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天

　　春风寒浅，斜月朦胧，昆仑在沉沉夜色之下，有如万簌俱寂。
　　昆仑寒潭碧波荡漾，薛灵昀兀自伫立许久，只身跳入寒潭中；
　　缘地离开那天，穹天是最后见过他的人；
　　关禁闭这段时间，有一个人天天来看他，却不走进来，只站在院里坐着，每次都会待很久；
　　这天夜晚，刚拿到刀的穹天，又碰到那人，他终于忍不住了，“臭老头，怎么又是你，看够了吗！”
　　“你该对我尊敬些，至少要随他们叫我一声师伯。”
　　“谁认识你。”
　　“可我却十分了解你，那天你从魔兽谷出来后，我与你师傅聊了许多。”
　　“我把你们的人打得半死不活的，这些东西有怀旧的必要？”
　　缘地讪讪道：“我们没聊那个，你这脾气跟你娘亲倒是相似。”
　　缘地咧嘴一笑，拉着他，两人坐到了一边，朝穹天抬了抬下巴，一副‘看着没有，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儿子’的得意样子。
　　缘地看他样子就心疼，看他肿得快比他腿粗的小手臂更心疼，他低声道：“是谁把你的手臂弄成这样的，是那个兽王吗？”
　　“不是，它可伤不到我。”
　　缘地扭头瞪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说，“你变化很大，长大了很多。”
　　血灵子不满道：“我跟他打的时候它已经那样了，基本上我也没做什么。”
　　穹天把那柄短刀拔出之后，腐臭的味道就在脚下的地里散开了，那味道非常浓郁邪气，不太好闻，穹天都忍不住看了看他们。
　　缘地回过了神儿，问道：“先前我听你师傅提过，你和灵儿先前有些误会？蓬山远的那个年轻的内掌门，长得像女人的那个。”
　　穹天十分无语，顿时脸有点发热，“他那时才五岁，也没有在意。”
　　“看来你和我想的差不多，当时我就说很像，你师傅还责怪我。”缘地突然闻道：“你有过喜欢的女子了吗？”
　　穹天沉默了，他视线瞥了一眼那刀，随后有些恼怒道：“臭老头，你开玩笑呢，在蓬山远你能看到一个女的吗。”
　　“…我应当猜到了，”冗长的沉默后，缘地轻闭了闭眼，猛地想通了什么，对着穹天道：“放心，一切都有师伯，师伯别的可能不行，但是姻缘我能帮上你们。”
　　穹天闻言皱眉，还没等他斟酌出话语，缘地就甩袖离开了，给他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背影。

　　年前的最后一日，蓬山远里依旧不得太平，临近五年一巡的祭天大典，十八宗派宗主与外门弟子会提前半个月入山；
　　师傅那边总是吵吵嚷嚷的，而温琼也好不容易能父子团聚一下；
　　往年薛灵昀一天一夜都呆在上清殿，穹天也并不知道他都在里面干什么。
　　反正天都快亮了，既然睡不成，索性就去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
　　出乎意料地，整个上清殿冷冷清清，只是上空有许多天灯；
　　穹天进门时，薛灵昀正坐阵中，身边围绕着那些灯，他拿着笔在灯纸上写什么；
　　穹天进门来，那人并没有看他；
　　于是，穹天故意放轻脚步过去，薛灵昀闻声道：“别碰到灯。”
　　穹天看了一眼那些白纸黑墨，都是些名字，而且有些他都认识。
　　“所以他们都是这次要回观的弟子？”
　　“不是。”
　　“……那是？”
　　“这是他们亡灵的魂灯。”
　　穹天一想就已明白过来，对于外门弟子来说，唯一回蓬山远的机会只有今天，因此，即便是战死尸体腐烂，他们的亡灵只能漂泊人间，而这盏魂灯便是唯一的收容所。
　　穹天想了想，又问：“既如此，他们为何不回家？”
　　薛灵昀说道：“他们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穹天了然，说来说去，他们还是跟他一样，也不知道凭啥排挤他。
　　死了就死了，却死无其所，还得日日与他碰面，也不知道他们早知道有今天，会不会后悔。
　　“还有漏网之鱼么？”
　　薛灵昀轻出一口气：“不知道。”
　　穹天不再问了，弯下腰，与薛灵昀并肩而坐，说：“你昨晚一夜没睡，去歇会儿吧，今日还有祭祀仪式，这里我替你守着。”
　　见薛灵昀不出声，穹天又道：“那我陪你守着。”
　　薛灵昀的目光微滞，转开眼，淡声道：“不用。”
　　“师哥别赶我走啊，”穹天坚持，“我得看着你，万一你睡着我再走了，漏了一盏灯可太冤屈了。”
　　薛灵昀手中的笔一顿，一时不知当说什么好；
　　直到听到耳边隐约的笑声，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猛地转过头。
　　穹天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眼中又隐约未尽的笑意。
　　薛灵昀只愣一瞬，扭头继续写，穹天头凑了过来，看到魂灯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不由得惊奇：“师哥，连他们的生辰八字你都清楚？”
　　薛灵昀看着落到他手上的发丝，淡淡地“嗯”了声，将写好的灯笼在魂灯上燃尽；
　　便把手中的魂灯递给穹天，说：“放过去。”
　　穹天心中高兴，也不同计较，麻利将魂灯放到灯台上，看了一眼琳琅满目的魂灯，再次坐回原位。
　　两人陷入沉默，薛灵昀坐在灯下写字，穹天在一旁看他：“师哥也清楚我的么？以后会给我写么？”
　　“不会。”薛灵昀的视线没有从魂灯上移开，随口回答他。
　　“真小气。”
　　见薛灵昀只是写魂灯，自己问一句才答两个字，不爱搭理自己，穹天有些不满，稍坐到旁边去，靠着木桩数天上的灯笼。
　　薛灵昀闭起眼，听着穹天数灯的声音；
　　过了一会，那声音渐渐消失，薛灵昀才睁开眼睛，发现旁边的人已经靠着木桩睡了；
　　此时的他毫无防备，无端地让薛灵昀想起他入蓬山远那会，那时的他满心算计，远不像外表通透，总与他人隔着一层什么，虽然迫切寻找那个孩子，却连自己为什么要找都想不明白；
　　一开始薛灵昀也不明白，后来明白了又觉得失望，可如今……
　　如今倒是没这种感觉了，但是这也依旧没有很通透；
　　于是，薛灵昀出神地看着他，为难着要不要把他叫醒，可是薛灵昀眷念此刻的时光，所以直到天亮，薛灵昀也没走，就在穹天旁边，守着他。
　　等穹天醒来时，薛灵昀已经走了。
　　清晨，钦天监左司祭天军在距翠竹居外的山林处下寨。
　　穹天疑惑地走进翠竹居，没有看见师傅的人，只见几个祭天军帮着几箱东西进出，里面司银决正在整理。
　　门口司无双也看见了他，在司无双还在愣神时，穹天已经越过他进门来；
　　“小师弟来的正好，且帮我拿一下。”司银决赶忙起身，将抱在手中的香递给他，穹天一眼看到那些香，捏到手里细细端详片刻。
　　“这是师傅的熏香？！”穹天感叹道。
　　“不错。”司银决点燃香。
　　司无双紧张地盯着他看，直到司银决淡定地将香放到香炉里，吩咐的人将香都安置妥当出去了。
　　穹天上前一步帮他整理香，小声问他：“内掌门，这香一直他们送来的？”
　　司银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着司无双说，“兄长你们先过去吧。”
　　司无双看了眼穹天，便离开了，司银决这才问穹天：“这香味好闻吗？”
　　“嗯。”
　　“这是神木宗的供香，兄长觉得东西好，就拖夫人在神木宗带了些，可我平时用不上，便每年回来带给师傅。”
　　“这香的来历这些您都知晓吗？”
　　“你担心的我都明白，来历我查过了。”
　　穹天还是不放心：“司无双的夫人是什么人？”
　　“好了，小师弟别担心了。”司银决放下手中的香，说，“司无双是我交命的兄长，我不期望你能如对我一般对他，都别让他太难堪，好吗。”
　　“行吧，这是外门的事，我便不插手了。”话都这个份上了，穹天再纠结也没有意思，毕竟当年司银决与司无双的事他没有亲身经历，不过易地而处，他也是能理解的。
　　司银决处置善后完，马不停蹄地带兵往昆仑之巅去。
　　刚走出门，就见一袭华服之人等候着，羲龙见到他们出来，“外掌门，咱们总算是碰面了。”
　　“神木宗主，在下要事在身，你请自便吧。”司银决并不待见他，随意敷衍了两句，径直绕过他走了。
　　羲龙朝穹天看了一眼，又跟了上去。
　　“唉，兄弟！”温琼从一匹兽车中探出头，朝着穹天挥手；
　　穹天速度很快上了车，刚坐下，便听温琼指着窗外，感叹不已道：“真不错啊。”
　　顺着他的手指，只见司银决率军，与羲龙等人在距离翠竹居不远的泸水畔，被一个红衣少年拦住，似乎有些争执。
　　穹天有些无语：“你真八卦。”
　　“这回你真误会我了，我爹让我盯着点风无忌。”
　　穹天看向那个红衣少年，问：“他干了什么，让你爹这么不放心。”
　　温琼突然神秘道，“他啊，前两天进山前差点杀害巫蛮，这个巫蛮你可能不清楚，她是东岳的大祭司。”
　　听到这个名字，穹天心中不明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正在心不在焉地吃核果，手里的核果掉落脚边的火盆，溅起滚烫的火星都未有察觉，下意识问：“他为什么要杀巫蛮。”
　　“谁知道他啊。”温琼瞪了他一眼，手忙脚乱地将核果都护到一边，才接着说，“反正他这两天刚老实，今天碰到神木宗主他又不对劲了，我觉着估计他有得出乱子，你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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