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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他又一次看见机场玻璃后灰丁宁蓝的天空,只是这次身边没有路南和贺知,也没有要等待的人,只剩下于白沙孤零零一个人。
于白沙的东西很少,只用一只26寸的行李箱就装得下,他背着双肩包在箱子旁蹲下去,手里捧着一罐漂亮玻璃瓶——里面装满闪亮亮的幸运星。
他又一次打开微信,看了很久很久。
“然babe”对话框依然是置顶。
于白沙从最后一句的“我在家,楼下等你”往上翻看,翻一页就能要笑容保持在嘴角几秒钟,直到翻到顶端的“澈明朗给你的果冻吃了吗?”
看到眼睛泛酸,他才不得已阖了眼缓一缓。
直到必须要去把行李托运了,他才站起身。
他最后点开一次置顶的对话框,手抖着编辑出一句话。
于白沙:我们分手吧。
他咬着牙按下发送键。
删除联系人前,于白沙将澈然的微信号和邮箱截了屏,然后关机,扣出移动手机卡,换上了Vodafone电话卡。
与榕川最后一点联系被他亲手捻断了,于白沙最后向窗外看了一眼。
我不只是你的夏天,我是你的冬天。
-
澈然醒来时头痛欲裂,此时天光大亮,强烈而明媚的阳光昭示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去看挂钟,现在居然是上午十点钟了。
他下意识往旁边摸去,空空荡荡的。
澈然晕头转向,他这一晚睡得并不好,醒的时候已经这样晚了,头疼得与彻夜未眠一样。
更重要的是,于白沙呢?
他拣起手机看了一眼。
“爱哭小猫发来了一条消息”。
澈然点进微信,表情还没有太清醒。
直到他辨析出了屏幕上的句子,睁大眼睛又确认了一遍,迷蒙的神色一下子冷到了极点。他想也不想地给对面打去电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删除了,红色的感叹号触目惊心。
“对方还不是你的朋友”。
澈然怔愣了几秒钟,仿佛被一桶凉水从头泼到脚底,他一下子攥紧了拳头,冷静片刻,给澈峥嵘打去了电话。
-
四天前。
于白沙冷冷道:“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澈峥嵘不出意料地笑了:“我了解了一些你家里的情况。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其实你可以跟着妈妈去德国学艺术的。”
于白沙倏地抬眼,脸上的表情相当难看。
澈峥嵘微微笑了一下:“当然,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和澈然之间的这些事情,其实有些放不到台面上——这是我们的家事。不过毕竟和你有关,我和你讲这些也未尝不可。”
“我知道,澈然是不会服软的。哎,那我也没办法,让他去梁徳书院是下下策。我这儿子实际上就是个刺儿头,不吃点苦头是不听话的。”
于白沙右手攥着一杯茶,他一直忍耐着,真想把这茶泼在澈峥嵘脸上。可是对面人说这些话,他心里头忽然莫名地惶恐起来,他有种直觉——澈峥嵘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是他想要听见的。
澈峥嵘稍稍顿了下,像是很满意于白沙脸上的表情:
“当然,如果你愿意离开他,澈然现在就能出来,”澈峥嵘意有所指地把声音放轻了,“澈然不用在梁德书院待着——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这个做爸爸的也心疼。”
于白沙很长久地静默了,一言不发。
澈峥嵘也不急,他陪着于白沙一起沉默,一点也不着急似的,这桌吃的基本上没人动,他又伸手夹了一筷子餐食,
于白沙的眼神一直垂在面前的茶杯上,过了很久,他终于艰涩地开口:“我怎么离开他?”
澈峥嵘笑起来:“很简单,现在就去柏林。”
“只要你出国了,澈然也没办法。更何况,这对于你的前途来讲也是件好事,如果你顾虑费用,或者不想去找孔女士——抱歉啊,我确实查了很多你的资料,我也可以资助你直到大学。”
于白沙的嘴唇泛白,他死死掐住左手虎口,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轻声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澈峥嵘毫不在意:“那也没关系,我当然不会强迫你。那澈然和我的事情,你也完全没资格插手了。至于澈然要在梁德书院待多久……你应该不会在意吧?”
于白沙脸颊那点颜色也褪去了,本来还被怒气烧得发红,现下却凉得发白。
榕川的冬天是素白色的,窗外光秃秃的枝桠盘根错节,切割出灰暗的、几何图形的天空。天边冷调的云朵飘飘浮浮,泛着珠光新桥色的光影,像极了于白沙第一次见澈然的那天的天色。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想泼出去的那杯茶被他一口口喝掉了,嘴里泛着苦涩的回甘。
于白沙安静地说:“可以,但是我有个要求。”
“走之前,我要见澈然一面。”
-
电话铃音响了许久,澈然摁过去很多次,澈峥嵘不接,于白沙也不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想着于白沙昨日的反常,最后想起那罐很不对劲的可乐——他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沉?连于白沙的离开都无知无觉。
澈然从未这么恐慌过。
他翻身下床,一眼就瞧见了于白沙桌上搁着几叠白纸——昨天还没有的。他伸手去拿来,翻看几页,眉头越蹙越紧,这是于白沙画的几幅画,全是他们的合照:是澈然从未见过的。
他想了半晌,分别给贺知和路南留了信息,杨疏桐昨天刚离开榕川——快要年关,她公司总部有集体会议要开,澈然犹豫一下,没把号码拨给妈妈。
于白沙到底会去哪里?
澈然颓然地在房门内转了几圈,偌大的房子静悄悄的,外婆也不在,只有他一人在这屋子里。
他终于注意到了什么:这屋子实在是空荡得过分了,无论是客厅、卧室还是冰箱,哪里都是冷冷清清的,似乎刚是被收拾过、搬过家了一样。
澈然走到了餐桌处,忽地发现上边有个倒扣的碗。
他掀起一看,下边是三个已经凉掉的糖醋荷包蛋。
澈然一下子愣住了。
他就像个木头小人,直直地呆立在原处,盯着这荷包蛋看了非常久。直到一个电话打来,他才倏地回过神,僵硬地接起来。
是贺知。
贺知语气非常焦急:“不是,怎么回事儿啊?白沙也给我删了。”
澈然嗓子发紧,拉开椅子脱力地坐下去,“嗯”了一声。
他听见贺知继续说:
“白沙没给我发微信,我刚刚才看见他给我发了条短信——不是我手机免打扰根本接不到短信啊,于白沙说他去找他妈妈了,他还说我和你一说你能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澈然?”
“澈然!”
澈然耳边的声音似乎缥缈到了光年之外,贺知嚷嚷的大嗓子到他脑子里都不太清晰了,只能勉力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
“……他走了。”
贺知难以置信:“他走什么啊?你好不容易出来了,他怎么舍得走啊?”
澈然开口,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的,却给贺知的心徒地揪起来了:“他跟我提分手了。”
澈然根本无法再听贺知的声音,耳鸣断续地响起来,尖锐地浪潮拍在他的耳边,澈然不由分说地把贺知的电话摁断了,深呼吸好几次,才让手不太抖。
于白沙去柏林了。
他执起筷子,挑起了碗里面的荷包蛋,形状还是圆滚滚的,冰冰凉,他咬一口下去,吃出来这是一只溏心的蛋。
澈然的喉结滚动一下,下一秒钟眼泪就啪嗒掉在了往里面,溶进了凉掉的荷包蛋里。澈然的胃痛得要命,可是他一口口把三只溏心蛋都吃掉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脸上湿得一塌糊涂。
骗子。
昨晚还说喜欢我,现在留下一句“我们分手吧”就不见了。
澈然抖着手去翻机票,后知后觉想起身份证和护照都被澈峥嵘扣着,他甚至没有德国签证。
他从未这么无力过。
于白沙是骗子。
他们相识在榕川的冬天,可是他们没有一起度过一个完整的冬季,澈然是记性不好的小孩,所以他们错过四年,所以他们又要错过下一个四年——也许不止四年。
月亮从这边落下去,太阳会从那里升起,手上的腕表指针要隔过七个小时。
明明说好了煮溏心荷包蛋,可是澈然吃到的已经凉了——里面的溏心已经凝固了,这糖醋荷包蛋咬下去味同嚼蜡,与眼泪涩得一个味道。
表白是于白沙表的,分手也是于白沙提的,来去自如,留一个澈然在中间流泪——他好狠心,天是灰丁宁蓝的,榕川今天会送出去多少架飞机?
他明明已经用力更用力地去牵于白沙的手了。
可是澈然是一个大度的人,澈然想,如果闭上眼睛于白沙会出现,他可以既往不咎,轻易原谅自己的男朋友——他又没同意分手。
于白沙的嘴巴只会说哄人的甜言蜜语,分手都不肯当面来说。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澈然他麻木地一动不动,用筷子拨弄着这只碗——他猜想于白沙凌晨时分怎么样蹑手蹑脚地煮出几只荷包蛋,在一片静谧与黑暗中将门关上了离开。
于白沙离开前会偷偷亲一下澈然吗?
澈然从太阳升起等到落下,他看一百次了飞往柏林的航班,最后月光起来了,没人回来,只有澈然一人枯坐在黑暗里,看了那画册有好多遍。
他回到卧室躺下了,被子上似乎有于白沙的沐浴露味道。
澈然紧紧拥着这床被子,眼泪又一次砸在枕巾上。
也许他不离开,他就能等到那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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