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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翌日,秦梓舒入宫,紫宸殿内气氛有些凝滞。
秦钰皓端坐在龙椅上,小少年的身子挺得笔直,正在听阶下之人回话。
那人一身玄色官袍,身形凛立如峰,正是镜明司统领陆湛。
他是父皇留给皓儿最锋利的一把刀,只忠于皇权。
又曾奉旨收押过萧璟桓,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倒向她这位摄政长公主。
秦梓舒摄政后,为表无异心,并未动他。
但平日里寻些由头,给他穿穿小鞋,倒是常有的事。
她的脚步声打破了房内的寂静。
陆湛察觉到她的到来,汇报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直地落在秦梓舒尚且平坦的小腹上,随即垂下眼帘,躬身行礼,而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那一眼,意味深长。
殿内的压抑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
“皇姊!”秦钰皓一见她,眼睛瞬间亮了,方才少年天子的沉稳荡然无存,他快步从御阶上跑下来,“你身子不便,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快坐!”
他围着秦梓舒转了一圈,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眼睛亮晶晶的。
“朕要有小外甥了!”
秦梓舒由着他打量,心中一片柔软。
前世那个十二岁就老气横秋,心事重重的弟弟,如今依旧有着几分少年人的活泼。
真好。
她由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状似不经意地轻抚小腹,叹了口气:
“是啊,这孩子来得不易。你也知道皇姊从前受过伤,太医说须得万分小心,不能劳神,不能动气,最好什么都不想,安心静养。”
秦钰皓立刻紧张起来:“皇姊……”
秦梓舒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你如今已十二岁,是小男子汉了。又是这孩子的亲舅舅,你得替我分忧了!
从前只让你旁听朝政,现在,皇姊想将一些事,慢慢交到你手上。”
秦钰皓小脸一板,立刻道:“皇姊,朕信你!你无需如此!”
他以为她是在外听到难听的话了!
“我自然也是信你的。”秦梓舒笑了,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但你问问朝堂上那些大臣,谁家孕妇不是养着的,不操半点心的!我又不是全不管,只是让你分担一些,都不肯吗?”
秦钰皓立马想到,那帮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常跟皇姊争执,他若参政了,就可以说得上话,帮着点了!
不然万一动了胎气,他可是头号罪人!
少年天子拍了拍自己胸脯,郑重道: “皇姊放心养胎,朝堂之事,你安排的我绝不推脱!”
……
回府的马车上,绿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公主,您为何不干脆告诉皇上,您打算等他亲政后,便与驸马爷去东澜岛定居,永不回京?”
秦梓舒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宫墙的琉璃瓦在日光下远去。
“我今日说了,他会信!”
绿柳不解:“那为何……”
“那明日呢?后日呢?”秦梓舒放下车帘,眸光幽深,
“人心是会变的,耳边风也是最厉害的。今日他信我一片赤诚,明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告诉他,这不过是我的缓兵之计。”
绿柳拧眉:“可您是真的……”
“真的假的,不是靠嘴说的。”秦梓舒打断她,
“绿柳,与其让他听我说,不如让他自己看。”
“看?”
“对,让他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因为腹中的孩子,一步步‘无可奈何’地将权力交还给他。
让他自己去想,去琢磨,最后得出一个‘皇姊确无野心’的结论。”
秦梓舒轻轻靠在软枕上,手覆在小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人总是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而不是别人告诉他的!”
“不然,我们姊弟,未必不会重演先祖的结局。”
***
六年后。
紫宸殿的书案上,奏折堆积如山。
秦钰皓坐在案后,眉心微蹙,已颇有几分少年天子的威严。他将一份关于边防驻军调动的奏折推到一旁,抬头看向不远处。
他的皇姊秦梓舒,正拿着一卷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一个上蹿下跳的小团子讲故事。那孩子正是她和萧璟桓的儿子,萧念安。
“娘亲,然后呢?大老虎把坏人吃掉了吗?”
“没有,大老虎说,它最近吃素。”秦梓舒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萧念安顿时一脸“你在骗小孩”的表情。
秦钰皓看得失笑,他清了清嗓子:“皇姊,这份兵部调防的折子,你怎么看?”
这几年,他习惯了如此。每逢大事,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但总会先听听皇姊的意见。
秦梓舒头也未抬,视线落在儿子肉乎乎的脸蛋上,随口道:“你觉得呢?你是皇帝,边防之事,当由你乾坤独断。”
秦钰皓一噎。
这几年,她越来越懒了。
从前还会拿着奏折,一字一句地给他剖析利弊,教他如何平衡朝臣。后来,变成只动口不动手。到现在,干脆连口都懒得动了。
“可此事涉及镇国公府,我怕……”
“怕什么?”秦梓舒终于抬眼看他,目光清澈,“你如今的帝王之术,已不在任何一位老臣之下。你忌惮的,无非是怕他们觉得你羽翼未丰。可你若自己都不信自己,又如何让他们信你?”
她说完,便又低下头去逗儿子:“念安,想不想去东澜岛看真的大老虎?比画上的大多了。”
“想!”萧念安拍着小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秦钰皓看着他们母子,眼中有着不舍!
皇姊是真的,要走了。朝臣在他耳边嘀咕的话,也如青烟般散去。
……
十八岁生辰,亲政大典。
秦钰皓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立于太和殿之巅,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秦梓舒站在丹陛之下,一身公主常服,含笑望着他。
待繁复的礼节走完,秦钰皓走下御阶,亲自扶住她。“皇姊。”
“陛下。”秦梓舒笑着挣开,退后一步,郑重地行了一个臣子之礼。
这一拜,拜的是君臣名分,拜的是六年来的终局。
秦钰皓眼眶一热,他知道,从今日起,那个永远为他遮风挡雨的皇姊,正式将整个大燕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声音有些干涩:“皇姊,真的……不留下来多看朕几年吗?”
“不了。”秦梓舒摇摇头,语气轻松,
“京城我住腻了,而你姊夫,已经在东澜岛上给我建了规模更大的公主府了,我还等着去瞧呢。”
她提起萧璟桓时,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笑意。
秦钰皓懂了。
皇姊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了!那才是她最重要的人了!
……
十天后,京郊长亭。
送行的大臣已经散去,只剩下姊弟二人。
萧璟桓抱着已经玩累了睡着的萧念安,自觉地站到远处,将空间留给他们。
“皇姊,一路顺风。”秦钰皓递过去一个盒子,“这是我给小外甥准备的,都是他爱吃的零嘴。”
秦梓舒接过来,笑道:“有心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秦钰皓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皇姊,父皇去世后一年,朕常常……做一个梦。若不是你,六年前的那个重阳,就是我们姊弟的忌日!”
那场身死朝灭的灾难,他怀疑,查证,最终发现一切变数是因皇姊!
“都过去了。”秦梓舒伸手,像小时候一样,理了理他略有些乱的领口,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记住,坐稳你的江山,别让任何人,再有机会把刀架在你我的脖子上。”
“朕明白!”秦钰皓重重点头。
秦梓舒笑了,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萧璟桓迎上来,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盒子,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登上前往济州的马车,秦梓舒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巍峨的都城。
秦钰皓依旧站在长亭里,单薄的身影,却撑起了一片天。
她放下车帘,靠进萧璟桓怀里。
“在想什么?”萧璟桓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在想,不知多少人该放心了。”秦梓舒长舒一口气。
萧璟桓轻笑出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是,从此以后,京城再无摄政长公主,只有我萧璟桓的妻。”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餍足的得意。
“一个人的。”
***
一个月后,济州港口。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起码头上人群的衣角。数十艘巨型海船组成的船队,静静地停泊在港湾之中,风帆半卷,桅杆如林,昭示着东澜岛如今的实力。
甲板上,萧念安像只挣脱了笼子的小老虎,迈着小短腿“咚咚咚”地跑来跑去,清脆的笑声洒了一路。
秦梓舒倚着船舷,目光却越过喧闹的港口,望向内陆的方向。那里,京城的轮廓早已消失不见。
一只手臂自身后环住她的腰,熟悉的甘松香气将她包裹。
萧璟桓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陪她看着。他能感觉到,她不是不舍,而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过了许久,秦梓舒才轻声开口:“你说,他现在会不会又在偷偷抹眼泪?”
“他如今是皇帝了。”萧璟桓的嗓音带着海风的低沉,“皇帝流的泪,叫雨露雷霆,不叫眼泪。”
秦梓舒被他这奇怪的歪理逗笑,转过身,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萧庄主,我发现你这人越来越会说话了!”
“是夫人调教的好!”萧璟桓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眼神却深邃了几分,“你……真的都放下了?”
他怕她心中仍有牵挂,怕那座巍峨的都城,会成为她午夜梦回时的一道枷锁。
“放下?”秦梓舒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怎么可能?我养了那么多年的弟弟,好不容易把他养成了皇帝,不多从他手里扒拉点好东西,我岂不是亏大了?”
萧璟桓一愣。
只听她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数道:“临走前,我让内务府把库里那几箱东海明珠都给我装上了,还有西域进贡的火狐皮,江南织造局新出的云锦……”
她仰起脸,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个皇姊,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还贪?”
那真是你喊拿的?还是小皇帝偷偷放你行李中的?
萧璟桓看着她明媚张扬的样子,满腔的宠溺和无奈。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里满是笑意:“他不敢。”
“那我走前,还让他下了最后道旨,以后东澜岛的船队,在大燕所有港口,一律免税。”
萧璟桓顿了顿,语气变得危险起来:“他要是反悔,我就带人再打回去。”
秦梓舒心头一跳。
那场颠覆皇权的灾难,早已渐渐消失在脑海。
如今,却被他用这样一种近乎玩笑的方式说了出来。
她知道,他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无论是之前的朝堂风雨,还是未来的东澜岛的养尊处优的生活,他都能为她摆平!
秦梓舒忽然踮起脚,主动吻了上去。
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散了过往所有的沉重。
就在这时,一个煞风景的小炮弹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秦梓舒的大腿。
“娘!爹!你们快看!”
萧念安献宝似的举起手里一个……光溜溜的木头人,上面还沾着几根白色的长须。
“我把太傅的胡子,粘到木头人身上了!好不好看!”
话音刚落,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公子!你还我胡子来!老夫跟你拼了!”
秦梓舒:“……”
萧璟桓:“……”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笑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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