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祭

　　回到客栈，陈霜宜整理了一下证物和相关资料，决定从头开始理一遍。
　　半个小时分钟后，陈霜宜猛地合上验尸报告，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疲惫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不对...全都不对...“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陆川端着两杯热茶推门而入，看到她这副模样，轻轻将茶杯放在她手边：“发现什么了？“
　　陈霜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快速翻出四起命案的现场照片，在桌上一字排开。
　　她的指尖依次点过每个现场的关键位置：
　　“铁匠铺需要攀上高台才能完成锤击...“
　　“张寡妇是被从背后突袭勒毙...“
　　“赵郎中的毒药藏在药柜最上层...“
　　“钱掌柜遇刺时凶手需要快速逃离...“
　　她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徐文翰的腿伤是真的。“
　　陆川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但所有证据都指向他...“
　　“正因如此才可疑！“陈霜宜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怎么可能完成这些需要敏捷身手的作案？除非...“
　　“除非有人在利用他。“陆川接上她的话，眼神渐冷，“那些笔记、铜钱收藏，甚至作案计划...都是有人故意让他准备的。“
　　陈霜宜停在窗前，望着远处祭坛轮廓。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
　　“我们可能一直在追查的，不是真凶...而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替罪羊。“
　　桌上的证物在光中泛着冷光，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被忽略的真相。
　　“我们必须知道二十年前的那件事，以及关于四时会的故事……”陆川皱着眉头地看着尸检报告。
　　“也许所有的真相，都会在四时会的故事中解开。”陈霜宜抬头看着一旁撑着桌子站在她旁边的陆川。
　　青河村的丧乐仍在回荡，纸钱飘落如雪，铺满了整条主街。
　　陈霜宜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指尖轻轻拨开一道窗缝——街上，张寡妇的送葬队伍正缓慢前行，火把的光映在村民麻木的脸上，仿佛一场诡异的游行。
　　“现在去祠堂查证，只会打草惊蛇。“陆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冷静。
　　陈霜宜转身，见他已换了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外罩一件黑色羊毛长大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银灰色的马甲。
　　他的身形修长挺拔，即便在这简陋的客栈里，仍透着一股与乡村格格不入的冷峻气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件墨绿色暗纹旗袍裹着窈窕的身段，外搭一件驼色羊绒长大衣，衣领处别着一枚素银胸针。
　　这身打扮既不会太过招摇，又保留了城里人的体面，在守丧的人群中反倒显得合情合理。
　　“我们这样，倒像是从上海来的体面人，顺路来吊唁的。“她唇角微扬，从手袋里取出一条黑色纱巾，轻轻搭在发髻上，更添几分肃穆。
　　陆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低笑：“陈探长这身打扮，怕是连钱村长见了都要客气三分。“
　　醉仙楼是青河村唯一一家酒肆，平日里三教九流汇聚，但今夜因着丧事，显得格外冷清。
　　徐文翰一向喜欢来这与歌女把酒言欢。
　　陈霜宜挽着陆川的手臂踏入酒楼时，店小二明显怔了一下——这对男女衣着考究，气质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是本地人。
　　“二位是……？“小二搓着手迎上来。
　　见小二不认得陈霜宜和陆川的身份，他们也就没有做过多的自我介绍，也好方便他们行事。
　　“从上海来，路过此地。“陆川语气平淡，随手递过一块银元，“听说村里有丧事，不便久留，只求两杯热茶，暖暖身子。“
　　小二接过银元，眼睛一亮，连忙引他们到靠窗的雅座。
　　陈霜宜优雅地落座，大衣下摆微微掀起，露出旗袍开衩处一截白皙的小腿。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几个醉汉歪在角落，柜台后的掌柜正打着算盘，而最里侧的雅间，门帘低垂，隐约传出低语声。
　　“徐文翰不是凶手。“她压低声音，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划过，“他的跛脚是右腿，但杂货铺的纽扣是在左侧发现的。“
　　陆川端起茶杯，热气氤氲间，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而且他右眼已盲，不可能精准刺中钱掌柜的心脏。“
　　她微微倾身，大衣的领口滑落，露出旗袍立领下的一截雪白脖颈，“他很可能是被……“
　　话音未落，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同时噤声，余光瞥见一个瘦高的身影缓步上楼——是周明德。
　　老人依旧拄着那根乌木拐杖，腰间铜钱轻响。
　　他穿着一件深褐色长衫，外罩一件灰鼠皮袄，显得既古朴又威严。
　　他径直走向最里侧的雅间，推门而入前，似有若无地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川的手指在桌下轻轻碰了碰陈霜宜的手腕。
　　——跟上去
　　陈霜宜一下子拉住了陆川的胳膊，给了个眼神摇了摇头。
　　陆川领会了她的意思——还不了解酒楼内的情况，这种时候不要轻易行动，容易打草青蛇。
　　他们的内心早就在怀疑周明德了，但奈何他年纪太大了，不具备合理的作案条件。
　　店小二端着红漆托盘过来时，铜壶里的黄酒正冒着热气。他弯腰布菜，手腕上露出一道蜈蚣状的旧疤。
　　“两位客官慢用。“小二摆好醉鸡和茴香豆，眼角余光扫过陆川西装袖口的银扣，“听口音，先生是上海人？“
　　陆川故意让银元在指间翻转，发出诱人的脆响：“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四时会'...“
　　小二突然打翻了醋碟。黑褐色的液体在桌面蔓延，像一条蜿蜒的小蛇爬向陈霜宜的袖口。她不动声色地移开手臂，注意到小二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
　　“客、客官说笑了...“小二用抹布胡乱擦着桌子，布料勾住了陆川故意放在桌角的银元，“我们这儿只有...只有四时鲜菜牌...“
　　陆川轻笑一声，又摸出两块银元叠在原先那块上。三块银元在油灯下泛着柔光，映得小二瞳孔微微扩大。
　　“我祖父民国初年路过青河村。“陆川压低声音，“说亲眼见过四时会的祭祀——四个戴面具的人围着火堆，往铜鼎里扔写满字的黄绢。“
　　陈霜宜的茶杯停在唇边。她看见小二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油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那都是老黄历了...“小二左右张望，突然压低声音，“不过祠堂后院的古井，至今子时还能听见铜铃声。“他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画了个残缺的“月“形，“二十年前那晚，我爹看见...“
　　“阿福！“楼梯口传来掌柜的厉喝，“去地窖搬坛女儿红来！“
　　小二像被烙铁烫到般跳起来。
　　陈霜宜注意到他临走前，用抹布迅速擦去了桌上的水痕。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看清了那个图形——不是“月“字，而是一把钥匙的轮廓。
　　这里的人似乎都对四时会及其的敏感，又或者是…恐惧。
　　没过一会，小二抱着个落满灰尘的陶坛走来，坛口封泥上赫然按着五个指印。
　　经过他们桌前时，小二左脚微跛，踢到了陆川的皮箱。
　　“对不住对不住！“小二慌忙弯腰去扶，后颈衣领下滑，露出个硬币大小的青色纹身——是朵铃兰。
　　陈霜宜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标记与张寡妇白绫上绣的、阿翠银簪上的如出一辙！
　　“无妨。“陆川温和地扶住小二手臂，指尖却精准地按在他脉门上，“这坛酒怕是有些年头了？“
　　小二脸色突然煞白。
　　陈霜宜看见他袖口滑出半截红绳，绳头系着枚铜钱——正是缺了“通“字的康熙通宝。
　　“砰！“
　　雅间突然传来杯盏碎裂声。
　　门帘掀起一角，周明德的拐杖尖若隐若现。
　　小二如蒙大赦，抱着酒坛踉跄退开。
　　陆川感觉到不对劲，探出脑袋往楼下张望，发现底下坐着的都是一些壮汉，他们眼神在不自觉的朝他们俩的方向看。
　　陆川转过头拿起杯子挡住自己的嘴小声的说道：“异地不宜久留。”
　　陈霜宜拿起手包，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枪，两人正准备下楼，那几个壮汉猛的起身朝楼梯口走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陈霜宜定睛一看，他们左侧的手臂上都有一个类似花状的纹身。
　　他们是一伙的。
　　“外乡人不懂规矩？”站在最前面的刀疤脸说道，“不如跟我们走一趟？”
　　陆川揽住陈霜宜的腰身往后一带，“这位大哥。“陆川的德语口音突然变得浓重，从内袋掏出黑皮证件，“汉堡洋行稽查员，来收山货的。“
　　刀疤脸狐疑地接过证件，陈霜宜趁机扫视四周——走廊尽头的窗户半开着，窗外是酒楼后院的柴垛。
　　她借着整理纱巾的动作，用肘部轻碰陆川后背三下。
　　“放屁！“后排的麻脸汉子突然啐了一口，“德国佬的眼睛能是黑的？“
　　陆川突然轻笑出声，右手伸向大衣内袋。
　　十几个壮汉同时绷紧肌肉，却见他掏出个鎏金烟盒：“诸位要不要尝尝真正的汉堡雪茄？“
　　烟盒打开的瞬间，陈霜宜闻到淡淡的苦杏仁味。
　　刀疤脸刚要伸手，楼下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厨房方向腾起浓烟，紧接着是厨娘刺耳的尖叫：“走水啦！“
　　混乱中，陆川拽着陈霜宜冲向走廊。最靠近他们的壮汉刚要阻拦，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鼻孔渗出暗红的血丝。
　　其余人也被厨房涌出的浓烟逼得连连后退。
　　“烟盒夹层有□□粉尘。“陆川踹开尽头的窗户，冷风裹着雪花灌进来，“最多撑三分钟。“
　　柴垛坍塌的轰鸣中，陆川精准地接住了陈霜宜下坠的身形。
　　羊绒大衣沾满草屑，两人踉跄着冲进后院堆满酒瓮的窄巷。
　　陈霜宜的银簪不知何时松脱，发髻散下一缕垂在颈侧。
　　这时巷口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陆川猛地推开身旁的酒瓮，陈年老醋的酸味顿时弥漫开来。
　　借着夜雾掩护，两人闪身钻进一间挂着“酱坊“牌子的偏屋。
　　黑暗中，陈霜宜的后背紧贴着陆川的胸膛。
　　他的怀表链卡在她旗袍的盘扣间，随着呼吸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隔着两层大衣，她仍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不是普通村民。“陆川的唇几乎贴在她耳廓上，“那个麻脸，虎口有长期用枪的茧子。“
　　陈霜宜正要回应，酱缸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月光从移开的暗门缝隙里漏进来，照出小二那张惨白的脸：“客官...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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