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梅语

　　“我就知道姐姐不会忘了我。”北冥卿月笑吟吟地说。
　　“你没醉?”周宛玉一脸怀疑。
　　“自然。”北冥卿月笑得更开心了。
　　“你装醉做什么?”周宛玉有点恼怒。
　　“为了方便姐姐行事啊。”北冥卿月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刚刚被周宛玉抓皱的衣袖,眼神却一直粘在周宛玉身上。
　　周宛玉冷笑一声:“君上比我大那么多,这称呼可以换一换吧。”
　　“为什么要换呢?毕竟昔日救我一命的就是姐姐,做人不能忘本啊。”
　　周宛玉不及回答,突又听到楼下爆发出一阵起哄声,她好似想起什么,猛然回头道:“你变回去,别用原本的样子。”
　　“为什么?难道我原本的样子不好看吗?”北冥卿月的声音莫名有点委屈。
　　周宛玉如同看傻子般地看了北冥卿月一眼:“你有病啊?难道你想再被人认出来然后被追杀?”
　　北冥卿月闻言双眉一挑:“哦,原来姐姐是在关心我啊。”言罢,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改了容颜。
　　“自作多情。”周宛玉冷哼一声。
　　北冥卿月收敛了笑容,慢悠悠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双腿交叠,身子后仰,不太高兴地皱起了眉：“这不公平。”
　　“什么?”周宛玉一愣。
　　“昔日姐姐救我一次,无论是那个小孩,还是我本人,都向姐姐道过谢。可姐姐却对我那次救你一命毫无表示啊。”
　　周宛玉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掌门首徒,她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一个魔会向她提出这种要求。在她眼里,仙魔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仙正魔邪,纵使那个魔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也做不到屈下“名门正派”的身段向一个魔道谢。但周宛玉也十分清楚北冥卿月是不应该与那些魔相提并论的,他没杀过人,没做过恶,只是爱喝点酒罢了,自己又凭什么只因他是魔就对他心怀芥蒂呢?
　　“在下周宛玉,在此谢过君上救命之恩。”因周宛玉现在是男子打扮,她便做了一长揖。
　　原本一直神态慵懒的北冥卿月见此情景急忙正襟危坐,他有些局促不安地动了动。“我开玩笑的……”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周宛玉却不再理会北冥卿月,而是自顾自地坐到了他旁边,丝毫不察北冥卿月那骤然紧绷的身子。
　　“旁的先不论,秽妖的事是你干的吗?”周宛玉叩了一下桌面。
　　“秽妖?”北冥卿月愣了一下,“什么秽妖?”
　　周宛玉眯起眼睛盯着北冥卿月,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末神情,但……好像他是真的不知道。
　　“我们在瓜州这发现了一批秽妖,而前几日梅师叔就在蜀桐山下斩杀了一批极可能是由你们尊上所控的秽妖。”
　　北冥卿月皱了皱眉:“尊上?我不知道。但这有秽妖也不一定是魔族人所为,这前一阵子晏宗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
　　“常人修邪术的最初阶段往往是最先选择用秽妖的至阴之气来助自己功力大涨的,你们所发现的秽妖也许就是晏家的秽妖。”
　　“那你堂堂一个魔君为什么此时恰巧就在这?我怎知你说的就是真的?我又怎知晏宗之事不是你为掩人耳目而一手操办的?”尽管周宛玉在内心深处是相信北冥卿月的,但她还是秉着所谓“仙门大派”的作风说出了这些违心的话。
　　北冥卿月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言语,久到周宛玉开始有些坐立难安,让她不自觉侧头望去,却正好撞上他刚刚投过来的目光。周宛玉心中一紧,那目光中流露出的竟是赤裸裸的受伤。
　　“你……”周宛玉刚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就被北冥卿月打断了。
　　“姐姐竟不信任我至此吗?”
　　“不是……”
　　“姐姐若认定秽妖之事就是我的手笔,何不将你的同门叫来现在就将我就地正法?”
　　“？不是,你听我说……”
　　“在姐姐眼里所有的魔都该死吗?是不是姐姐认为所有的魔都恶事做尽,十恶不赦?”
　　“不是!你……”
　　“自从姐姐救了我之后,我日日夜夜所思所念无不是姐姐的恩德。也许于姐姐而言这不过是随手的施舍，可于我却是弥足珍贵的至宝。但如今想来,与其让姐姐如此怀疑我,倒不如当日姐姐不救我,任我被人所杀,也好不辱我今生清白。”北冥卿月的声音听起来极为伤心,大有万念俱灰之感。
　　周宛玉被他这一句句的花式发言弄得晕头转向,这都哪跟哪啊!
　　“北冥卿月,我没说一定这些是你做的啊,我只是合理地猜测……”
　　“那说明姐姐还是不信任我!如果信任,怎么会……”
　　“够了!”周宛玉终于忍无可忍,大吼道,“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这么无理取闹?!”
　　见周宛玉生气了,北冥卿月这才一副委屈的样子闭了嘴。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荒谬!”周宛玉狠狠瞪了他一眼。
　　北冥卿月低下了头,仍然不吭声。
　　“刚才说得劲劲的,怎么现在哑巴了?”周宛玉冷冷道。
　　“我只是想让姐姐相信我而已。”北冥卿月小声道。
　　“那还不容易,你把手给我。”
　　“做什么?”北冥卿月的耳根莫名染上了一抹薄红。
　　“废话什么?伸手!”
　　“哦。”北冥卿月老实地将右手伸到了周宛玉面前。
　　周宛玉二话不说就搭住了北冥卿月的脉,放出灵力去探。若秽妖为他所控,那他作为傀主必然会留下与秽妖相联系的痕迹。但周宛玉探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只是纳闷北冥卿月的心跳怎么这么快呢?而且当自己的灵力通过他周身各大要穴时他竟毫无防备,他真的就信任我至此吗?
　　“好吧,冤枉你了,我的错。”周宛玉松开了北冥卿月的手,抬起头。这一抬头,周宛玉直接呆住了:北冥卿月的脸、耳朵、脖子全都是火红一片,比夕阳之下的火烧云还要红。
　　北冥卿月默默收回了手,尴尬不已,他根本不想在周宛玉面前露出这副窘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啊!感受着她的气息在自己体内游走,他怎能忍住那在内心早已生根的情意?
　　而周宛玉也早就不是不谙人事的少女了,见北冥卿月这个样子,她又有什么不懂的呢?
　　“咳,你是不是热啊?出去……走走?”周宛玉揣着明白装糊涂。
　　“好。”北冥卿月立时松了口气,站起身。这两人完全忘了现在这时节外头比屋里热这码事。
　　走在石板路上,北冥卿月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是尊上让我来瓜州的。”
　　“啊？”
　　“尊上让我去打仙门,我不乐意去,我说我就想喝酒,然后尊上就跟我说瓜州这家酒楼酒好喝。所以……所以我才来的。”北冥卿月偷偷瞟了周宛玉一眼。
　　“……哦。那你身上为何会有秽妖的气息?”
　　“因为晏宗那些秽妖都被我杀了。”
　　“你为什么要杀它们?”周宛玉大吃一惊,秽妖这东西可伤不了魔啊。
　　“那玩意流落到各处只会害人,杀了干净。”
　　周宛王微微一怔,这话从一个魔口中说出总是感觉怪怪的。
　　“嗯,那个,既然事情弄明白了,我该回门派了。君上，就此别过。”周宛玉向北冥卿月拱了拱手。
　　“姐姐要走?”北冥卿月愣住了。
　　“该走了,师尊还等我呢。还望君上莫要……”
　　“我知道,我不会将今日之事传出去的,我绝不会给姐姐找麻烦。”
　　周宛玉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终只是再一拱手:“告辞。”而后捏了个诀,离开了。
　　原地的北冥卿月盯着周宛玉消失的地方一动未动,紧紧握住了右手。

　　周宛玉回到蜀桐山后自是不提与九阴君相遇一事,只说自己查明秽妖并非魔族人所为。旁人自不疑她。

　　归云峰上,昏迷了两日的陆渊昇终于醒了。他刚一醒就听说了自家徒弟干了好事被梅苏慕收拾了,气得一口鲜血就要喷出,却又在听到是梅苏慕救了自己后硬生生将那口陈年老血咽了回去。
　　“咳咳咳……”陆渊昇咳得死去活来,“把……把那两个逆徒给我叫……叫过来!咳咳咳……”
　　“是,陆师叔您千万别动怒,小心伤口崩开,弟子这就去叫两位师弟。”明清尘见陆渊昇那副咬牙切齿的可怖模样急忙退下了,匆匆叫了殷封、殷宇就赶忙向庾绮年和梅苏慕汇报去了。
　　“师尊!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殷封、殷宇急吼吼地冲了进来。
　　“跪下!”陆渊昇低斥一声。
　　“师尊?”殷封、殷宇心道不妙,赶忙顺从跪下。
　　“你们两个自己说你们趁我不在都干了些什么!”
　　“弟子……没干什么啊……”殷封、殷宇吓得大气不敢喘。
　　“还撒谎!咳咳……”陆渊昇顿觉血气上涌,整个胸腔火辣辣得疼。
　　“师尊息怒!弟子知错!”殷封连连叩首。
　　“徒儿知错,徒儿不该在师尊不在时去找云师弟的麻烦……”殷宇在哥哥的默认下认了罪。比起自己受罚,他俩更担心师尊的身体。
　　陆渊昇闭着眼睛喘了一会儿,而后道:“我是同梅苏慕不对付,我恨他恨得牙痒痒,但这不代表我会让你们去拿那孩子撒气!我陆渊昇无论怎么刻苦努力也打不过他,我恨,我怨,但我认!但我绝不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背后给人捅刀子的卑鄙小人!而你们两个呢?我和他这一辈的恩怨不需要扯到你们身上来!混账!”
　　殷封、殷宇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出。
　　“如今可好,他救我一命,我又欠他一次,你们两个干的好事也让我欠他一笔,呵,我连做他仇人都不能做得心安理得。滚！”
　　殷封、殷宇哆哆嗦嗦,赶忙起身离开。可一出来却正好撞见庾绮年和梅苏慕。看他俩那神情,八成是都听见了。
　　看着殷封、殷宇那呆愣愣的样子,梅苏慕轻轻一挑眉,歪了下头:“怎么不滚?”
　　“滚,滚,这就滚。”殷封、殷宇如同精神失常一般离开了。
　　“难得啊,头一次听你说出这么正派有良心的话。”梅苏慕一脸戏谑地走了进去。
　　陆渊昇的脸一下子就青了:“你……听见了？！”
　　“昂,不然呢?”梅苏慕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了陆渊昇榻边。
　　此时陆渊昇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缓缓闭上眼睛,扭过头去,麻木道:“滚。”
　　“不滚。”梅苏慕依旧嬉皮笑脸。
　　“……我操你妈!”陆渊昇恼羞成怒，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
　　“诶,怎么了?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受不住了?”
　　不待梅苏慕再说出什么可能把伤员气死的讥讽之语,庾绮年就沉声道:“行了,梅师弟,你先回去吧,我看看陆师弟的伤就好。”
　　“好吧,”梅苏慕无所谓地站起身,“反正他都有力气发脾气了,肯定快好了。”但他向外走时却在案几上留下了一个药瓶。
　　“唉,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啊。”庾绮年在陆渊昇榻边坐了下来，拿起那瓶药,倒出一颗药丸,送到陆渊昇嘴边,“这是梅苏慕用灵力灌出来的。吃了吧。”
　　“不吃,”陆渊昇扭过头去,“我怕他下毒。”
　　“陆师弟。”庾绮年严厉地盯着他。
　　掌门师兄一发威,陆渊昇就不敢再造次了,拧着眉毛吞下了那枚药丸。尽管陆渊昇嘴上不会承认,但他深知这区区几枚药丸要费了梅苏慕多少内力与灵力。仅仅一枚药丸下肚,自心脉向下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气息就从他五脏六腑扩散开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怎么样?”
　　“……还行,不咋样。”
　　庾绮年沉默了片刻道:“是西门翟焱偷袭的你?”
　　“对。”陆渊昇一想到这个心中就窜起一股怒火,“王八糕子,千万别让我以后逮着他,否则看我不把他抽筋扒骨!”
　　“你平静点。当时,除了东方嬴云和西门翟焱,你看见北冥卿月了吗?”
　　“没有。不过师兄你问他做什么?但凡仙魔干仗就很少能看见他啊。”
　　“我知道,我只是纳闷他这个魔可不太像魔啊,会不会他也像那突然消失的南宫雪一样有什么阴谋呢?”庾绮年皱着眉。
　　“难说。反正非我族者其心必异,得提防他。”
　　“话也不能太绝对,再看看吧。近日仰泉谷又遭了几次袭,该让梅师弟出出手了。你最近好好养伤吧。”
　　“知道了,师兄放心。”陆渊昇闷闷道。
　　庾绮年明白陆渊昇是个极其要强的人,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是很难让他静下心来安稳养伤。
　　“你别想太多,什么欠不欠的,恩恩怨怨的,都把它们放下吧。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你强加给你自己的,别人本没计较那么多,你偏偏跟自己过不去,何苦呢?”
　　陆渊昇睁着那双往日凌厉的双眼,茫然而忡怔地盯着屋顶,没有说话。庾绮年轻叹一气,摇了摇头,自知多说也是无用,转身离开。有些时候,这人的那根别扭的筋需要自己扭过来。

　　寒酥阁内,得到命令的梅苏慕正在收拾东西。
　　“师尊,您是要……走吗?”云令枫小声道。
　　梅苏慕抬起头,一眼便看出云令枫心中所想,他笑了笑:“嗯,出趟远门,想跟我去吗?”
　　云令枫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如同夜空中的星星般映在梅苏慕的双眸中。但他很快就垂下了头:“不必了,徒儿同您去也只会给您找麻烦。”
　　听闻此言，梅苏慕好气又好笑地放下了手头的活计,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云令枫的额头:“胡说什么呢?像你这么听话的孩子天下难找,哪里给我添得了麻烦?不过这次我是去跟魔族打架的,会很危险,你还想去吗?”
　　“想。”云令枫毫不犹豫地说。
　　梅苏慕一愣:“不怕危险吗?”
　　“不怕,师尊在的地方不会有危险的。”
　　“为什么？”
　　“师尊那么厉害,一定可以保护好徒儿的。”云令枫认真的说。
　　梅苏慕的眼中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他声音略微嘶哑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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