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做生意，只要自己坚持不犯错，然后等待对手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出现失误，并紧跟着在伤口上撒上一些辣椒面，就能赢得轻而易举。
　　关爱达刚拿着秋冬新品的图从吴厂长那里回来。虽然老杨没有对关爱达说过什么，但关爱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纠结过。
　　留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离开，避免给公司带来更多的损失。
　　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就出现了答案。这些都不是关爱达本人的问题，她不应该为了别人的问题承担责任。
　　“什么事这么高兴？”关爱达拖着行李箱走进自己那个隔间办公室之前，看见工位上聊得正火热的周珊和小黄，顺口问了一句。
　　小黄抬头看见戴着渔夫帽的关爱达，立即冲了过去把人拉了进来。“你没看手机啊？FW爆大瓜了。”
　　虽说工作起来的时候关爱达确实十分沉浸，但昨晚睡前世界还是一片太平。起了个大清早坐上了高铁就睡了起来，中途大概也就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吧。
　　“上一季春装的概念设计抄袭一审败诉了，现在网络判案的流程进展到压榨员工和有几个批次的衣服抽检不合格了。”周珊搭手靠在工位的隔板上，补充着小黄的话题。
　　这个新闻并不很让关爱达意外，在她的认识里，FW早晚会有这样一天的。
　　小黄指着一脸平静的关爱达，转头看向周珊，“你看，我说他们肯定是老惯犯了，艾达一点都不意外的。”
　　至少原来还不会完全照搬，融合一下好歹能说是个致敬借鉴。剥削甚至已经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新闻了，不从员工身上压榨剩余价值怎么能够称得上是合格的资本家呢？
　　老杨兴致冲冲地跑进办公室，一周前决定开始减肥，今天是第二次晨跑，看上去连家都没回，衣服都还没换下来就直接跑到公司里来了。这大概就是老板的自在松弛感吧，公司是他家。
　　“天大的好消息啊！真正的商战就是等对手左脚绊右脚！”老杨的嗓门本来就不小，这下子连楼道里刚踏出电梯门的保洁阿姨听见都吓了一跳。
　　对面站着的三个女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完全没有老杨想象力应该有的激动。
　　“上班上班。”周珊立刻转回身子不知道研究什么，反正先新建个文档打开就是了。
　　小黄立刻回身自言自语着，“哎呀，今天直播的衣服还是再确认一下吧。”
　　关爱达看着有些冷场的老杨，两人的眼神短暂交汇让他们互相都感觉有些尴尬。“我回家放个行李。”小声说完话拉着行李箱，路过了老杨。
　　“你们虽然是员工，但也是咱们公司的一员啊。万一咱们公司以后做大做强了，你们都是老股东！一点商业敏感度也没有。”老杨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走了两步。
　　“你不也是看热搜才知道的吗？”小黄坐在自己工位上摇头晃脑地小声嘀咕着，没敢让老杨听见。
　　老杨拍了拍周珊的电脑，指着自己这一身装扮，“我先回去一趟，有事打电话。”
　　看着老杨背心上留下的汗渍，周珊点了点头。谁让他就这样直接跑了过来。
　　虽然风波不算很大，但是跟风专程围观的人可不少。谁还不爱凑个热闹呢？小黄毕竟也是考过了教资的人，口才当然不差。四两拨千斤，她吃得就是这碗饭。
　　“我们家有自己的独立设计师，在设计的原创性上我们可以做百分百的保证哦。”小黄手里拎着衣服，拍着胸脯做出保证，这是关爱达给她的底气。
　　“安全性？”小黄发笑了起来，“我们支持大家送检，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一定十倍赔偿所有客户。”虽然自己没有亲自去过吴厂长的工厂，可是周珊的工作态度足够严谨，这是周珊给她的底气。
　　连周珊本人在台下听见这句话都有些心里发怵。“他们不是有好几批不合格的吗？我没记错他们也在老吴那里有单吧？”
　　老杨被冲进来的周珊吓了一跳。“我都让你有点商业敏感度了，他们早都换工厂了，不合格是换厂以后的事情。”
　　周珊舔了舔嘴唇，这才放下心来。

　　果然，立刻跟上的打折活动能够马上调动起购买的欲望。
　　老杨看着最近的销售情况嘴角完全放不下来。“这公司没我领导果然不行。”好在这句话只是老杨在心里念叨，没说出口。
　　面对这几个核心员工，老杨的话术当然不一样。“我宣布，你们三个就是我以后的神。我为之前怀疑过艾达的事情道歉。咱们公司没你们三个完全不行！”
　　“口头感谢啊？”看着老杨没有后续的动静，更有资历的周珊先张了口。
　　就知道不破费一点是不行的，但如果没人提那不就又省下了一笔吗？老杨不情不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三个红包丢在了桌上。“出门别说我又单独给你们红包了啊！”
　　小黄小鸡啄米似得点着头，“杨哥，我就说你最近瘦下来更帅了。”
　　关爱达立刻转头看了一眼小黄。有钱真是了不得啊，小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眼里满是震惊。
　　老杨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听见这话还有些害羞，语气带着疑问。“是吗？我也觉得我瘦了一点。”
　　周珊笑着叹了口气，可不愿意背着良心说话。“走了，回去上班了。”用红包轻拍在小黄头上。

　　“跟我说，让我们一起谢谢艾达！”小黄举起杯，带着一桌人纷纷拿起面前的杯子跟着伸出手。
　　虽然有些尴尬，可是关爱达并不觉得难堪，也跟着小黄一起举着杯。难得在这种时候，关爱达会在大家齐声说完话之后，大声回应。“谢谢大家。”
　　周珊看着不再那么拘谨的关爱达终于放下心来，落后了几秒立刻跟上说着，“谢谢艾达。”
　　只有老杨不在的时候，大家才没有出来吃饭仍然像是在加班的感觉。
　　虽说老杨已经算是十分放养的老板了，可是那也是领导。就算桌上这些人只是平时的工作朋友，多少比起单纯的同事来说，也更亲近一点。
　　周珊放下筷子中途打了个饱嗝，一旁的关爱达悄悄歪着身子靠了过来，在周珊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嗯？”周珊用可乐压着快要胀到食管的饭。“谢我什么？”
　　如果没有周珊在老杨面前那样的保证，她肯定留不到今天拿出新的作品再证明自己一次。可以说没有周珊，关爱达现在可能还在家待业，她的设计也不会比人工智能速度更快更低价。
　　关爱达浅浅笑了笑，“辛苦了。”
　　周珊仰头恍然大悟道，“还好啦，工资到位什么都好说。”
　　碳酸饮料在胃里产生的气体翻涌，一股脑冲上来，变成了在关爱达面前的嗝。周珊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关爱达摇了摇头，只觉得面前周珊果然还是那个在和时尚沾边的服装公司里也那样不修边幅的粗糙女人。

　　这里的空气有些不太一样，充满了外出许久之后返乡的熟悉感。
　　薛楠雅等到了自己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费力地加快脚步朝着出口走去。她想念那一条街道上的粉面，火锅，烧烤，奶茶……甚至连最初史双宝实验新品面包时候吃腻的辣子鸡都让她光是听见这三个字都感觉肚子开始饿得咕噜作响。
　　今天比薛楠雅告诉史双宝回家的日子提前了一天。
　　薛楠雅这几年都没有奢侈的打过几次车，以至于最后在车上结账的时候仿佛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急忙拎着行李下车走了，生怕师傅再找她多要点小费。
　　上次站在这个门前的时候她正准备离开，还好，今天她是回来。
　　不知道钥匙有没有变，薛楠雅从包里掏出好几年没有用过的钥匙，突然感觉有些紧张和害怕，心率突然加快了起来。
　　钥匙插进锁眼，肌肉还记得当初这套熟悉的动作，扭动之后门锁弹开。
　　一切都和自己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好像这个房间被封印了时间，停留在薛楠雅最后转身离开之前看的那一眼。
　　客厅里的史双宝和蒙露坐在一堆气球海洋里看着门口站着的这个人，感到有些面熟，但对她怎么能打开房门走进来还有些一脸茫然。
　　几秒过后，史双宝和蒙露两人对视一眼，脑子才开始运作。
　　“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不是明天的票吗？”
　　两个人一堆疑问说出了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薛楠雅只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小小的捉弄了她们一下。
　　薛楠雅顺手关上门。虽然在这片土地上，不至于一个眼神没有关照到行李就自己表演一个凭空蒸发，但她也改掉了史双宝说了好几年都没有纠正过来的毛病。
　　“我回来了。”
　　薛楠雅长长松了口气，就像只是去上了个班以后晚上回家一样自然平常。
　　手上的气球充气正到一半，史双宝也顾不得那么多，丢下手里的活儿冲上前去抱着薛楠雅。有些紧，只够让薛楠雅顺畅呼吸。
　　史双宝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在思考，见到薛楠雅的时候她说些什么好，太煽情了她总觉得说不出口。房间要布置布置，薛楠雅最喜欢这些没用的浪漫惊喜。饭菜也要多做几个，她那点厨艺也就能让自己勉强生存这几年。
　　可是见到面，史双宝提前准备的东西全都没派上用场。准备的稿子一时间忘了词，布置的房间才进行到一半，早上买回来的食材都没开始处理。
　　“你要不加入我们自己给自己布置一下？”蒙露撑着手从地毯上站起身，坐到沙发上，扶着自己用了三十来年的老腰稍稍活动着。看向那边的许久未见。
　　好像也不错，自己给自己布置接风仪式听上去还挺酷的。“好啊。”薛楠雅点着头，换上拖鞋走进了客厅。
　　只是随意瞥见自己的卧室已经换上了全新的四件套，她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个样式。不过，也挺好看的。
　　“那我马上开始准备做饭。”史双宝的精神头永远都那么充足，转身扎进了厨房。
　　蒙露看着年轻人的活力摇了摇头，只有羡慕。好歹还是暑假，自己睡到自然醒，走下楼来就开始坐在这里当了两个多小时的流水线女工，感觉灵魂马上就要从这个躯壳里逃离出去了。
　　“还好双宝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说明天要去给你接机没有空弄。要是和你一样啥事都拖到最后，你今天回来连睡的床都没有。”蒙露停下手上的工作，给薛楠雅闲聊起来。
　　除了玩手机的时候，蒙露大部分时候很难进行双线任务。她尝试过，但是感人的任务质量和效率让她放弃开发这项技能。
　　薛楠雅沉稳了许多。
　　“谢谢你们。”
　　蒙露盯着坐在旁边的薛楠雅这张脸。她瘦了一些，眼神也坚毅了许多，她好像自己也能生活得很不错了。
　　“家里情况怎么样？”蒙露伸头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史双宝，回过头来小声问到薛楠雅。
　　最开始，不止蒙露，不止史双宝，薛楠雅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可是这样的消息不受人控制，就像二三月干燥冬春交集时候的山火，一颗火星落在地面的枯草上，风甚至都不需要多猛烈，转眼整片山林都充满了红光。
　　因为有家里的底气，她才会养出那么自信洒脱的性格。让她直到成人以后才开始体会生活的艰辛，比从小就生活在困苦里更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
　　“还好，他们身体都挺健康的。”回过头来想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薛楠雅语气轻松，那份资产基业本来也不是她的成果，或许她有继承权，可是她还没有付出半份努力就从掌心里消失了，和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也没有多大区别。
　　蒙露看着薛楠雅这份淡然，自己反倒看上去更替薛楠雅可惜。

　　几个小时的忙碌也还算有些成果。蒙露拍了拍手上看不见的灰尘，站在客厅中间看着终于摆弄好的气球束和小彩灯，突然感觉自己还挺能干的。
　　“正好开饭了。”史双宝在桌上放下什么菜，被躺到的手指立刻揪住自己的耳垂。对着那边的两人喊到。
　　酒柜里还放着薛楠雅出国前买来没有开封过的红酒，今天也终于能完成它被酿造出来的使命。
　　“祝贺我终于回家啦！”薛楠雅举起杯，自己先开口庆祝了起来。
　　玻璃杯相碰清脆的声响也让人感觉心情愉悦。
　　这样一大桌子菜，蒙露只在过年时候的家里见过。“你这年夜饭啊？这么丰盛。”抬眼看着史双宝。
　　好像自己也很久没有一次性操弄这么多菜了，史双宝笑了笑。“对啊，楠雅今天回来，所以我们家就今天过年。”
　　薛楠雅一脸惊讶，和蒙露对视一眼。谁能想到史双宝现在说话完全没有一点原来的羞涩感了呢。
　　“二宝，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薛楠雅噘着嘴隔着空气送上了热情火辣的飞吻。
　　蒙露的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只感觉像是憋尿到某个程度身体不由自主的机体反应。然后抖掉了看不见的鸡皮疙瘩。
　　看上去确实是一大桌饭菜，可是蒙露或许太小看薛楠雅留学在外回国后的战斗力了。
　　薛楠雅放下筷子向后一靠，仰着头连打了好几个嗝。“不行了，再吃我就要吐出来了。”急忙喝了一口酒压制着。
　　胃在努力工作，薛楠雅的嘴也还是没停，闲聊也算一种休闲活动嘛。
　　“那你现在回来准备干什么？”蒙露随意提起，或许人到了某个年龄，就会开始只关注工作婚姻前途打算吧。
　　这也不是什么新问题了，不管在哪都总会被人问到。薛楠雅嘴角的笑也停了下来，很难回答。
　　她的学历不高，出国几年自己的简历也没有金光熠熠。家里的大老板说她“纯粹花钱出去旅游”，可她也并没有享受到什么山川人文景色。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整个欧洲应该已经遍布了她的足迹。可是家里的金山银山还等不到她手上就已经蒸发了。
　　“先回来边打工边慢慢看着吧。”薛楠雅也脱去了那一份傲气。
　　未来的计划，还真是一片空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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