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女相亲记

　　很快，一盘盘精心烹制的佳肴被端上茶几，可谓色香味俱全，吕珐着实使出了看家本领。凌贯华虽在饭店工作，见惯了美味佳肴，但还是被震惊到了，红烧肉炖的软烂香浓、肥而不腻，他空口就吃了四五块，连连赞叹，又说自家房子小，没个像样的餐桌，可惜了这一桌美食只能将就着挤在小茶几上。

　　闵秀慧口味清淡，但也给予那盘清蒸鲤鱼很高的评价，说自己什么菜都能做好，唯独做鱼，次次都要失败，所以她家从来不烧鱼。说着说着话题便偏转到洗衣做饭收拾房间上，先是吐槽凌贯华甩手掌柜，每天只是上班，对家务活一概不管，虽是饭店厨子，却鲜少为家人做饭。之后又夸赞自家女儿，不论是上学还是上班，不仅学习工作不用操心，而且只要小芊在家，收拾房间烧菜煮饭更是全部包揽，减轻了她不少负担……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还是凌小芊不停给她夹菜明示暗示地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多言了。

　　人一旦吃了好吃的，就控制不住交浅言深，所以谈事情总要在饭桌上才最容易成功。

　　而几杯白酒下肚，几句好话入心，凌贯华也对吕珐稍作改观，直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出身是天生的，将来如何还是得靠自己。

　　酒过三巡，吕珐起身告辞，凌小芊帮他叫好代驾。临出门，凌贯华还在跟他称兄道弟，说人活一世遇见个知己不容易，这是把吕珐看作了忘年交，还喊他有空常来家里坐坐。凌小芊见父亲即将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心里也十分得意。

　　只是闵秀慧，虽面上热情好客，这一席饭间，也对吕珐大加褒扬，还说了好些体己话，但不知怎的，并未显得多亲切喜欢，仿佛只是一个人闷久了，和街坊四邻拉拉家常倾诉一番而已最后送吕珐，她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走到门口挥了挥手，还没等人进电梯，就回客厅收拾碗筷了。

　　凌小芊送吕珐上车，两人在小区门口惜别。吕珐因喝了酒而脸色微红，借着酒气再一次和她拥吻。无疑，这又是一个激烈而野蛮的吻，比上一次来得更突猛。凌小芊喘不上气，极其不喜欢这样的吻，想要推开他却被抓住了双手，如同在笼子里挣扎的困兽。

　　最终解救她的是果果的来电。

　　事后她想，果真只有音乐才是她的人生救赎。

　　发布会之后，她和果果时常联系，或是聊聊热榜上的音乐，或是互相倾吐一下创作上的焦虑，当然，更多是果果为凌小芊的习作提些意见，传授些自己作词的经验等。偶尔，果果也会灵感枯竭，便央着凌小芊讲讲她的工作生活以及情感上的烦恼。来往之间，两人的关系进了不少，她对凌小芊而言，也不再是站在神坛之上只能远观仰望的偶像，渐渐变成了站在她身旁触手可及的朋友。就这一点看，凌小芊还是很感激刘天致的。要是没有他，她可能穷尽半生都难以结识这样的人。连带着，她也慢慢理解郑卉的良苦用心，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恰当的台阶与她和好罢了。

　　果果的来电主要是两件事，一是花酿系列的第三首歌将于今晚发布，她特地将自己清唱版小样发给她，让她先听为快，又给她寄了同款花酿酒，叫她记得去取。

　　第二件事便是关于郑卉，她将帖子事件的始末与她说了，凌小芊并未有多惊讶，这样专业的舆论引导自然是专业营销人士的手笔，而且处处维护凌小芊，除了郑卉，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如此在乎自己。如今听果果详细讲述，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只是，她没想到，郑卉是在何种情境下完成的这件事。

　　听果果说，发布会之后，她被陈总当着全公司的面教训一通，虽然没将她总监的职位撤下，但也形同架空，手里的项目纷纷移交，只派些辅助性的杂活琐事，看似轻松许多，但一件件堆叠起来，工作量不减反增，耗费精力更胜从前。然而，就是在这么压抑疲惫的阶段，她还是腾出手来帮她打造声势，助她提升人气。

　　听罢，凌小芊很是惭愧自责。独自坐在楼下小院的长廊里思忖，想立刻给郑卉拨个电话道个歉，可话至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好像所有的语言都轻飘飘的，不能言及心中所想之万一。她便揣着手机先去驿站取了那瓶花酿，想着回来借着酒劲儿总能和她攀扯一番，而果果的新曲也能为她们这场谈话充当个借口。

　　果酒花酒千千万，但她第一次见到山茶花酿，大为惊奇。

　　坐在长廊上，仔仔细细瞧了半天。先不说味道如何，单是装酒的瓶子就用足了心思。磨砂玻璃瓶瓶身朦胧如结霜，隐隐看到瓶里绽放的山茶，好似雪里开花。瓶中央贴着桑皮纸标签，上面是果果用毛笔写的“红山茶醺”，也是此次新曲的名字，墨色淡如枝头残雪，生出一股孤冷之意。凌小芊小心翼翼解开封口上的麻绳，轻启木塞，一缕清冷的甜香浮出，固然孤寒青涩却也有甘美温润，红山茶的热烈中和了凌霜傲雪的坚韧。她插上耳机，听着果果的清唱，举起瓶子轻抿一口，闭上眼睛等待余韵，喉间闪现冰糖炖梨的清甜，混合着梅子酱的微酸，随后便转为木质苦香，涩中带辣，直灼心口。

　　“我守着，这瓮胭脂雪，等一个开坛时节。
　　谁曾想，红颜未褪色，整朵坠落声决绝。”

　　果果的嗓音虽不如梓月等专业歌手铿锵有致，转音错落处也稍显生涩，但却有种拼尽全力的刚烈决绝，与《红山茶醺》的风格契合。喉中那抹鲜甜冷辣的气息也暗自扣合耳中旋律，砰砰作响，让人忍不住将过往情事一一思量过……

　　红山茶坚贞刚烈，于皑皑冷雪中挣扎生长，激昂蓬勃，折落时也不免震荡，隐有不祥。

　　凌小芊脑中浮现的不是曲中染着朱砂妆的红颜，而是一腔孤勇揣着似乎遥不可及的梦想在京北独自奋战的瘦弱身影。

　　她按停音乐，给郑卉拨了电话。

　　她换了铃声，是她最爱的《桃之夭夭》。铃声响了很久，她也不急，便当做重温旧梦。

　　“桃香渐远，夏风轻卷，那年心事，依旧缠绵。”

　　恰到曲终，她接起电话。声音懒懒的，与平时的急切嘈杂不同，周围格外安静。

　　虽然已有月余未联系，但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尴尬无措，也未显丝毫生分。甚至，两人默契地都未提及当初的吵架，仿佛只是因为彼此工作忙碌而未能频繁联系罢了。此刻聊的，只是音乐，虽然各怀心事，但谈到关于《红山茶醺》的词曲精妙处，依旧雀跃沉浸。

　　郑卉说，《花间酒》系列她最喜欢《红山茶醺》，虽然只是哼唱小样，但音韵中铿锵坚决殒身不悔的气息已尽显无疑。即便最终逃不开坠落的命运，她也要凋而不谢。

　　凌小芊隐有不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捅破那层心照不宣的纱帘，向她道歉又道谢。没有难为情，反而如同水闸开了口，憋闷在心头一个多月的体己话倾泻而出。她说了许多，与刘天致没有句号的结束，与吕珐进展飞速的恋情，以及写了一半的词作、灵光一现的想法、和果果频繁地互通有无。郑卉是绝好的倾听者，安安静静地在电话那头，偶尔应和两声，鼓励两句，不似往日兴致高涨，气压仿佛有些低，但心绪依旧开怀。凌小芊只当是午后慵懒，未作他想。

　　话至尾声，在凌小芊百般询问之下，她终于隐约透露近况：果果所言非虚，但也没到被人呼来喝去乃至职场霸凌的程度。最后不过一句“大不了重头再来”，让她专心创作，不必挂心。

　　“我还等着看你站在领奖台上呢，等你的处女作写出来，我要做第一个听众！我要为你亲身打造营销方案，让它火遍大江南北！”

　　只有说起这些，她的音调才稍微高些。但凌小芊总觉得有气无力，仿佛是艰难提起全身的气力，一旦撂下电话便要气泄油尽。

　　凌小芊面带忧色地上了楼，虽与郑卉和好，但却并未“如初”。她待她仍是亲切和煦，可总有些道不明的东西藏在心里，故意瞒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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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家长，吕珐算是夯实了当凌家女婿的基础。再加上每日车接车送，省却了凌小芊来回追着跑着赶公交的气力与时间，她也有更多精力填词作曲。见女儿时间松快，工作顺心，晚上听歌填词摇头晃脑不亦乐乎，闵秀慧也渐渐松口，觉得吕珐若能真心实意，让她快乐一生，那点子潜藏在母亲第六感中的虚无缥缈的不安就被抛之脑后了。

　　而凌贯华对这个常来饭店给他送名酒名烟的准女婿更是直竖大拇指，同事们纷纷羡慕，说他好福气，得了个孝顺又大气的女婿。聊天间，又得知他正为创业做准备，还投资了老乡的甜品店，手头已攒了不少钱，有能力让凌小芊过上富足美满的幸福生活。凌贯华便更看好这个女婿，常在女儿耳边吹风，为吕珐百般美言，比当初夸赞刘天致更甚，说他有能力会办事，便不是体制内、家境稍差些也没什么，至少不会花天酒地左拥右抱，一颗真心全在凌家。

　　凌小芊自小就是乖乖女，见父母如此说，身旁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陈鹏飞背书，拍着胸脯保证吕珐绝对靠谱，又有程瑶瑶助攻，各种夸赞美言，帮着吕珐搞些浪漫小设计，无关紧要的纪念日情书、后备箱羡煞众人的玫瑰花、商场里扮做玩偶的表白……

　　程瑶瑶似乎将她对完美情人的想象投射在了吕珐身上，凡是陈鹏飞做不到的，她都让吕珐为凌小芊一一实现。心想着，自己那位是难能浪漫了，那就一定要闺蜜得到充溢着粉红泡泡的甜蜜爱情。而身边的同事，也都嘱咐凌小芊抓紧这个优质男生，直说这样随叫随到、体贴入微的男人不多了，她真是运气好，捡到了宝。

　　不知是被洗脑，还是真的打心眼里觉得他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凌小芊待吕珐更胜从前。

　　像寻常女孩一样，去商场总要想想他的身形，替他购置一两件衣服；吃到好吃的饭菜、遇着有趣的事，也会拍照发给他看。凌小芊本不是喜欢分享生活之人，能养成这样的习惯，与吕珐的刻意培养脱不开关系。譬如，每到吃饭时间，他要么和她一起下饭馆，要么发消息问她吃的什么、和谁同吃；每到下班时间，大多开车来接她，温言细语将她这一天的行程工作问个遍，若是遇上加班，也要在发信息打视频了解她一整天的经历。初时，凌小芊很不习惯，像是有人时刻监视自己，也向闵秀慧、程瑶瑶等吐槽倾诉，但大家都将之视为“秀恩爱”“凡尔赛”，久而久之，凌小芊也努力接受这是他爱她关心她的方式。

　　或许，这就是“暖男”？
　　她懵懵懂懂，对他的层层盘问、对他的突然出现，视为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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