探或怜悯,只有最直白的担忧和心疼,那眼神像是一道温暖的光,毫无阻碍地照进他常年冰封的心底最深处,将他所有强撑的坚硬外壳瞬间击得粉碎。
他几乎是狼狈地别开脸,心跳如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干涩得厉害。
“……还好。”
最终,他只能挤出这两个苍白的字眼,声音低哑得不像他自己。
徐念锦却像是从他的反应里读懂了什么,她微微蹙起眉,小声却固执地追问:“肯定很疼的,流了那么多血,你后来还斩了鬼车鸟的头……”她越说,语气里的心疼就越明显,“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埋怨和关切。
裴琅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所有的克制和伪装,在她这单纯却直击要害的关心面前,土崩瓦解。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隐忍,有后怕,有难以掩饰的心动,更有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汹涌的情感。
夜风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空气中弥漫着紧绷而暧昧的气息。
他看着她被火光照亮的写满担忧的脸庞,看着她微微开合的似乎还想说什么的唇瓣,一个冲动几乎要冲破所有阻碍。
他想要告诉她,那点伤不算什么,比起看到她昏迷不醒面无血色的模样,那点疼痛根本微不足道。
他想要告诉她,他有多害怕失去她。
他想要告诉她,那些连他自己都才刚理清不久的炽热而笨拙的情感……
“我……”
裴琅川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而紧绷,他几乎就要将那深藏的情感脱口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异响,毫无预兆地从极远处的深山方向猛地传来!
那声音并非震耳欲聋,却仿佛直接作用于人的神魂之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和不祥!
紧接着,众人脚下的大地开始轻微却持续地震颤起来,篝火剧烈摇晃,火星四溅,远处林间惊起一片飞鸟,发出惶急的鸣叫!
所有旖旎暧昧的即将宣之于口的情愫,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断碾碎。
裴琅川脸色骤变,方才眼底所有的柔情与挣扎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瞬间被锐利如刀的警惕和凝重所取代!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猛地伸手,一把将还处于茫然惊愕中的徐念锦严严实实地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她。
他的动作迅猛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冷硬果决:
“待在我身后!”
他的目光死死盯向异动传来的黑暗深处,右手已然紧紧握住了膝上的桃木剑剑柄,周身灵力瞬间凝聚,进入了完全的备战状态。
那未尽的告白,那几乎要溢出的情愫,终究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再次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徐念锦被他牢牢护在身后,手腕处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一拉的温度和力度,她仰头看着他瞬间紧绷的如临大敌的侧脸轮廓,听着他冷硬却令人安心的命令,心底那丝因被打断而升起的茫然迅速被更大的担忧和警惕所取代。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披着的还带着他体温的外衫,另一只手悄悄摸向了袖中那些她改良的或许还不够完美却倾注了她所有心血的符箓。
夜色更深,未知的危险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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