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月有枝

　　月色如水，透过窗户洒在熟睡的人身上。一道身影灵活地翻进了屋里，站在了床边。

　　林星宇站了半晌，却不见那睡着的人有丝毫反应，也不见有什么暗卫之类的发现他。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林星宇心中嘀咕。这一晚睦州至少有三波疑似央国公主的人入住，他根据手下人描述选了最浮夸的一组，但这也太放心了吧？难道这甚至不是障眼法，只是被误认的路人？

　　楚云若仍是白天的装束，端坐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迎着那人突然惊觉转过的视线，她笑容亲切：“林小王爷，一路辛苦，坐下喝杯茶吧？”

　　林星宇被这身后陡然出现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很快定下心神，目光在床上睡着的女子和倒茶的“侍卫”之间逡巡几圈，故作平静地坐在了楚云若对面。

　　显然，对方棋高一着，不仅悄无声息地出现，而且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而他呢？

　　“所以，你是公主还是侍卫？”他连谁是谁都没有猜出来。

　　澄澈的茶汤摆在林星宇面前，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不过以对方的实力，哪怕他不喝对方也能给他强灌下去吧？

　　“我都可以是。就是不知道林小王爷希望我是谁。”楚云若轻抿一口茶水。林星宇，林部首领最优秀的儿子，在央国的边城布满了眼线，甚至还敢亲自踏到这片土地上，以一个刺客的身份。

　　楚云若意味不明地看了林星宇一眼，林星宇也讪笑一声，跟着喝了一口茶水。嚣张跋扈，风流成性，万千的传言中就没一句这位公主的好话，他还是太年轻，竟然真信了这些传言。

　　“我还是更希望到现在还没醒的那位是真正的公主。”一个有勇有谋的手下可比一位有勇有谋的公主好对付多了。但希望终归是希望，而林星宇其实也不抱什么希望。

　　他们的说话声终于把沈由柯吵醒，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了女扮男装的楚云若和一身夜行衣的林星宇。

　　“你们就直接在这里聊了？”沈由柯略有些无语。她习惯了在楚云若书房午睡，对来来往往的人和说话声早已免疫，要不是记挂着可能有鱼咬钩，她能一觉睡到天亮。

　　楚云若将凳子往沈由柯的方向一推，示意她过来坐下，恢复了本音对林星宇道：“长话短说吧，不要打扰别人睡觉。林小王爷打算合作吗？”

　　“当然。”林星宇紧忙应下。他现在哪顾得上是什么合作，他嘴里敢吐出一个“不”字，下一刻就能人头落地。

　　林星宇瞥见楚云若低头笑了一下。“你什么意思？”林星宇问。

　　“太好骗了，有点后悔。”楚云若正色道，但语气显然带着些调侃的意味。

　　林星宇绞尽脑汁，没想出什么反击的话，只好忍下，转移话题：“你想要合作什么，帮你夺权称帝吗？我也就渗透一下睦州了，再往里可就得你帮忙疏通一下，让我插人进去了。”

　　楚云若还没说什么，沈由柯先嘲讽起来：“你当我们是傻子吗？这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林星宇当然清楚，他就是单纯的嘴欠，满口胡诌。

　　“我有权，也不打算称帝。合作也不是我和你，是央国和林部。”楚云若懒得再和他废话，认真起来，“云部绝不会安于现状，一旦起了纷争，纵然我们胜了也是劳民伤财，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

　　林星宇明白楚云若的意思。两方都有可能成为云部进攻的对象：云部本就资源稀缺，战争对他们就是一场可能收益颇丰的赌局；但对央国和林部，战争必然会导致元气大伤，农业商业都会受到重创，而这些恢复的周期也远逊于云部，极有可能在一次次的战争中被云部拖垮。

　　唇亡齿寒，楚云若要的是两方分摊伤害，但云部也不会同时对两方宣战，只能是在云部攻打一方时，另一方主动出战，两面夹击。而不管是因为历史、战力还是资源体量，央国都要比林部更有吸引力。

　　“所以，你要为了潜在的危险，为了不知道哪年发生的战争，提前讨好我，收买我吗？”就是明白，林星宇才觉得不可思议，“你们央国的老皇帝还半死不活，下一任皇帝还没争出来是谁，您这公主殿下就敢出来谈交易了？这中间多少变数，您能保证吗？”

　　楚云若浅笑着，眼中情绪晦暗不明：“国丧，很快了，没有变数。这次也只是确定一下合作意向，具体的条款，我们可以慢慢谈。”

　　————

　　楚云若和林星宇后面又聊了些什么，沈由柯不记得了。她实在是困得不行，没多会儿就靠在楚云若肩上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沈由柯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和衣睡在了床上。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楚云若还是昨日的装束，只是去了脸上的易容，手里还提着热腾腾的包子。

　　“醒了？多吃点，到了军营，吃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确实，军营在离城镇几十里的地方，远远望去，一大片只有营帐，连棵草都看不见。风裹挟着沙尘，从她们头顶呼啸而过，掀着沈由柯头上的帷帽奔向了远方。

　　楚云若轻笑：“习惯一下吧，日子长着呢。”

　　沈由柯吸吸鼻子，委屈地跟着楚云若往前走。

　　在营地大门处守卫的士兵见她们过来，长矛交叉横在她们面前。

　　“什么人！来干什么！”

　　楚云若闪身露出沈由柯，同时从怀中掏出一纸诏书，贴在守卫脸上喊道：“这位可是朝廷派来的督军，还不快叫你们景将军出来接人！”

　　沈由柯目瞪口呆地看着跑去通传的守卫，又不可置信地拿过楚云若手中的诏书，确认了好几遍上面写着的是自己的名字。

　　“你早就打算把我拐来了？”沈由柯小声问道。

　　“没有。你自己跑来的，我怎么知道。”楚云若回答。

　　“那这？”

　　“我昨夜写的。”

　　沈由柯嘴巴微张，半天没合上。

　　“沈督军，冷静点，别让人识破了。”

　　沈由柯愤恨地合上了嘴。

　　不多时，那个守卫又小跑着回来，对着沈由柯点头哈腰：“督军大人，将军请您进去。”

　　“他自己不来？”楚云若现在俨然成了沈督军的狗腿，为将军瞧不上月阳来的督军愤愤不平。

　　守卫讪讪陪笑。沈由柯瞟了一眼楚云若，得到她的示意后，便也板起脸，挺直腰板，跟着守卫进了军营。

　　到将军的营帐前，又是一次通传，巴掌大的营帐，通传倒是比营地外的还久，沈由柯的愤怒也从假装变成了真的。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这景玄俨然当的不是将军，是山大王！他手里一点军功没有，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

　　好不容易进了营帐，不用楚云若多说，沈由柯也不管帐中人说话，径自坐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景将军好大的架子！见你一面竟比见公主皇子们还难！”

　　这话可一点没错，央国的公主皇子可不是天天在沈由柯面前转。

　　沈由柯是第一次见到景玄。人高马大，气度不凡，在上首正襟危坐，就是让沈由柯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楚云若低头立在沈由柯身后。景玄是她从山沟里捞出来的，也被她考校过学识才能，可惜用人之际，没几日就让他走马上任，远了视线，如今看来倒是忘了多看看他的品性。

　　景玄丝毫没看出来人的身份，只知道是朝廷派来的督军，还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他又仔细核验了对方拿出的诏书，没有任何问题。他在月阳没什么人脉，只是前两日副将凌辰提醒过他一句月阳来了人，让他别太放肆。

　　只是个女人罢了，大概是老皇帝病糊涂了，随手指了一个。景玄还是顾及面上，客客气气道：“督军莫怪，只是本将军实在没想到圣上会突然派您过来。我这就让人给您收拾一间营帐出来，保证又大又舒服。”

　　沈由柯抽抽嘴角。这摆明是把她当个祖宗伺候，一点没打算让她接触到实权。她正想看向楚云若问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听又来人通传，又有人在军营外，要见景将军。

　　毕竟还有外人在面前坐着，景玄这次没好意思拖延，直接让人请了进来。

　　人还挺多。阿珠、华汐、剑兰、傲梅、徐浩、沈由方，另外几组在睦州装公主的人也都赶了过来。几人也各有诏书，各有官职，景玄的脸色似乎有些青了，沈由柯还听到旁边的士兵嘟囔了一句：“哪来这么多女人？要在这开窑子吗？”

　　还没等沈由柯反应，那个士兵已经跪在了地上，利剑横在他的脖颈上，射出寒光。

　　“再多嘴就割了你的舌头。”剑兰冷厉的眼神扫过人群，再没人敢多话。

　　凌辰听说了月阳来人，紧赶了过来，一进来就被剑锋反射的光芒晃了眼。再环视一圈，都是熟人。沈由柯是面生些，但和沈由方放在一起，也能猜出几分，余下几人也都或多或少在楚云若身边见过几面。再仔细看些，楚云若正在沈由柯身后站着，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

　　凌辰霎时惊出一身冷汗。这位景将军不是殿下一手提拔的吗？他竟没认出来，还在公主面前这么肆意妄为，自己前日的提醒真是提到狗肚子里了！

　　“凌小将军。”楚云若见凌辰看过来，也笑眯眯地和他对上了视线，“我们沈督军初来乍到，景将军又公务繁忙，有劳您带督军和各位同僚熟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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