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终止之海【无限流】

　　日曜日的夜晚，虞紫在准备第二天的便当。第三组实验，她又回到了吐司，生菜和鸡蛋。
　　两片面包，一些生菜，三个鸡蛋，内容和前一天相同，虞紫仅仅调整了做法。她把面包捏着玩了一会儿，看着蓬松面包上的手指印慢慢消失，然后把面包撕成条状。她撕得不均匀，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是纺锤形，有的是长方形，铺在饭盒底下。随后是生菜，也撕成小块，铺在吐司上。鸡蛋照例用水冲洗干净外壳，等到第二天再打破。
　　月曜日的早晨，上班的第二周，虞紫和林裁冬面面相觑，进副本7天，从体重数字上来看，她们都离通关更遥远了。
　　林裁冬：“我……唉，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开始吃东西。”
　　虞紫：“不是玩家的问题，是副本规则。”虞紫把自己半夜起来吃东西的经历讲了一遍。
　　林裁冬：“我有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没法控制自己……但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我毅力不够的托辞。”
　　虞紫：“相信自己吧，肯定是副本的问题。这是一个能影响思维和行为的副本。”
　　林裁冬：“你就那么确定？”
　　虞紫：“是啊。至于解决的方法，今晚我就会有答案了。”
　　月曜日这一天，虞紫也花费很长时间把玩食物，细嚼慢咽。许归简的生命有足够长的时间用来和食物相处，如果不把时间浪费在食物上，那么她的时间就会被浪费在更让她痛苦的事情上。
　　月曜日的夜晚，虞紫躺在床上。验证猜想的时刻到了，如今她也没法再多做什么。她翻开[熬夜第五天的课堂笔记]再合上，陷入了沉睡。
　　一夜无梦，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没有在吃宵夜。
　　虞紫：“所以说，我会晚上暴食，是因为花费在食物上的时间不够多。许归简是一个热爱美食的人，她每天必须花费足够的时间，在和食物有关的事情上，哪怕是撕碎面包再拼起来。这能给她带来心理上的满足感。”
　　虞紫来到公司后就约林裁冬到卫生间说悄悄话。
　　林裁冬皱眉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看你带的是面包和生菜。”
　　虞紫：“还有鸡蛋。”
　　林裁冬：“生的。所以你是没有买电磁炉？我们的电磁炉大概都坏了。我已经贷款买了一个新的。”然后每天带饭。
　　林裁冬自己带饭，在蒸红薯，蒸土豆，煮虾，煮鸡胸肉，煮西兰花之间排列组合。一周过去，她面容枯槁，膘肥体壮。
　　虞紫：“对。我没买，只能到公司用微波炉。”
　　林裁冬：“所以我现在每天花时间做饭，没有你说的那种半夜起来吃夜宵的情况。”
　　虞紫：“那你是什么情况？”
　　林裁冬：“就是……晚上吃完饭，甚至刷完牙，心里还是想着吃东西，结果就点了外卖，或者出门买夜宵了……大概我就是毅力不够吧……”
　　林裁冬早就靠买电磁炉绕过了虞紫面对的关卡，但她们依然在越来越胖的道路上并肩前行。
　　虞紫：“……那我再实践几天我的方法，看能不能瘦，过段时间告诉你结果。”
　　虞紫本来很有信心，跟林裁冬谈完话就没了。
　　工作进行到第二周，时间仿佛加快了它的步伐。读文献不再度日如年，只相当于三个月。早上9点到12点是最专心的第一个月，下午1点到3点是努力工作的第二个月，之后时不时走神到下班是第三个月。
　　下班后虞紫要面对最棘手的敌人——食欲。她用毕生的想象力让进食过程尽量缓慢而专注，依然觉得进食的时间转瞬即逝，和吃一口就没了也差不多。吃完饭，她脑子里依然想着吃，她斜躺在沙发上刷手机购物软件，因为习惯了这个姿势而缺乏起来的动力。
　　与她无关的信息一条条划过眼前，虞紫只对其中的食物感兴趣。
　　这样不行。8天的普通生活磨平了虞紫的紧张感，但这毕竟是在副本里。虞紫重新拾起紧张感，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把牙刷了，然后打开游戏转移注意力。
　　就这样，虞紫坚持了3天，从月曜日到水曜日，一口也没有多吃。
　　3天，就是72小时，4320分钟，在清醒的每一分钟，虞紫脑子里的小人至少对她说两次“好饿，其实多吃一口也能瘦的。就一口而已，你现在这样也不健康”，大约说了5000次。
　　即使虞紫的神经是不锈钢，也被小人磨出一条裂缝。
　　3天，虞紫的体重从89千克掉到85千克。然后在第4天，反弹到86千克。苍天和虞紫都知道，她一口也没有多吃。
　　于是在第4天早晨，顶着第5天要汇报工作的压力，虞紫从地铁口的面包店买了一堆面包，当作早餐的加餐全吃完了。
　　林裁冬约虞紫到卫生间见面。
　　林裁冬：“你瘦了一点。”
　　虞紫：“但还是比进副本的时候胖——这个人怎么胖起来那么快？我现在知道你之前说的那种一半身不由己，一半又是自己控制的情况了。”
　　林裁冬：“那解决方法？”
　　虞紫：“你找到了吗？”
　　林裁冬：“靠毅力吧”
　　虞紫：“你成功了吗？”
　　林裁冬：“还没……”
　　两人闷闷不乐地回到工位上。
　　之前半夜吃[东餐大师]，虞紫很确定是因为副本的潜规则。但是这次买面包，确实是虞紫自己的意志。她早上吃完了早餐，看到冰箱上的冰箱贴，写着“黄瓜鸡蛋”，“面”之类和食物有关的字眼，就想再吃点什么。上班路上总是闻到淀粉肠的香气，地铁上的中年人握着豆浆，虞紫一路上反反复复地想着美食，湿润的舌尖触碰到松软面包的触感，红烧肉的油脂在口腔蔓延开的味道……然后她就忍不住买了面包，为此不惜在月底进行贷款。
　　吃了半个面包，虞紫就后悔了，然后在悔恨中自暴自弃地吃完余下4个半面包。
　　“下次一定不能这样。”虞紫对自己说。
　　后一天的早晨，她的体重反弹回88千克。在她3天的控制之后回到85千克。
　　然后，在那个决定性的晚上，虞紫出门买了烧烤，在肥瘦相间的羊肉串入口之前，虞紫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敌不过这口羊肉串。什么通关副本，什么颜端，什么体重，什么金钱，在羊肉串面前都得让步。
　　在羊肉串入口之后，虞紫发现它也不过如此。然而就为了这索然无味的东西，虞紫3天的努力都白费了，第二天，她又回到88千克。
　　虞紫有些头痛，她像是被困在一个迷宫里，知道出口在哪，却无论如何都到达不了。
　　明明只需要毅力，意志，努力，这一类的东西，为什么就是无法做到呢？在这个副本之前，虞紫从不认为自己会缺少这类东西。
　　在“减肥3天减到85千克，吃多了回到88千克”中循环3次过后，虞紫发现现在的情况有些眼熟。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就像电子日记一样，许归简记录着每天的体重和饮食，每隔三四天，就有一天对饮食语焉不详，后一天体重暴涨。她失去控制，有时是自己太想吃，有时是认真控制之后却体重停滞甚至反弹，导致心态崩溃。一开始控制饮食时，体重往往因为水分流失而飞速下降，如果认为这样的速度是正常的，就会在之后产生很大的心理落差。
　　和现在虞紫经历的情况很相似，除了许归简当时比现在轻10千克。
　　在记录的间隙里，还夹杂着许归简对自己的强迫：“晚上一定不能吃碳水！”“甜品一口也不能碰！”“只要坚持一个月就行了”……
　　许归简的生活真是不容易。虞紫划动着手机，这么感慨。
　　她断断续续地记录了5年，从来没有瘦到过70公斤以下，少数接近的几次，也是很快就反弹到73，然后在73附近徘徊。
　　如果许归简多年来一直没有走出这个迷宫，那么说明她的方法是错误的。而她的方法就是寄望于毅力，意志，努力这种虚无缥缈的品质。
　　虞紫斜躺在沙发上闭眼思考，觉得有了些眉目。如果一件事情一直做不成，那么就应该引入来自外部世界的新知识，而不是在自己脑内的既有路径中死磕。
　　虞紫有些兴奋起来，她坐直身体。
　　在许归简的记录里，只有一次减肥是不同寻常的，那次她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减重到逼近70千克，随后因为一次家庭聚餐而反弹。此后的4年里，她再也没有回到那个最低体重。
　　当时发生了什么？她是如何做到的？
　　从备忘录里没法得到答案，虞紫搜索手机里其它软件的历史记录，终于在购物记录中找到线索。
　　在那次减重的起始，许归简买了一个电子食品秤。虞紫想了想，又打开了手机第3个桌面上的的“健康”软件。
　　“请同意使用条款，以便后续使用”。
　　虞紫打开冗长的条款，确认都是正常的商业条款，没有类似“用灵魂和恶魔交易”的内容，点击“同意”，随后用手机号登录软件。
　　虞紫本来以为许归简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个软件，现在看来，会弹出“条款”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登录过后，出现了许归简曾经的记录。这个软件的用途是记录摄入热量。
　　从物理规律上来看，只要摄入的热量小于身体活动耗费的热量，许归简就一定会瘦。
　　在成功减重的那一个月里，许归简把自己的热量摄入控制在400到900大卡，偶尔吃得多了，也不超过1200大卡。定量地控制饮食给了她安全感，不用纠结“是不是吃多了”，“为什么明明昨天控制得很好，今天却重了”，“这个能不能吃”，“那个能不能吃”之类的问题。因此节省了很多心力。
　　虞紫从衣柜里翻出食品秤和备用电池，食品秤顺利地被打开，虞紫把秤平放在厨房桌面，把手指按在上面，屏幕上的数字灵活地变化着。
　　也许是秤没电后忘记了要买电池，也许是某次搬家后塞进了衣柜没找到，许归简就那样和正确的减肥思路擦身而过，轻易地放弃了自己最重要的经验。
　　但许归简正确的也仅仅是思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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