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盈樽

　　“我爹找我干什么？”华彦觉得奇怪。
　　总不至于觉得他丢了吧，他说过了才出门的。
　　老头儿想儿子了？
　　想儿子需要这么着急么？

　　暗卫七整日跟他身侧，消息也不灵通了，摇了摇头：“不知，咱们备了车，公子先回吧，若无事晚些咱们再回。”

　　也只能这样了。

　　到了家，还没下来，他爹脸上带着明显的慌张，脚步匆忙地来拉他。

　　“爹，怎么这般着急？”华彦本来就觉三分奇怪，这会儿看到家门口的热闹，变成了十分。

　　门口放过炮仗，匾上抹了金粉，一副家里娶媳妇的喜事样，他爹脸上却丝毫没有喜气。
　　只有瘴气。
　　印堂隐隐发黑，脸上一股“我怎么这么倒霉”的怨气。

　　他想要直接拉他下来，华彦一急瞪了他一眼。
　　他爹怎么力气怎么大？
　　可是他肚子里有崽不经摔啊！

　　他爹竟也没管他不守规矩，松了手，催他不要磨叽。

　　华彦下了马车，暗七和十三就顾自跑了。
　　估计待会又会在他身边找个地方呆着，他不用操心。

　　着急忙慌进了书房。

　　华阚开头就问他：“你娘说你爱上个男人？”

　　华彦顶着他严厉的目光，头皮发麻，不敢撒谎，点头。

　　却不想华阚下一句有些惊人：“他能这两天就嫁进我们家或是娶了你吗？”

　　华彦：“！”
　　爹！！你要不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我不知道，爹你为何这么讲？”
　　华彦压根不知道露出什么样表情才合适。

　　华阚沉重地叹了口气，生平第一次在他面前没有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开口道：“圣上今日处理了左丞，宣布了三桩事。”
　　华彦静静地等他继续说。

　　“一是找了些不能服人的理由破格升了我。”
　　“二是双儿与男、女子同等，不得买卖交易，无论良民奴隶，若发现者格杀勿论，举报者一人赏十两且不透露其真名住址。”

　　重金之下，必有勇者，华彦听到这点点头。
　　陛下真大方啊，普通百姓一年可能也就赚这么点。

　　“三是宣布要娶男妻。”

　　华彦猛地回神，对上华阚悲哀苦楚的脸。

　　谁不知晓他家有个长得似天仙般的儿子？
　　圣上今日这作为，虽是没提，众人的想法却不谋而合。
　　除去第二条莫名其妙但很陛下味儿，第一条和第三条间的联系就有些欲盖弥彰的明显。
　　好像升了华阚，就是因为圣上看上了他儿子做男妻。

　　华阚犹得当时圣上的狎味，仿佛自己今日根本没能走出那吃人的地方。
　　一身冷汗到现在都湿在身上。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在什么地方遇了那活阎王，不管是不是那意思，爹都不希望你入那后宫之中！若是非要男子，宁可你和那人生活一辈子！”

　　华彦听得犹如浸了冷水。
　　皇上给了他当头一棒。

　　怎么上天最近就爱开玩笑？
　　他这阵子遇到的事，比他前面十八年的还要多、还要重。
　　他以后难道要在后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不争宠也有罪吗？

　　可是他无法逃避。
　　他哑声道：“爹，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突然嫁了，圣上会拿你如何、拿我们家如何？你也说了，那本就是个冷面阎罗！他若诚心想要我入后宫，就是、就是今日知晓我身怀六甲，不说还稀罕我，也会让我生不如死。”

　　华阚沉默了。
　　他焉能不想？

　　“你和你娘走吧，去投奔你舅舅，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圣上纳了人再回来。”
　　“若是不纳呢？！若是、若是杀你的头呢？你也这般？！”

　　华阚沉痛地闭上眼。
　　“那我就认命了。”

　　华彦把自己抓得满手是血，鲜红的血珠顺着指缝，在地上一滴一滴地融合。

　　他才知晓爱人的滋味。
　　他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子。

　　华彦垂眸看向肚子。

　　父子俩久久没有说话。

　　终于，华彦打破沉默：“爹，我先去殿试，看看圣上的意思，我不愿把你置于那般境地，今日就是赌，也得赌一把，若是殿试上我觉得陛下没有那意思，那我就会嫁给我想嫁的人——我早与他说好了。若是不成，我自与陛下说明，不让你一人承担。”
　　如今有孕，殿试对他来说没了意义，能在里边探清皇帝心，那也是好的。

　　华阚依旧不吭声，挥了挥手，叫他出去。

　　华彦回了自己房里，叫暗卫来，吩咐他们去和晋谡说殿试前自己要准备学习，暂不相见，反复叮嘱不要来找自己。
　　也叫暗卫这段日子不必再来。

　　暗卫去了。

　　到后来华彦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回没回，反正喊是喊不应了。

　　华彦叹口气。
　　照定安那性子，知晓他人觊觎自己，再加上这些暗卫还有纵春阁那些人，以及暗地里还不知道有没有偷养私兵……
　　总之这样的能力和性情，估计能两败俱伤。

　　华彦暂时没打算说。

　　一切待殿试后就能尘埃落定。

　　***

　　半个月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华彦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失落晋谡真的没有来找自己。
　　正如他娘所说，他的肚子确实显了一点，不明显，但他能摸到那一点小小的幅度。
　　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转眼就到了殿试当天。

　　没有晋谡的日子真的很难过，他又怕自己心情影响肚子里的崽，只能每日强迫自己修身养性，什么都学了，唯独没去管晋谡胡乱猜的那个离谱题目。

　　直到进了考堂。
　　点过名散了卷行了礼，又等颁发过策题，华彦内心忐忑地拿起笔来。
　　然后就见着了某种出乎意料的荒唐东西。

　　华彦：“…………”
　　怎么他的苦楚好像假假的。
　　他是真是存在的么？
　　真想拍醒自己。

　　素色的纸上方方正正、整整齐齐地印了晋谡说的那些个字。
　　一字不漏、一字不改。

　　新鲜出炉。
　　纸上边的墨痕尚未干透，一看就能知道是圣上刚刚说了题目，他们当场印了发下来的。

　　——若铵夏和鄂国大乱，考生当何如？

　　华彦真是无话可说。
　　他已经预料到待会圣上问的估计也大同小异。
　　他现在觉得他的定安和圣上关系匪浅。
　　说不定就是他爹口里那个成日只闻声不见脸的国师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那结果都是陛下也真是太听话了。

　　好像和传闻里的不大一样。

　　华彦难以控制地将一张委屈巴巴的脸安在他们圣上的黄袍上。

　　更怪了怎么办？

　　他怀疑他待会见了陛下会笑。
　　那估计不等陛下收他入后宫了，他御前失仪就有他好果子吃的。

　　他将那可笑的念头甩出脑子，认真写下自己的答复。

　　等时辰到，读卷官收了他们的卷子。
　　一帮人战战兢兢好似鹌鹑，老老实实站起来等圣上亲临。

　　没有命令，众学生不敢抬头。

　　但不妨碍他们听见脚步声和众人的行礼。
　　随着官员们的那声“陛下”，考生们都不免心上一紧。
　　圣上来了。

　　华彦知道读卷官呈了试卷，轻声与陛下说了什么，声音太小了，距离尚且不算近，华彦听不清，大概应是那些官话。

　　很快又安静下来，圣上坐于堂上，一张一张的阅览速度很慢，好似对这件事格外用心。
　　圣上厚德惜才，他们应当是喜悦的。
　　可是华彦却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越发跳得快速的心脏。

　　直到不知过去过久，华彦脚跟站得发麻，终于听到了圣上的声音。

　　陛下略为嫌弃地道：“答些什么乱七八糟。”

　　华彦突地怔住了，只觉悬着的心掉了一地。
　　好无措啊。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站直了。

　　圣上怎么会是他的定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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