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女相亲记

　　闵秀慧走后，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凌小芊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残羹剩饭，却一动也不想动。折叠桌上的笔记本仍旧摊开着，花花绿绿的荧光笔、便利贴也随意摆上上面，杂乱的文具盖住了印在桌布上的远山春花。

　　她现在没心思收拾，也没力气学习，刚刚和闵秀慧吵架，或者说挨骂，仿佛抽光了她所有精气神。

　　凌小芊佝着身子，像个虾米，一滴一滴滚着泪珠，似要连缀成线。她从来不会像程瑶瑶那样嚎啕大哭，她只能无声地流泪，安安静静，不凑近看到脸上的泪痕，压根不会发觉她在哭泣。

　　布谷布谷——
　　凌贯华发来信息，凌小芊只拿起手机瞥了一眼，连锁屏都没解就又扔在了沙发上。
　　不用细瞧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左不过是用柔和的语气说她不懂事罢了。

　　布谷布谷——微信又响了几声，凌小芊连瞥也懒得瞥了，随它去吧。

　　快四点的时候，凌小芊抹干眼泪，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红红的眼睛，有些可怜，她立刻擦干脸出去收拾桌子。她不想做可怜人，更不愿顾影自怜。

　　她先把闵秀慧的碗勺用水泡上，又回到客厅三两口吃完自己那碗剩粥，麦片早已凉了坨了，但她不想浪费，无知无觉地吞下就是，也能填饱肚子。

　　凌小芊刚刷完碗，回到客厅收拾折叠桌，就听到开门声——凌贯华回来了。

　　随着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声长长的、重重的叹气。
　　凌小芊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很少在这个时间回家，今天特地回来肯定是为了她和闵秀慧吵架的事。

　　闵秀慧虽然看不惯凌贯华的生活习惯，但有啥鸡毛蒜皮的事都会和他倾诉。按闵秀慧的话来说，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爱情，是彼此最重要的亲人。而凌小芊却觉得，闵秀慧对凌贯华根本就没有产生过爱情。

　　凌小芊什么不想说，仍旧自顾自收拾桌子。

　　“别在那儿装模作样了，”凌贯华一脸严肃，靠在沙发上“过来，我跟你说话！”
　　凌小芊虽不情愿，也只好坐过去准备“听训”。

　　“你就非得气着你妈吗！你妈一天天多不容易呀，一站站半天，还得给人家赔笑脸！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她！”凌贯华一改往日的温顺脾气，继续说，“她又找了个兼职，不上班的时候就去给人家做保洁，就为了多挣点钱！她这么累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还这么气着她！”

　　凌小芊红着眼，眼泪又涌了上来。她使劲吞咽，希望这样就能咽回泪水，可还是不争气地滴落下来。她尽量低着头，祈祷凌贯华看不到。

　　“唉，”凌贯华又叹了口气，“你也大了，懂点事儿吧！你妈一边给人家干活，一边跟我说胸疼，你也知道她有乳腺增生，你说你要给她气出个好歹，难受的不还是咱们自己吗！”
　　凌贯华提出解决方案：“等她今晚回来，你给她道个歉吧，好好哄哄她！”见凌小芊一言不发，他又强调道：“听见了吗！”

　　“知道了。”她还是低着头，说完就转过身继续收拾折叠桌。眼泪越涌越凶，一滴接一滴都落在了笔记本上，用蓝色中性笔画的休止符沾染上泪水，晕开，如一汪清泉。可是她却觉得，她如今连清泉也不能见到了，更遑论大海。

　　凌贯华教育完毕，就躺到了床上，歪着头看看挂钟，自言自语道：“都这个点儿了，得，这一下午又没睡觉，唉！”

　　凌小芊更难过了，她觉得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生气胸疼还要兼职挣钱、他浪费了睡觉时间，都是因为她，都是她的错。

　　果然，凌贯华躺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起来上班去了，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她晚上记得哄哄闵秀慧。

　　凌小芊缩在沙发上，戴上耳机单曲循环，以为这样就能远离这个世界。
　　然而很快，手机的震动声把她拽回人间。

　　刘天致：猜猜我在哪儿[恶魔]

　　看到熊猫头，凌小芊的郁闷稍稍缓解，但还是提不起太大兴致和他聊天。凌小芊没力气打字，于是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透过他的文字，她觉得他好阳光，怎么可以做到永远欢乐？她很好奇，也很羡慕。甚至，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灿烂的阳光。

　　没等凌小芊回复，刘天致自问自答：
　　刘天致：我在高铁上[熊猫转圈]
　　刘天致：要回林海了喔

　　他要回来了？他回来是不是要和我见面？是为了我回来的吗？他回来还走吗？

　　凌小芊心里发出八百个疑问，想到他回来很可能是为了和自己见面，她有点开心。但紧张焦虑自卑立刻压倒了那点微末的开心：我又丑又胖，衣品又差，性格又闷，也不会说话，还胆小懦弱，连自己的梦想都能弄丢，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被喜欢呢？

　　凌小芊思忖半晌，模仿他阳光开朗的语气，修修改改后回复道：
　　0：哇塞，好棒喔！欢迎回家[乖巧熊猫]

　　她偷了他常用的表情包，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0：你的表情包都好可爱喔！
　　刘天致：嘿嘿，我还有好多呢，尽管拿去~

　　接着他就一连发了好几个熊猫表情包。凌小芊很少用表情，她觉得一个个去找表情很麻烦，她也不太懂那些表情背后的含义，所以基本都是纯文字。因此，程瑶瑶常说她像个老年人，让她在每句话结尾加上个波浪号，缓和下语气。

　　面对刘天致“送”的表情包，凌小芊却毫不犹豫地照单全收了。她觉得，或许用上这些表情包，自己也能变可爱一点，更会讨人喜欢吧

　　0：全部存下！你好像很喜欢熊猫呢
　　刘天致：当然，大明星可是我的幸运星喔

　　这次凌小芊时刻注意着时间，赶紧结束聊天，匆匆跑进厨房做晚饭了。做之前，凌小芊还特意给闵秀慧发了消息。她不会哄人，也不会说俏皮话。她以为，先说话的人就算是退一步了，应该也就是“哄”人了吧。

　　0：妈妈，你几点回来啊？

　　她怕语气太生硬，又现学现卖，从刚刚存的那些表情包里选了个歪头笑的熊猫发了过去。

　　没人回复。

　　也是，闵秀慧从不秒回信息。凌小芊拿着手机进了厨房，保证自己能及时回复。
　　凌小芊怕她回来得早，不敢做费事的饭。见冰箱里还有馒头，就切了点土豆丁、胡萝卜丁、黄瓜丁，又打了两个鸡蛋，把馒头切块裹上蛋液，一齐下锅翻炒，加点调味品，临出锅又撒了把孜然料。

　　她坐在客厅，看着茶几上摆好的两碗炒馒头出神，闵秀慧也一直没有回复。凌小芊觉得晚饭有点单调，趁着她还没回来，又去厨房切了一碟桃子。闵秀慧牙口不好，水果都要切好用牙签扎着吃。

　　咯吱——
　　门开了，闵秀慧回来了。

　　凌小芊屁颠屁颠跑到门口迎接，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妈回来啦！快吃饭吧！”
　　见闵秀慧没言语，凌小芊便抢先一步倒了杯热水，又殷勤地递给她：“先喝点热水，压压风。”

　　闵秀慧坐定，喝了口水，拿起筷子，眼睛看着炒馒头，道：“知道错了？”
　　“嗯嗯，我以后不这样了。”她尽量说得模棱两可，“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她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很不幸，闵秀慧并没顺着她的意，反而放下筷子，直视着她：“你也别担心复检，不过就是生理期的问题。还有音乐，我不反对你平时听听歌啥的，但那都是玩物，事业编才是正经的！将来找个好对象，升职调动都不是问题，前途一片光明！可千万不能把心思放在那些……”她词汇贫乏，想了两秒，颇不恰当地说：“放在那些旁门左道上！”

　　凌小芊听她把音乐说成“旁门左道”，不仅不认同，而且有些生气。她端起碗不断往嘴里塞馒头，努力压住情绪。又怕闵秀慧气她不说话，所以偶尔“嗯嗯”两声。

　　闵秀慧以为她饿急了，终于终止了这个话题，“慢点吃！不够我的也给你！”凌小芊这才放下碗，慢慢咀嚼。

　　“那个刘天致，聊得咋样呀？”闵秀慧边吃边说，“哎，这馒头炒的不错呀，看着不咋样，味道挺好！”
　　“加了孜然就好吃！”闵秀慧换了话题，凌小芊也不再着急扒饭，但此刻她碗里的炒馒头已经见底，“聊得还行，他回林海了。”

　　“真的！”一听这个，闵秀慧比凌小芊当时还兴奋，“约你见面了？”
　　“没有，就说回来了。”凌小芊的吃掉最后一块馒头。
　　闵秀慧的兴致一下子消散，哦哦了两声，似在为刘天致开脱：“也别着急，他们这种家族企业都忙得很！”
　　凌小芊点点头，这次，她确实有点着急，或者说，是期待。

　　见闵秀慧吃完，凌小芊十分有眼力见地把桃子推过来，然后端着碗去厨房刷。
　　闵秀慧一边扎桃子吃，一边笑着说：“我闺女真懂事！”又似乎想起中午的吵架，又道：“要是能再懂点事儿就更好了！”

　　凌小芊刷完碗，闵秀慧正靠着沙发看手机，无疑，又在刷相亲平台。
　　凌小芊坐在她旁边，轻轻给她捏腿，“你咋又找个保洁的兼职啊，多累啊！”
　　闵秀慧眼睛弯弯，颇为得意：“一小时60，我半天可以干两家，四个小时，二百多块钱呐！”

　　闵秀慧很贪财，但凌小芊知道，她把钱都花在了这个家。现在住的这个小房子，还是她省吃俭用贷款买的。凌贯华的虽说是厨师，可做出来的饭还不如凌小芊，充其量就是在后厨帮忙的，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家里各种生活开销，基本都要靠闵秀慧。

　　“我也快上班了，也能挣钱了，你不用把自己弄这么累的！钱嘛，够花就行！”

　　受家庭影响，凌小芊物欲很低，对钱没啥执念，她从小到大收到的压岁钱、奖学金、助学金都通通上交闵秀慧。她银行卡里的钱从未超过1000元，除了一日三餐和水果，不吃任何零食，不化妆，也很少添新衣服，每月几百块也算够花。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呀！”闵秀慧叹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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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林海第一医院。

　　比起体检日乌央乌央的考生，今天人少得很。凌小芊八点半到达，算上签到、讲注意事项、抽签、排队的时间，凌小芊做完尿常规出来取回手机，也不过九点多。

　　看到闵秀慧如此看重钱，又天天累得腿疼胳膊酸，凌小芊也不敢再期待体检不通过了。她虽然没有提前检查，但生理期早已干净，验尿前还喝了两大瓶矿泉水，她对自己的身体素质还是有些自信的。

　　只是，有点落寞。
　　在家庭里报完平安，就想和郑卉说话。
　　0：卉姐，我可能真的要与音乐失之交臂了

　　郑卉工作忙，很少及时回复，她不着急。她发信息也不是为了求安慰或鼓励，她只是想说话，和唯一的同路人说说话。

　　还没等走到车站，凌小芊突然想上厕所，暗骂自己不该喝那么多水的！
　　她四下里看看，刚好对面有家商场！
　　她飞奔进去，按着指示牌找到了厕所。

　　出来的时候则慢慢悠悠，商场门口有家装潢很有格调的咖啡馆，仿欧洲中世纪建筑，看起来就很贵，她忍不住往里多瞅了几眼。

　　等一下，怎么有个人那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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