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在白云之间

　　你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从床底下出来。

　　入眼是一排空荡荡的铁架床，整齐地铺着雪白的被褥，一头靠墙，另一头被连片的可活动白色帷幔隔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医院？

　　你轻手轻脚撩开帷幔的一角……

　　这里空间很大，左右两侧是相同的布局，中间预留出两臂长的通道，十几根粗壮的铁链从天花板垂下来，吊起一个个蒙着白布的半球体——呼吸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刷——”你掀开离你最近的那个，眼前的景象古怪到让你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个熟人。
　　他佝偻着身体，脑袋斜靠在粉红色的膝头，呼吸安稳绵长。他只披了一件由成千上万根羽毛制成的袍子，宽大的下摆垂下横杆，正巧触到笼底。
　　他蹲在横杆上，在笼子里睡着了。

　　又是羽毛……场面真是猎奇得要命，你忍住恶心，伸手拈起一角下摆。
　　灰林鸮，雪枭，雕枭……还有很多你认不出来的，好杂的毛……
　　奇怪，他们是怎么连在一起的……你靠近了些，想看的更清楚。
　　你的注意力被羽毛间薄薄的一层半透明膜状物抓住了。

　　这是什么？

　　你的目光顺着膜状物的纹理上移。手臂，膝盖，脖颈……你下意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也太干净了。

　　……嗯？

　　视线又转回手臂的位置，你发现了怪异的地方——他的手臂连缀着袍子，轻薄的皮肤由于下坠的重量被扯得浮起，一路延到手背上，那里还零星生长着细小的绒毛。

　　羽毛，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半透明的膜…剥落的皮肤。
　　怪不得是粉红色的……所以，他露出来的身体部位，才会是粉红色的……
　　……四班的断指男，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又挑挑拣拣选了几个吊笼检查。里面都是大差不差的景象：蹲在横杆上睡得正香的“外来者”，剥落的羽毛和皮肤……活像一只只失去警惕，还疯狂掉毛的家养鸟。

　　这种姿态也太丑陋了。不仅仅是观感上。

　　羽毛，笼子，羽毛，笼子。

　　你想起了城隍庙里的事。
　　那些牌位上行为诡异的鬼魂。
　　标本一样的尸体，奇怪的菜单，学生守则上突兀的第六条，“外来者”中数量异常的亲缘关系……

　　你隐隐有了猜测，但不能妄下定论，还需要更多证据。

　　你看向过道尽头的门。
　　要，出去看看吗？

　　“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一道轻柔的嗓音带着熟悉的散漫，冷不丁从身后冒出来。

　　你被吓得差点心跳骤停。

　　“……宴速……你怎么会在……”你僵硬地转身，虚弱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

　　“我？”他正盘腿坐在一张病床上，阴郁地注视着硕大的吊笼。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你一眼：“一直都在啊。”
　　假的吧……你根本没有察觉到吗？！你的警惕心不可能退化到这种地步了吧！

　　“……在看什么？”

　　“没什么。”宴速恹恹垂下眼，“单纯想感叹一下某位的品味低下罢了。”

　　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你倒是大胆。”他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那双下着雨的灰色眼睛转向你，“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敢直接闯进医务室啊……也是，毕竟是个会飞檐走壁的侦探嘛。”

　　“飞，飞檐走壁……？”你卡了一下，随机反应过来，表情称得上惊恐，“你，你真的……”

　　他那张精致的脸蛋偏了偏，食指轻抵在唇上，“嘘——”
　　“我看到了哟。”他微笑。

　　像这样在莫名其妙的场合里，毫无征兆的被人贴脸的感觉。
　　真的超级尴尬啊！！
　　而且翻窗被人看见什么的，绝对是黑历史吧，是吧！是吧！

　　幸好，他似乎不欲多说。

　　“啊，该走了哦。”他把目光轻柔地滑向门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烟雾般飘渺的灰凝实了落在一点。

　　不过也就一瞬，他的视线再次回到你身上，语气依旧裹挟着浓浓倦意，“你认识校医吗？他平时不够讨人喜欢，一个朋友也没有，还有喜新厌旧的坏毛病，只能到处抓人扒着玩儿。真可怜，你说是吧？亲爱的侦探小姐/先生。”

　　“。”你实在想不明白这一段话有什么因果关系。
　　但是，校医？

　　“嗯，嗯。”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五分钟，从来的地方跑吧。千万，千万不要被校医抓到哦。”

　　“什……？”你快速地往门那边看了一眼 ，你似乎听到隐隐约约有传来锁链碰撞和重物拖地的声音。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转的快，你下意识听从了他的安排。
　　你的手摸向藏着地道的那张床——顿住，回头。
　　宴速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你没法看见他的表情。
　　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很危急，可你觉得他带来的压力也不遑多让。

　　你不是怀疑他，只是：“你，为什么不走？”
　　“是啊，为什么呢……”白色的布幔飘飘荡荡拂过病床，他的身影因为遮挡时隐时现。哪来的风……？
　　“明明我也想走的……为什么不呢？”他暧昧不清地弯起眼，梦游似地自语，你没听明白。

　　你莫名觉得自己和他离得好远，远到，他的声音开始模糊，你得集中精力才能听清。

　　　“也许是因为我什么都知道哦——”他把右手比成圆圈状举在眼前，“一切。”
　　“现在，离开这里。”他口吻平和柔缓却暗含危险。

　　你看见他没有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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