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出租车刚停在小区门口，尚柏就看到一个跟坐在外面乘凉的保安大叔聊天的身影，也坐在一个木凳子上，穿着半袖和大裤衩，背影板正，声音很好听。

　　听见行李箱轱辘的声音，那人猛的转头，站起来的动作和跑起来的动作是一起进行的，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把木凳子倒在地上的声音。

　　“尚柏！”那人喊了一声。

　　‘宋彦’，尚柏在心里唤了名字，身体不自觉的就推着行李箱快步往前走。

　　两个人在心里都张开了胳膊，表面也只能装平静，宋彦借着路灯盯着尚柏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回来了。”

　　“嗯。”尚柏也盯着对面，沐浴露的味道有点浓，肯定是刚洗了澡，尚柏滚了滚喉咙，“回家。”

　　“回家。”宋彦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又跨上他的背包，跟保安大叔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

　　上楼的时候偶尔能碰到几个刚下班的人也在上楼，尚柏走在前面，宋彦在后面一手拿着行李箱，一手从裤兜里掏钥匙，看上去很正常，但鼻子里发出的明显比一般情况要重一些的呼吸声告诉他俩，真的很不正常，听上去就跟犯了鼻炎似的不这么呼吸会憋死，草，上个楼他妈的能喘成这样。

　　门刚关上，没开灯两人就开始脱衣服，只要有缝隙，唇就黏在一起。

　　“我做了饭，很好吃。” 宋彦说。

　　“先不吃。”尚柏说。

　　“我就随便说一下。”宋彦说。

　　尚柏笑了笑，觉得宋彦进步了，“礼物呢？”

　　刚说完来了一个电话。两人都愣了一下，一时没想清楚这是谁的手机，宋彦回过神，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是吴秀云的，尚柏看了一眼手机没讲话，宋彦一把搂过他接起电话。

　　“妈。”宋彦说。

　　“宋彦，我知道你现在下班了！你姨姨这边有个朋友的姑娘，已经发个你了，你给我先聊着！你要等九月底工地上的事儿完了以后乖乖回来相亲的话，咱什么也不说，要是你还这么任性，你爸有的是办法治你！”吴秀云大着嗓门说。

　　“嗯，知道了妈，我会加她好友的。”宋彦说。

　　“……”那边没了声音，也不知道是在震惊还是在想什么别的措辞。

　　“我还有事，明天我就加。”宋彦又说。

　　吴秀云舒了口气，话软了下来：“那你自己上点心，你这么大了，懂事了，这些事还是能想明白，别嫌父母唠叨，我们还不是为你好，你看人家小赵姑娘的对象，多优秀啊！你说你，成天不务正业，也不上进，还不相亲，你是要气死我们啊！我跟你爸自从去了人家的订婚宴以后，都快没脸见人了，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姑娘，工作什么的都很合适，她父母也对你挺满意的，而且她父母跟你几个舅舅姨姨都认识，也算知根知底，你要真懂得心疼我们，就好好跟人家聊，知道了吗？”

　　“……知道了。”宋彦说，看来最近父母受刺激不小，但这刺激也真他妈搞笑，都不知道听了以后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那行，就这样吧。”吴秀云说完宋彦就跟抓了个火球似的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尚柏没讲话，拍拍宋彦的背，宋彦紧紧抱着他，过了几秒，捧着尚柏的脸从额头亲到嘴，把舌头探了进去，他呼吸有些乱，却不是因为亲吻，他告诉自己不能反驳，不能哭，不能气，否则他们会过来，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告诉自己的那样，他就像个快憋死的病人一样，尚柏是呼吸机，一秒不吻就会闷死，一秒不亲就会憋死。

　　过了几分钟，两人才分开。

　　“宋彦，我的礼物呢？”尚柏看着他的眼睛，想让他从这通电话的不愉快中转移注意力。

　　“准备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得你自己来。”宋彦抓着尚柏的手，借着厨房的灯看着他，“尚柏，去洗澡，热水准备好了。”

　　“你洗过了？”尚柏问。

　　“洗过了。”宋彦依旧盯着他说。

　　“好。”尚柏说完把最后一件衣服脱下来在手里团成一团，宋彦见尚柏这么小心翼翼，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顿时觉得喉咙里要被烧化了，于是低头拉过他的胳膊，从他攥着内裤的手里把内裤抠过来，在他胳膊上亲了亲，看着尚柏进了浴室，宋彦把地上的衣服都收拾好，进了卧室。

　　尚柏这个澡洗的时间很长，差不多十点的时候才出来，宋彦没开卧室灯，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洗完了。”听见开门声，宋彦转过头说。

　　“嗯。”尚柏顶着快干的头发坐在他旁边。

　　黑暗里，尚柏没动，只感觉两人胳膊中间像有磁铁，但是是同极，让他不得靠近，他不觉得谁有错，可还是堵得慌。

　　没过一会儿，宋彦拉着他的手在手背上搓了搓，往自己的后面放过去，尚柏怔了一下，小指划过的床单上还有一点湿。

　　“尚柏，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宋彦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吻了吻，“生日快乐尚柏，祝你永远开心。”

　　“……”尚柏还是没缓过神，堵的情绪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填上的确实是开心。

　　“我们明天就去看房子，我已经联系好了，三套，看上了咱马上搬，看不上就继续看。”

　　“好。”尚柏说。

　　宋彦抓着他的手继续往里了一点，“拆礼物吧。”

　　借着月光能看到宋彦的眼睛里有一点水光，但不是因为情欲，宋彦的难受他不能完全体会，但觉得这个人一会儿可能会哭，“礼物不能说话。”尚柏一把把宋彦按到床上，担心他一会儿哭的厉害喘不上气。

　　“我不说。”宋彦抱着他在他脸上吻了吻。

　　尚柏的动作很粗糙，宋彦一声没吭，一直吻着他的唇，虽然温柔，但还是跟以前不太一样，手不断在他头发里，背上，腹部摩挲着。

　　尚柏感觉到他的眼泪不断往外涌，好像没完了似的，又担心人给憋坏了，忙说：“宋彦你说话吧。”

　　“不说。”宋彦按着尚柏的头继续吻着，又把手伸到他锁骨处细细摩挲，还舔了舔尚柏胸前的项链。

　　没见过这样的宋彦，尚柏小腹一股热流聚集，抓过宋彦的手亲吻了一下。

　　宋彦死死盯着尚柏，虽然黑暗里并不太能看得清，但他依旧死死盯着，眼泪还在流，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眼泪，只觉得这样根本不够，他还是会憋死，还是会闷死，眼睛里看着尚柏，脑子里想的却是宋存义和吴秀云的脸，想的是吴秀云和宋存义睁大眼睛骂他的模样，父母吵架吴秀云趴在床边哭的模样，想到老金被打的时候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又想到他自己小时候被打蜷缩在墙角露出后背的模样，还想到了露露攥着他的衣服站在他身后惊慌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谁的哭喊声和狗的嚎叫声从耳边传来，堪堪淹没了尚柏和自己的喘息，他一惊，觉得脑子里有个东西自动开始运转，猛的一翻身，把尚柏压在身下，开了床头灯。

　　“尚柏，你真好。”宋彦说完又含了上去。

　　这话的意思听着不怎么明朗，尚柏虽然还留有一点脑子想着刚才那通电话，但剩下的脑子全都是宋彦这句话，州官本来还有很久才放火，本来因为礼物有了自己的意识而感到生气，现在也气不起来了，只顾按着宋彦的头看着他，宋彦有点吃力，但这样好像更……

　　尚柏看了一会儿，抬着脖子有点费劲，又躺下，从宋彦那边发出的一些声音让他实在是光看着天花板也能想入非非。

　　“尚柏你真好。”宋彦又说了一句。

　　草，老子知道自己很好，别他妈说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宋彦这智障连个吃醋都听不懂，是从哪学的这些，还没想明白，感受到一根手指。

　　尚柏心里咯噔一声，一个激灵坐起来。

　　宋彦低着头，没看他的脸，尚柏皱了皱眉，把宋彦的脸抬起来，宋彦这才看着他，还没等尚柏讲话，宋彦就抱着他亲了上去。

　　不对，宋彦他妈的蝌蚪中毒了吧？从来没这样过。

　　尚柏拉开他，说：“宋彦，你看着我。”

　　宋彦看着他，但感觉眼睛里面根本就不知道在看哪里。

　　“宋彦！”尚柏喊了一声。

　　宋彦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草。”尚柏低声说了一句，想起之前他一时慌了神的时候，宋彦一直吻他，于是也吻了上去，一边吻一边拍他的背，但没管用，于是尚柏只抱着他在他耳边小声念叨：“没事，都会好的，没事，都会好的。”

　　过了良久，宋彦问了一句：“都会好吗？”

　　“都会好的。”尚柏说。

　　“嗯，都会好的。”宋彦紧紧搂着尚柏，在他肩膀上亲了一口，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滑到嘴上，温柔而缓慢，尚柏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背。

　　“礼物自己跑了，对不起。”宋彦说。

　　“宋彦，我问你，你是不是想上我？”尚柏认真的问。

　　宋彦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在哭喊声和狗嚎声消失以后，好像掉到了另一个地方，没有声音也没有流动的东西，除了尚柏的味道，其他一切都是凝固的，砸不碎的，闷着的，灰色的，没有生命的痕迹，只有尚柏的味道让他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什么东西里，他就那么机械的，一下下含着，舔着，想让自己快点醒过来，快点看见尚柏，快点给尚柏展示所有的礼物，但还是不够，于是从自己身后抹了一把，又把指头朝尚柏后面伸了过去。

　　“我不知道。”宋彦说。

　　又一次回到了不知道这个回答上，明明就有，不管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很明显，尚柏把他按在床上，说：“你考虑考虑。”

　　“好。”宋彦看着尚柏的眼睛，尚柏的眼睛还是很亮，一点也没因为他的自动退货生气，宋彦看着，按着他的后脑勺在他眼睛上舔了一下，又吻了一下。

　　“刚才……刚才那什么，你嘴里……”尚柏有些脸热。

　　“吃了。”宋彦说。

　　“下次别吃了，有毒。”尚柏打趣。

　　“没有。”宋彦摇摇头，“如果不是你，我刚才不知道掉到哪去。”

　　“……”尚柏看着宋彦，这人刚才果然不正常，家里的事对宋彦的确有影响，但尚柏没想到影响能这么大，刚才他整个人就像没了灵魂一样，不知道之前宋彦问他那次自己的表情是不是也那样。

　　人没了灵魂，或许就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了吧。

　　尚柏又想起了自己，大学的时候过的很煎熬，没有家里的电话，也没钱，靠打工赚一点，再靠跑腿赚一点，有时候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那种罪，甚至要用逼着自己相信自己就是没爹没妈不打工就活不下去的人来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当时尚竹刚上班，也很忙，一个月见不到一次，幸亏有做帮厨的那段经历让他坚持了下来，大学毕业后租了个小房子，一开始是上班，后来偶然一次看到了学校公众号的壁画展，才决定继续读研。

　　那个时候壁画救了他，让他觉得那个出租屋也不是天天房顶上飘着黑云了，也有明亮的时候，记忆已经太久了，但第一次把专业书放在出租屋里的时候，屋里闪过的一丝明亮以及能够呼吸的感觉现在还记得。

　　或许那个时候才找回了一点自己的灵魂吧，而跟宋彦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感觉最快乐最满足的时候。

　　“宋彦，你觉得你自己在往下掉，但你可能不知道，你一直向上托着我。”尚柏在宋彦嘴上亲了一下。

　　宋彦反应了一下，摸着尚柏的脸，又亲了亲，“因为我看见你就觉得我也能变好，看见你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明亮的人，看见你就觉得我可以幸福。”

　　“我看见你就觉得踏实，看见你就觉得被保护着，看见你就觉得我能飞起来但累的时候不会没着落。”尚柏说。

　　实在是太肉麻了，两个人突然笑了起来，尚柏趴在宋彦身上笑的起不来，宋彦笑的肩膀抖动，在一通狂笑之后，尚柏又拎起宋彦的腿。

　　“男朋友你要干什么。”宋彦问。

　　“你说我要干什么。”尚柏蹭蹭宋彦的鼻尖，笑着说：“我要给我的男朋友五星好评。”

　　宋彦亲亲他的鼻尖，从床头柜拿出一瓶润滑剂，“新买的，换了一种，刚才感觉出来没？”

　　“哦——我就说，”尚柏看着上面的标签，“是不一样，这个好，以后就买这个。”

　　“好。”宋彦在尚柏腿上摸了一把。

　　“再摸一下。”尚柏说。

　　宋彦没摸，直接把人抱怀里亲着。

　　不知道是刚才两人‘你觉得我觉得’的加持，还是狂笑了一通的加持，两人手指所触及的皮肤都快速变得滚烫起来，尚柏继续拆他的第一件礼物，宋彦亲吻着他，两人亲了笑，笑了亲，没有什么语言，光听着对方的喘息声就好像叠叠浪潮翻涌不尽，天实在太热了点，好像这个夏天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从浴室出来已经快两点了，果然出差还是很累的，素了一个月，几乎天天想，回来居然没搞到后半夜，两人光着个膀子坐在阳台边吃蛋糕。

　　“你明天不上班啊，还坐着。”尚柏说。

　　“还有礼物没送你。”宋彦站起身从洗衣机旁边的大柜子里拿出一个软木板子。

　　尚柏一下就知道这是什么了，一个大号旅游纪念板。

　　“我把200块都花完了，这个其实不算太好，只能是凑合。”宋彦说着把附赠的装大头针的塑料袋拿出来，“我买板子，你贴照片，这样你考察过的地方就都有标记了，咱就叫它考察纪念板，等这个贴满了，我就再买一个，将来咱俩老了，走不动了，我们就天天看着这些板子上的照片，一想到我男朋友这辈子走过这么多地方，保护过这么多壁画，肯定很幸福。”

　　“谢谢。”尚柏接过板子，快速往宋彦那边看了一眼，眼神温暖，嘴角带着笑，还有一些憧憬一样的东西，他吸了口气，搂过宋彦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宋彦也亲了他一下，“祝你前程似锦。”

　　“会的。”尚柏鼻子有点酸，笑着说。

　　“还有最后一个礼物。”宋彦站起身又在柜子里掏了掏，拿出两个木头做的圆圈，又掏了掏，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些绳子。

　　尚柏看了看那两个小圆圈，打磨的挺光滑，上了油，做的很饱满，中间的眼有点小，看上去胖嘟嘟很可爱，但是两个木头颜色不一样，好像不是同一种木材，“这是……平安扣？”

　　“嗯，平安扣，张昉他们工作室有很多木头，我问他要了两块，这个是崖柏，这个是松明子。”宋彦说。

　　“你在他工作室做这个不会被吴师傅说吗？”尚柏有些惊讶。

　　我拿去工地了，休息的时候做的，这个不是很难，很快就能做好。”宋彦枕着膝盖看着他。

　　“那这些绳子是……项链？”尚柏看了看那一袋绳子，看着也不是两根。

　　宋彦笑着说：“我买了两种，你不是说想把我当挂件挂书包上么，我想着总不能把我的照片打印出来给你挂书包上，就想到了熊猫爬树里你的游戏名，觉得挺合适，这个带银穗子的就是挂件的绳子，这个带绿珠子的是项链绳子，你自己决定。”

　　“宋彦。”尚柏笑了笑，看着宋彦。

　　“嗯？”宋彦也看着他。

　　“你这些礼物，都有我的参与是吧？”

　　“嗯。”宋彦点点头，在额头上亲了他一下，“祝你无病无灾一生平安。”

　　尚柏舒了口气，又吸了吸鼻子，再次确定没有东西流出来，抱着宋彦说：“会的，你在这里，我这辈子都会过的很好。”

　　“尚柏，我想过了，我不挡在你前面，也不跟在你后面，我想跟你肩并肩，我想跟你一样，虽然我有时候就习惯性的犯傻逼，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会过脑子，会跟你商量，等这个工作结束了，我会把张昉那边的工作做好，你做壁画研究，那我就做壁画的载体，我喜欢，想做，我想一辈子站在你旁边。”

　　尚柏一把把宋彦按在地上，四目相对之时再一次唇齿纠缠，在火快被勾起来之前，尚柏才笑着说：“收到了，男朋友，我收到了，礼物也很满意，谢谢。”

　　宋彦看着他亮亮的眼睛，翻身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尚柏又翻身，在他侧腰上来了一大口。

　　两人一个捂着腰，一个捂着锁骨又开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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