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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
周一的清晨,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暴雨将至的闷热。
许樱推开高二(7)班的后门时,习惯性地往旁边座位瞥了一眼——空的。
桌面上干干净净,连一本课本都没留下,仿佛那里从来没有人坐过。
她垂下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从书包里取出英语笔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脚。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折痕,是上周五宗珩随手翻过时留下的。
“喂,许樱。”
前排的女生突然转过身,压低声音:“听说了吗?宗珩周末在蓝巷打架,被人捅了一刀。”
许樱的笔尖顿住,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片阴影。
“真的假的?”旁边的男生立刻凑过来,“我就说他怎么突然不来学校了。”
“谁知道呢,反正他那种人……”女生耸耸肩,意有所指地看了许樱一眼,“你跟他同桌,他没跟你说?”
许樱合上笔记本,声音很轻:“没有。”
她转过头,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第一节课间,班主任敲了敲讲台。
“安静一下。”他推了推眼镜,“宗珩请假三天,许樱,你是同桌,记得把这几天的复习资料整理好,放学后送到他家。”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声。
“哟,亲自送啊?”
“宗珩面子真大——”
许樱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低头在便签上记下老陈说的地址:临江公馆17栋,顶层。
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来,像极了宗珩本人——嚣张,不耐烦,又让人无法忽视。
放学时,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许樱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校园,攥紧了书包带。
她没带伞。
或者说,她本来带了,但中午看到天气预报后,又鬼使神差地把伞塞回了抽屉。
“许樱。”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学生会的学长周予撑着一把黑伞走过来,笑容温和:“没带伞?我送你到公交站吧。”
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我等人。”
周予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
许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深吸一口气,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了雨里。
雨水冰冷地砸在脸上,校服很快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跑过操场,穿过校门,终于在公交站台停下时,整个人已经狼狈得像只落汤鸡。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睫毛上挂着水珠,连呼吸都带着雨水的腥气。
站台广告牌的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她到底在干什么?
就因为宗珩三天没来学校,就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言,就因为……
她咬住下唇,从书包里摸出那张便签。
地址已经被雨水浸湿了一角,但依然能辨认出那行狂放的字迹。
临江公馆17栋,顶层。
公交车缓缓进站,许樱攥紧便签,踏上了车。
临江公馆是城里有名的豪宅区,保安森严。
许樱站在雕花铁门前时,保安狐疑地打量着她湿透的校服和滴水的书包:“找谁?”
“17栋,宗珩。”她声音有些发抖,“我是他同学,来送复习资料。”
保安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片刻后皱眉:“业主说没有叫同学来送东西。”
许樱一怔。
——他不记得了?还是……根本不想见她?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洼。
“能借一下电话吗?”她轻声问,“我直接跟他说。”
保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座机推了过来。
许樱拨通了那个她从未打过,却早已背熟的号码。
“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敲在她心上。
第五声时,电话终于被接起。
“谁?”
沙哑的男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许樱的指尖微微发抖。
“是我。”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
两秒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像有人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紧接着是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许樱?”
宗珩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紧绷。
“你在哪?”
“楼下。”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保安不让进。”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骂,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等着。”
电话被挂断了。
许樱站在雨中,突然觉得心跳快得不像话。
五分钟后,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宗珩穿着一件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头发乱糟糟的,脚上甚至没穿拖鞋,就这么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眼睛却亮得吓人。
保安目瞪口呆:“宗、宗先生,这位是……”
宗珩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许樱面前。
四目相对。
他盯着她湿透的校服,滴水的发梢,和冻得发白的指尖,突然冷笑一声:
“你他妈傻吗?”
嗓子哑得厉害,却带着压抑的怒意。
“下这么大雨还来?”
许樱抬起头,雨水顺着睫毛滑落。
“班主任让我送的。”
她举起手中的文件夹,塑料封皮上还挂着水珠。
宗珩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一把拽过她的手腕,转身就往电梯走。
他的掌心滚烫,像一块烙铁,牢牢箍住她的手腕。
许樱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却听见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把伞借她。”
这话是对保安说的。
保安手忙脚乱地递来一把黑伞,宗珩接过后直接塞到许樱手里。
“拿着。”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许樱从镜面的反射里看到——
宗珩正死死盯着她湿透的后背,眼神晦暗不明。
“下这么大雨还来?”他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明显的烦躁,“不会等雨停了再送?”
她捏紧文件夹,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被雨水打湿的边角:“明天要小测。”
宗珩嗤笑一声,想说什么,却突然偏头咳嗽起来,肩膀随着压抑的咳声微微发抖。他抬手抵住唇,指节绷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
许樱下意识往前一步,又停住。
咳嗽平息后,宗珩重重靠回沙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笔记上。
“拿来。”他伸手,声音仍哑。
许樱走过去,把文件夹递给他。
他的手指很烫。
在接过笔记的瞬间,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许樱被那温度惊得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直接覆上他的额头——
滚烫。
宗珩猛地僵住,瞳孔微微收缩,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许樱也愣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掌心下的温度实在太高,高到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先一步行动。
“你烧到39度以上了。”她低声说,想收回手,却突然被攥住手腕。
宗珩的手心烫得惊人,力道却不大,只是虚虚圈着她的腕骨,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她冰凉的皮肤。
“干什么?”他声音很低,带着点鼻音,听起来竟有些委屈。
许樱挣了挣,没挣开:“你发烧了。”
“我知道。”他仍盯着她,眼神有些涣散,却执拗地不肯松手,“死不了。”
许樱抿唇,突然用力抽回手,转身走向茶几:“体温计在哪?”
宗珩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翻找药箱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悄悄抬起手,指尖轻轻蹭过自己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她掌心的凉意。
药箱里一片混乱,退烧药和胃药混在一起,体温计被压在底下。许樱拿出来甩了甩,转身递给宗珩:“量一下。”
他没接,只是靠在沙发上看她,眼神带着点懒散的笑意:“不会用。”
许樱:“……”
她深吸一口气,直接伸手去解他的衬衫纽扣。
宗珩猛地往后一仰,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你干什么?!”
“量体温。”她面无表情,“夹在腋下,你不会?”
宗珩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笑了。
他慢吞吞地接过体温计,故意用指尖蹭过她的掌心,然后才解开两颗扣子,把体温计塞进去。
许樱别开眼,耳朵发烫。
五分钟后,体温计显示39.3℃。
“去医院。”她干脆地说。
“不去。”宗珩把体温计丢回药箱,“睡一觉就好。”
许樱瞪他:“你会烧傻的。”
他挑眉:“担心我?”
“……”
她转身去厨房找水,不想理他。
厨房比客厅更乱,水槽里堆着没洗的杯子,台面上散落着几包泡面。许樱皱眉,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玻璃杯,烧了一壶热水。
宗珩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忙活。
“你平时就吃这些?”她忍不住问。
“不然呢?”他声音仍哑,“又没人给我做饭。”
许樱没接话,只是默默冲好退烧药,递给他:“喝了。”
宗珩瞥了一眼黑褐色的药液,皱眉:“苦,不吃。”
“你三岁吗?”
“二十个月。”他面不改色。
许樱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这是她随身带的习惯,用来提神。
“吃完药给你这个。”她晃了晃糖纸。
宗珩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伸手,却不是接药,而是直接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就着她的手把药一口喝完。
许樱僵住。
他的嘴唇擦过她的指尖,滚烫而干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宗珩已经松开手,转而捏住那颗薄荷糖。
但他没有拿走,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低头,连糖带她的指尖一起咬住。
许樱呼吸一滞。
他的牙齿轻轻磕在她的指节上,舌尖扫过她的指尖,将糖卷走时,故意蹭了一下她的皮肤。
“甜。”他低声说,黑眸沉沉地望着她。
许樱猛地抽回手,耳尖红得滴血。
宗珩却因为突然失去支撑,踉跄了一下。他本就高烧无力,这一晃直接向前栽去——
许樱下意识伸手扶他,却被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得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冰箱。
太近了。
宗珩的手撑在她耳侧的冰箱门上,滚烫的胸膛几乎贴着她。他的呼吸灼热,带着淡淡的薄荷和药味,扑在她的鼻尖。
许樱能清晰地看见他泛红的眼尾,颤动的睫毛,还有干燥起皮的嘴唇。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宗珩垂眸盯着她,目光从她颤抖的睫毛,到泛红的脸颊,最后落在她紧抿的唇上。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低哑:
“……现在跑还来得及。”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许樱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在发抖。
她盯着金属门上映出的自己——头发半湿,脸颊泛红,嘴唇因为刚刚的紧张被咬得发白。宗珩的黑色外套还披在她肩上,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雨水的气息,让她呼吸发紧。
电梯缓缓下降,失重感像极了刚才被他压在墙上时的心跳。
“现在跑还来得及。”
他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低哑的,带着高烧的鼻音,呼吸灼热地扑在她额头上。许樱猛地闭了闭眼,攥紧了书包带。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楼,冷风从大堂敞开的玻璃门灌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门外,一辆黑色轿车打着双闪,司机撑着伞站在雨幕里等她。
她犹豫了一下,回头望向电梯。数字停在顶层,一动不动。
——他没有追下来。
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许樱低头钻进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她鬼使神差地抬头——
顶楼的落地窗前,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指尖一点猩红明灭。
是宗珩在抽烟。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许樱身上的寒意。
“小姐,地址是?”司机礼貌地问。
许樱报了自己家的位置,声音还有些不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食指上还残留着宗珩咬过的触感,湿热的舌尖蹭过她的皮肤,酥麻得像过了电。
她猛地蜷起手指,耳根发烫。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水痕扭曲了城市的灯光。许樱盯着窗外飞掠的景色,思绪却飘回那个昏暗的客厅——
宗珩烧得通红的眼尾,他攥住她手腕时掌心的温度,还有他低头时垂落的额发,扫过她手背时痒痒的触感。
“明天还来吗?”
她当时说了什么?
“看你表现。”
许樱懊恼地把脸埋进掌心。这是什么回答?像是……像是在期待什么似的。
书包突然震动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这么晚了,在哪?]
许樱咬了咬唇,回复:[帮同学送资料,马上回来。]
发完才意识到,自己撒谎了。
不是“同学”。
是宗珩。
到家时雨已经小了。
许樱谢过司机,裹紧宗珩的外套冲进楼道。电梯里,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
宗珩的校牌。
她怔住了。
照片上的少年面无表情,黑发凌乱,校服领口歪歪扭扭,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许樱知道,这张照片背后,是他在篮球场上进球后张扬的笑,是他在天台抽烟时侧脸的轮廓,是他发烧时攥着她手腕的力度。
校牌背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他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是在厨房咬她手指的时候?还是她慌乱穿鞋时?
许樱心跳加速,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
电梯门打开,她匆匆把校牌塞回口袋,却在下一秒僵住——
妈妈正站在家门口,皱眉看着她身上的男生外套。
与此同时,临江公馆。
宗珩站在落地窗前,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尽头。
雨还在下,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极了许樱湿漉漉的睫毛。他想起她推开自己时惊慌的眼神,像只受惊的兔子,却又在逃跑前偷偷红了耳尖。
“怕你耽误学习。”
他嗤笑一声,把烟摁灭。
转身时,一抹浅灰色闯入视线——许樱的围巾还搭在沙发上,纯羊绒的质地,摸上去又软又暖,像她这个人。
宗珩盯了两秒,突然弯腰,把脸埋了进去。
洗衣液的味道,混着一丝雨水的清冽。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躁动的情绪终于平息些许。
茶几上,那颗薄荷糖静静躺着,糖纸反射着微弱的光。宗珩伸手捏起来,拆开,含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拿起手机,翻出许樱的号码。
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停顿几秒,最终只发了一条短信:
[外套明天还我。]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别感冒。]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仰头倒在沙发上,手臂搭在眼睛上。
薄荷糖的凉意窜上喉咙。
——真他妈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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