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婷婷去世的消息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明明知道她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当真的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会让人感到十分惋惜。她那么年轻，像是只冒出个花苞就被上帝折断了花茎的小洋甘菊。
　　蒲阳最近的心情本就有些低落，读到了这个年级，压力是在所难免的。再听见这个消息，更是觉得有些憋闷了。

　　侯宁只是在医院的小卖部里想买杯咖啡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下楼给婷婷买小饼干的婷婷妈妈。
　　还是婷婷妈妈先给侯宁打了个招呼。“侯医生，你也买东西啊。”
　　听见招呼，侯宁立刻抬起头，她明明没有穿白大褂下楼。
　　这个母亲的状态和上次比起来好像更憔悴了一些，两鬓的头发又白了几缕。
　　“啊，给婷婷买东西啊？”侯宁应承着。
　　母亲点了点头，继续排着队。
　　那一小盒半斤重的车厘子竟然要价三十块，青提也要二十。
　　婷婷妈妈在冰柜前看了半天，最后一盒也没有拿。晚上一公里外的菜市场里五十块钱可以买一口袋新鲜的水果了，不过也就来回一个多小时而已。
　　侯宁看着那位母亲手里只拿着一袋小熊饼干，转身打开冰柜又拿了几盒水果。
　　“我也一起上去看看婷婷吧。”赶后结完账的侯宁刚走出小卖部门口，婷婷妈妈已经走了十几米，侯宁提着袋子急忙追了上去。
　　婷婷妈妈只是点了点头，稍走在前像是在领着侯宁带路。
　　病房的走廊里有些嘈杂，周围几个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伸出头来探看着。
　　从护士站飞奔过去的护士不像往日一样气定神闲，走廊里摆着的抢救车让侯宁只觉得有些不太妙。
　　婷婷妈妈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再往前走几步就是自己女儿的那个房间。
　　不会吧？应该不是的。没等到两秒，婷婷妈妈还是立刻冲了过去。
　　侯宁紧跟在后跑过去拉开了瘫软在病房门口的婷婷妈妈。
　　先是不可置信，接下来是抗拒接受，然后是嚎啕大哭。
　　婷婷妈妈扒在门边不愿离开，侯宁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把她拉到一边。趁着主任过来和婷婷妈妈沟通的空隙，才转身到一旁给蒲阳打去了电话。
　　“现在在抢救，但是看样子……”侯宁转头看了一眼仍然不太能够控制得了情绪的婷婷妈妈，和蒲阳说着不自觉摇了摇头。
　　蒲阳说不出话。两台手术间隙，他还不能离开。

　　一个星期以前，蒲阳去找侯宁的时候才在花园里看见了婷婷。她直直地盯着花坛里那朵孤零零的洋甘菊，眼神有些落寞。
　　当一个人的生命快要结束之前，自己或许总会有一些感觉的。
　　微风拂过那朵洋甘菊，花茎被吹弯了，花瓣也跟着变了形状。可是在风停了以后，它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今年的花凋谢了，明年还会再开。可是明年的花也不是今年的花了，自己死了，不知道会变成什么花呢？
　　婷婷这样想着，自己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笑了出来。
　　蒲阳靠近过去跳到婷婷面前。“笑什么？”
　　看见面前这张脸，婷婷裂开嘴笑了出来。“下午好。”语速还是有些慢，但总比之前恢复了一些。
　　心电监护上的基线胡乱飘逸，全靠着胸外按压让屏幕上不至于显示出一条直线。苍白的皮肤触感冰凉，体温下降能感受到生命正在消散。
　　侯宁只是站在病房门口，远远看着在床上已经毫无动静的婷婷。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长长哀叹口气。
　　如果人死亡以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至少婷婷还能听得见她妈妈一直在叫着她的名字吧。
　　生命是逝去只需要那关键的几分钟而已，而亲人想要从这份悲痛中缓过来却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了。
　　侯宁只是在婷婷妈妈身边陪着她拿到了死亡证明，撑过了最煎熬的那一阵。至于后面婷婷妈妈如何强打着精神料理自己不到十岁的女儿后事，那都是侯宁离开之后的事情了。

　　等到蒲阳走到楼下给侯宁发去消息，侯宁才收拾东西急忙下楼。
　　“她们回去了吗？”蒲阳伸手牵着小跑而来的侯宁，抬头看向楼上。
　　侯宁也顺着视线望了上去，知道蒲阳说的是婷婷。“下午就回老家了。”
　　两个人的语气更多的是平淡，或许也有一些难过和惋惜，只是情绪并不那么强烈。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工作，太浓烈的感情只会把他们拖垮。
　　“能撑到现在，她也很努力。”蒲阳没说话，侯宁轻声感叹着。
　　尤其是在这个医院里，放弃治疗的人太多了，积极治疗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更多，可是生命并不随人掌握。不管什么时候路过医院的连廊，总有人坐在椅子上叹气、抽烟、低头抹泪，放声大哭……
　　“嗯。”蒲阳应了一声。希望她在午睡的时候离开得没有那么痛苦。“上次在小花园她问我，她每天都在医院喂小猫，下辈子能不能也当一只小猫。”
　　侯宁并不算讨厌猫猫狗狗，她只是不喜欢衣服上沾满了这些动物掉落的毛发。对于医院里那些路过的流浪猫，侯宁最多远远看上一眼。
　　前几年还对这些论调嗤之以鼻，现在的蒲阳好像也没有反对的那么坚定了。“希望她真的能做健康快乐的猫咪吧。”
　　侯宁忽地笑了出来，转头看向蒲阳。“你也开始信这些了？”
　　“被你传染的。”蒲阳淡淡说到。
　　人是有感情的社会动物，自己的至亲至爱即便是离世，也希望他们能够去到更好的地方。就算是这样一个关系尚浅差了十几岁的朋友，看到她的遭遇也不会想让她就这样消失在世界上。
　　“嗯，下次在医院遇到新的小猫，我会去喂的。”侯宁像是在提醒自己，重重点了点头。
　　蒲阳侧过头看着侯宁，笑了出来。牵着侯宁的手更紧了一些，揣进了外套。

　　最近的段玺似乎变了一个人。
　　潘雨薇看着坐在客厅地面上带着孩子玩耍的段玺，只觉得有些别扭。他平时可不是那样早早下班回家带孩子洗衣做饭的完美老公，这样突然的转变，总让人感觉不放心。
　　“周末你休息休息，去和她们聚一聚吧。”段玺抱着孩子放在专用的座椅上，安顿好了之后才自己坐了下来，一边给女儿喂饭一边对潘雨薇说到。
　　潘雨薇有些惊讶，上次段玺这么温柔细心面面俱到还是结婚以前了。“你在外面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那一瞬间的段玺有些惊慌，只是又急忙调整回了状态。“你说的什么话？我最近没那么忙回家多干点活换换你不是应该的吗？”
　　如果不是原来见过段玺的样子，潘雨薇肯定以为面前这个人是谁易容来的。潘雨薇咬着筷子尖虽然满脸怀疑，还是点了点头。
　　“真是不可思议啊，你都有空约我们出来了？”蒙露推门而入的时候竟然看见潘雨薇早已经坐在了位置上等着她们。
　　潘雨薇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之前拒绝过蒙露她们邀请的次数太多，以至于现在被蒙露这样调侃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撒个娇打岔过去。“所以这顿算我请你们的嘛。”
　　周珊还没有来。蒙露接过潘雨薇倒好的白水浅浅喝了一口。对潘雨薇试探着开了口，“你和段玺最近怎么样啊？他有什么变化没有啊？”
　　虽然很奇怪蒙露为什么会知道段玺的变化，但是潘雨薇并没有多想，只是点了点头。“你别说，他最近有点回到原来谈恋爱的那会儿了，回家还会对我嘘寒问暖的。孩子也知道带了，家务也知道做了。”
　　蒙露有些瞪大了双眼，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心里默默念叨着：“果然是做贼心虚。”却也不敢大声说出口。
　　“可能是他最近手里几个工程忙的差不多了吧。”尤其是在潘雨薇说出这句话之后。
　　蒙露抿着嘴点了点头，似乎是让自己努力认同潘雨薇。好在周珊来的及时，不然蒙露很难憋住自己和潘雨薇细聊，那天晚上自己偶然撞见那个像是段玺背影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太不容易了，你竟然有空约我们吃饭。”周珊进门看见潘雨薇就这样说着。
　　蒙露和潘雨薇两人看着周珊突然大笑了出来。
　　周珊一脸不解坐在蒙露身边，从身下取下挎包。“笑什么？”
　　潘雨薇像刚才一样，又给周珊倒了杯水递过去。“你一进门和蒙露说得一模一样，所以我今天赶紧给你们赔礼道歉来了嘛。”
　　蒙露甩着肩膀撞了撞周珊，“生意做得怎么样？周老板。”
　　刚进嘴的水差点被撞了出来，周珊急忙咽了下去，轻咳了两声。“别开我玩笑了，挣钱哪有那么快的？”
　　听见这个潘雨薇自然又有了兴趣。“有需要也可以找我小额贷款。”
　　周珊盯着潘雨薇，张着嘴。“潘雨薇，你拉业务拉到我身上来了是吧？”
　　蒙露只在一旁看着笑话。
　　菜品甚至才刚上完，潘雨薇的电话就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不认识的号码。虽然出于工作性质，潘雨薇一般只要是来电都会接，但是那被标记上诈骗电话的红色提醒还是让潘雨薇选择了拒接。
　　接二连三的铃声甚至连隔壁座位的人都觉得有些厌烦了。潘雨薇拿着电话一脸不好意思走了出去。
　　“你是段玺的老婆是吧？”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出来，就在潘雨薇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满脸横肉虎背熊腰，带着被撑胀开的掉色纹身，嘴里吊着烟的光头社会大哥形象。
　　潘雨薇虽然也算见过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但多少都还算有些素质。“你是？”
　　那边的烟雾缭绕仿佛已经通过信号传到了潘雨薇面前。“你老公在我们这借了钱，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果然不愧国家级的软件，拦截电话都这么准确。潘雨薇只觉得可笑，“开什么玩笑？”她难得在电话前显得这么有底气，挺直了腰板。挂断电话就雄赳赳气昂昂转身走回了餐桌前。
　　蒙露看着落座的潘雨薇随后问了一句，“怎么了？”
　　潘雨薇笑了出来。“没事，诈骗电话。”
　　以为把这个号码拉近了黑名单就好了，但好像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换了别的号码继续轰炸的来电，让潘雨薇一怒之下关了机。
　　周珊只觉得奇怪，还没见过哪个诈骗公司这么敬业。“什么骗子这么执着？”
　　潘雨薇松了口气，关机之后终于清净了下来。
　　“说段玺在外面借了钱。现在的个人信息泄露也太厉害了吧。”潘雨薇皱着眉头吃下一大口菜。
　　蒙露突然像是触了电一样坐直了起来，脑子里响起了侯宁那句话。
　　“他去赌博都还更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他真借了？”蒙露咧着嘴笑着说出这话，但是听见这话的潘雨薇脸色却僵了起来。
　　周珊见状立刻打起了圆场，“啊呀，薇薇你别多想，他借钱还能不告诉你吗？”
　　蒙露回过头看着周珊。“但他结婚的时候借那么多钱不就没说吗？”
　　好不容易缓和一点表情的潘雨薇，听见这话五官又拧巴在了一起。毕竟，蒙露说的也不无道理……
　　“你盼我点好吧。”潘雨薇这样说道。
　　蒙露算是知道侯宁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让自己告诉潘雨薇了，她根本就不愿意相信。

　　潘雨薇没了心情。被几个电话破坏了一天的轻松快乐。
　　段玺看见这么早就回了家的潘雨薇急忙上前接过去手提包。“回来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们好久没见要多聊会呢。”
　　潘雨薇看着段玺走进屋里的背影，桌上那一副兵荒马乱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段玺从卧室走了出来，顺着潘雨薇的视线落在餐桌上。立刻笑着解释着，“吃完饭还没腾出空来收拾，我马上弄。”
　　像是地位反转。
　　潘雨薇没说话，走到客厅坐了下来。“今天接到好几个诈骗电话，拉黑了都还要换号打。”
　　“骗你什么啊？”段玺从冰箱里拿出蓝莓洗好了盛在碗里送了过来。
　　潘雨薇直直盯着段玺。“说你在外面借了钱。”
　　脸上的笑容像是被焊住，段玺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慌乱。急忙反复否认。“怎么可能？没有，我为什么要借钱？”
　　这样的表现不太自然，段玺尴尬紧张的咧着嘴笑了起来。“你不会信了他们吧？”
　　“那当然没有，所以我回来问问你。”潘雨薇三天两头被组织着开什么防诈防骗的这个会那个会，要是自己被骗了钱，还不直接成为银行里的反面典型？
　　但是，不对劲。段玺非常不对劲。潘雨薇只是这样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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