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

　　秋意渐深，藏云峰上的枫叶红到了极致，开始零星飘落。

　　程垚近来修炼格外刻苦，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那日静室之后，他将所有翻涌的心绪都强行压了下去，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引气练剑之中，仿佛只有身体的疲惫才能让心绪获得片刻安宁。

　　连苏临都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私下里担忧地问安舍：“大师兄，小师弟这是怎么了？练功也太拼了，话都少了些。”

　　安舍看着竹林空地上那个一遍遍不知疲倦挥剑的瘦削身影，沉默片刻，只道：“勤勉是好事，勿要过度便可。”

　　这日清晨，程垚照例早早起身，推开窗，却意外地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只小巧的锦囊，靛蓝色，绣着简单的云纹，针脚细密。

　　他疑惑地拿起，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块做成枫叶形状、晶莹剔透的红色灵糖，散发着清甜的果子香气，还有一小截温润如玉、系着红绳的安神木符。

　　这是？

　　他正愣神间，苏临笑嘻嘻的声音就从旁边响了起来：“愣着干嘛？生日礼物呀小寿星！喜欢不？糖是我熬的，安神木符可是大师兄特意去后山老树上寻来的木心刻的！”

　　程垚这才恍然想起，今日是九月初三，似乎是他的生辰。
　　他自己都快忘了。
　　流浪的那些年，从未有人记得他的生辰，拜入藏云峰后，第一年他懵懂不知，第二年师尊闭关，这竟是第一次，有人正儿八经地为他庆生。

　　他心里一暖，方才那点因刻苦修炼而积攒的郁气散了不少，捏起一块枫叶糖放进嘴里，甜意一直蔓延到心底，眼睛弯了起来：“喜欢！谢谢师姐！谢谢大师兄！”

　　“跟我们客气什么！”苏临揉揉他的脑袋，“晚上师姐给你做长寿面，加双倍的灵菌和荷包蛋！十三岁生辰快乐！”

　　安舍也走了过来，将一把新削的木剑递给他。这木剑比青芜稍长些许，剑身线条流畅，隐隐有灵力波动，显然用了更好的材料，打磨得也更为精细。

　　“青芜虽好，于你现今修为已有些轻了。试试这个。”安舍言简意赅。

　　程垚接过新木剑，手感沉甸甸的，十分合手，心中更是感动：“谢谢大师兄！”

　　这一整日，程垚的心情都明亮了许多。软软和绵绵似乎也感知到他的喜悦，扑扇着日渐丰满的羽毛，在他身边啾啾叫着打转。

　　只是，心底深处，仍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

　　师尊……会记得吗？

　　他不敢奢望礼物，甚至不敢奢望一句单独的祝福。师尊那样清冷的人，眼中是大道苍穹，怎会记得一个小弟子的生辰琐事。

　　能每月为他梳理经脉，能在他病中看顾，能在他失落时安抚，已是殊恩。

　　晚课时分，他坐在蒲团上，听着师尊讲解经文，声音清润平和，与往日并无不同。目光偶尔扫过他，也依旧是那般温和却淡然。

　　程垚垂下眼，心底那点小小的期盼，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悄无声息地黯了下去。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晚课结束，弟子们陆续散去。程垚收拾好东西，也准备离开，却被藏潜山叫住。

　　“垚儿。”

　　程垚脚步一顿，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转身恭敬道：“师尊有何吩咐？”

　　藏潜山自案后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月色与殿内烛光在他素白的衣袍上交织流淌。

　　他并未多言，只是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玉佩。

　　那玉佩材质并非多么稀世罕见，却是最上等的暖白玉，触手生温。形状雕成一片祥云托着一枚圆润的垚字，雕工精湛无比，线条流畅圆融，每一笔都蕴含着一种沉稳安定的意境。玉身通透，内里仿佛有灵光缓缓流动，一看便知是常年被精纯灵力温养之物。

　　“生辰快乐。”藏潜山的声音低沉温和，如同夜风送来的暖流，“此玉随我多年，能宁心静气，温养灵根。予你，望你道心坚定，步步安康。”

　　程垚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枚在师尊掌心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佩，又抬头看向师尊那双映着烛火、显得格外深邃温和的眼睛。

　　师尊记得。

　　不仅记得，还……赠予了他如此贵重、显然意义非凡的礼物。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冲得他手足无措，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先前那点失落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满腔的受宠若惊和汹涌的感动。

　　“师、师尊……这太贵重了……弟子……”他语无伦次，不敢去接。

　　“无妨。”藏潜山语气平和，拿起玉佩，亲自俯身，将其系在了程垚的腰间。

　　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程垚腰侧的衣料，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那玉佩贴上身的瞬间，一股温和厚重的暖流便自接触点弥漫开来，缓缓渗入丹田气海，将他因近日苦修而有些躁动的灵力悄然抚平，连带着心绪都变得无比安宁踏实。

　　“多谢师尊！”程垚低下头，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哽咽和激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仿佛触碰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藏潜山看着他微红的眼圈和那副珍而重之的模样，目光软了软，极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去吧，苏临的面该坨了。”

　　“是！弟子告退！”程垚重重行了一礼，脚步轻飘飘地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见师尊仍站在原地目送他，唇边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脸颊一热，连忙扭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开了。

　　一路跑回小屋，他的心依旧跳得飞快。腰间玉佩随着他的跑动轻轻摇晃，贴着他的身体，散发着持续不断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这温暖，不同于阳光，不同于炉火，那是独属于师尊的、带着灵力与心意的温度。

　　苏临果然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等着他，上面铺满了鲜香的灵菌和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怎么才回来？面都要……咦？”苏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腰间多出来的玉佩，“这玉……”

　　程垚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和光彩，他小心翼翼地托起玉佩，声音里满是骄傲：“师尊送的！生辰礼物！”

　　苏临和随后进来的安舍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他们认得那玉，确实是师尊常年随身佩戴温养之物，竟就这般赠给了小师弟。

　　“师尊待你，当真是不同的。”苏临感叹道，语气里是为他高兴的欣慰。

　　安舍也点了点头：“此玉非凡物，好生温养，于你修行大有裨益。”

　　程垚用力点头，捧着那碗长寿面，吃着苏临精心准备的美食，腰间是师尊赠与的暖玉，身边是关怀他的师兄师姐，只觉得人生圆满至此，再无他求。

　　夜里，他躺在床上，依旧忍不住一遍遍摩挲着那枚玉佩。玉身上的“垚”字轮廓清晰，仿佛带着师尊指尖的温度。

　　他想起师尊为他系上玉佩时的靠近，想起那声低沉的“生辰快乐”，想起师尊目送他时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

　　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这一次，那悸动之中，失落和难堪褪去，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

　　他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柔更近一些。

　　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床前。

　　少年带着甜甜的笑意和腰间持续传来的暖意，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梦中，似乎仍有松风拂过，清冷，却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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