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荠菜
洗漱完,折腾一通,腹中早空空如也,卫祎歪在软榻,道:“朕有些饿了,叫他们传膳吧。”
涴儿福身,喊宫人去尚膳监走一趟。
这会儿午膳已过,远不到晚膳时,不过皇帝要吃,尚膳监也不敢有怨。
不仅不怨,还挺高兴。
大太监抓把点心塞给春玉,笑着问:“好姑娘,咱们娘娘爱吃些什么?我好一并送去,就当结个善缘。”
春玉暗暗发笑:这老东西,前些日子见着她,可是鼻孔朝天。
笑了两声,她道:“我们采女爱吃青菜、牛肉,点心喜欢山楂糕,说吃了能消食,汤就要鸡蛋醪糟。另外,采女说了,拿两碗白粥回去。”
大太监捂嘴笑,道:“这敢情好,我赶紧进屋叫他们做。”
春玉微微笑,等大太监没影儿,这笑就湮灭了。她搓搓手、跺跺脚,使身上不至于僵硬。
透过帘幕,望着屋里暖烘烘的炭火,她咬了咬牙。
回到蓬莱宫,宫人呈膳,菜有八道、汤有六道、甜点有六道。除此外,还另有馒头、米饭、粥水。
涴儿叫人挖了两块红腐乳,一小块一小块夹着就粥。
她吃的香,卫祎便问:“这是什么?”
涴儿抬头,道:“民间吃的红腐乳,拿豆腐做的。”
“红腐乳?”卫祎道:“给朕也来两块。”
他好奇是什么滋味。
涴儿放下汤勺,笑道:“皇上,这东西原是从前民间少盐,研究添味儿的。它滋味特别,恨的恨,爱的爱,嫔妾不敢保证您能爱吃。”
卫祎道:“无妨。”
抱着尝鲜的想法,他出乎意料吃撑了,就着腐乳,下肚一个白馒头、两碗粥,两碗甜汤。
事后,涴儿趴在他肚子上敲了敲,问:“怎么没动静?”
卫祎没好气拿开她的手,凉凉道:“朕又没怀孕,哪里有动静!”
涴儿捂着肚子笑:“您没怀孕,但肚子圆了一圈,再长长,就跟西瓜一样。皇上,叫嫔妾摸摸西瓜熟没熟。”
卫祎捧腹大笑,眼角淌泪,浑身无力喊道:“混蛋!”
涴儿细眉微挑,学着话本子的腔调,道:“小郎君,您莫要喊,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
清了清喉咙,又道:“乖乖从了我吧。”
“……”
此言一出,卫祎的笑掐灭在喉咙,半是想笑、半是无语,他道:“你从哪学的浑话?跟流氓一样?”
四目相对,涴儿心虚垂首。
哪学的话?自然是话本子里。
“嫔妾……嫔妾失言。”她呐呐道。
卫祎看她似乎吓着了,忙揽进怀里,哄道:“别怕啊,朕就随口一说,怎么就唬住你了。”
“胆子跟老鼠一样大。”他打趣着,拧拧她的脸颊,“朕知道,你是见朕不高兴,要哄朕来着。”
涴儿倚着他,嗅着淡淡墨香和龙涎的味儿,道:“嫔妾没有害怕,嫔妾只是以为您不喜欢这样。”
卫祎捻着她的头发,笑得温柔,“朕怎么不喜欢,朕还就喜欢你、能无顾忌跟朕说说话。”
他说这话时,眉目带笑,手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抚摸。
涴儿偎进他怀里,两人衣衫混叠,各自沾染一抹香。
她仰头,唇靠上皮肉,缓缓向上,轻轻厮咬。
她一向喜欢这样亲他,卫祎笑了笑,“嗯”了声,果断扬起脖子,“亲吧亲吧,朕牺牲皮肉,换你能高兴点。”
噗嗤,涴儿没憋住,趴进他颈窝闷笑。
卫祎让她两腿分开,跨坐自己身上,随之,看着她的眼睛,问:“采女可有小字?朕私下唤你小字亲切些。”
涴儿摇头,“嫔妾并无小字。”
“既如此,朕给你想一个。”
言罢,卫祎从身畔黄梨木博古架上抽本书,随意一翻,便是《洛神赋》。他轻笑,将她额前碎发拨至耳后,道:“宓妃三分骨,尽是美人相。这个宓字,极好,朕往后就叫你宓娘。”
涴儿伏在他肩头,点点了头,并无异议,“宓娘?挺好听的。”
卫祎抱住她的身子,缓缓仰躺,道:“宓,有安静之意,再适合你不过。”
涴儿笑,翻下去睡在他身侧,还抢过书盖在自己头上,小声嘟哝问:“皇上,您困不困?”
卫祎眯着眼,也抽本书盖脸上,与涴儿弄了个同等姿势。
“困,朕歇一会儿,你也睡。”
涴儿往外挪挪,道:“好。”
一觉睡到黄昏。
夕阳光是霞红色的,在冬日格外暗沉,透过窗牖,打在地上,有斑驳的影子。
涴儿睡醒了,她揉揉眼,慢吞吞掀开被子,趿鞋下榻。
“醒了?”卫祎合书,起身走过来。
涴儿不想他竟未离开,握着茶壶的手一顿,道:“您还在这儿?”
卫祎笑笑,“朕在你这儿轻松,没有烦心事,所以不想走。”
涴儿先斟茶递给卫祎,再自己喝了杯,然后,她凝望天色,问道:“该用晚膳了,皇上,可要传膳?”
卫祎摸摸肚子,点了点头:“传,朕也饿了。”
涴儿近前,拉住他的手问:“您可有想吃的?”
卫祎思索片刻,须臾,开口说:“将你那腐乳挖两块,另外,叫他们蒸几个辣椒,按你以前的做法拌了。”
他对膳食并无明显好恶,安全、饱腹便行。说起来,许多新鲜东西,还是跟眼前这人尝试。
她会捣鼓。
涴儿道:“嫔妾知道了,那主食嫔妾就让他们还上白面馒头和粥水。”
卫祎笑道:“好,这些东西就得配馒头。”
待饭摆好,卫祎拂了侍膳宫人,伸手拿一个馒头,掰开先夹了蒸辣椒。
辣椒的辣混着香油、佐料的香冲进嘴里,颇有滋味,他几口吃完。到第二个时,掰开馒头改夹红腐乳,腐乳咸香、口感绵密,几口下肚,吃的人心满意足。
涴儿抿嘴笑,看他吃的香,也食欲大开,就着菜吃完整个馒头,还喝了两碗酸辣汤。
酸辣汤,用肚丝混着蘑菇、豆腐、辣椒,烧开淋芡洒胡椒做的,浇了三遍醋,喝起来又酸又辣。
她吃的鼻尖冒汗,额头同样汗津津的。擦过嘴,起身一福,便脱了短袄搭在椅背。
卫祎眼睛一亮,也学着照做。
撸起袖子呼噜喝了三碗汤,他才在宫人委婉劝谏下停止进食。
这一顿吃的酣畅淋漓,心间那点烦心事早不知去了何处。
内间,灯火阑珊,只有几个奴婢来往收拾,涴儿则同卫祎出门散步。
一路上,亭台楼榭,檐角皆悬有葳蕤火光,使得倒影无重数。
暖黄的光晕下,一对男女不徐不疾走着,男在前,女居于后。
卫祎吃的多,肚子发胀。涴儿想到这一层,便放缓步伐,道:“皇上,走慢些,刚吃饱饭,不宜快走。”
卫祎回眸一笑,干燥的手握了握她的,道:“乱云低暮,怕是有雪,御花园树影杂多,最是阴冷,咱们就在附近走走,消消食。”
涴儿颔首,“嫔妾听您的。”
果不出所料,只半刻功夫,有雪至,恰如谢惠连所作,“霰淅沥而先集,雪粉糅而遂多。其为状也,散漫交错”,纷乱的雪扰人视线,卫祎带着涴儿随意转转,兴散便歇了。
翌日,卫祎又去了蓬莱宫。
他到时,涴儿正缚袖蹲着,妆花缎裙如怒放的花,逶迤在地。
脚步微顿,他笑着问:“宓娘,你在做甚?”
涴儿背影相待,听得他说话,才恍然惊醒,忙转身行礼,道:“嫔妾拜见皇上,请恕嫔妾失礼之罪。”
当下见人,忌讳主家衣冠不整,有失礼之嫌。
何况,她跪着的人,是皇帝。
卫祎神情不变,抬手道:“起来,朕没说怪你。”
涴儿松口气,指了指不远处,那儿有一个竹篾篮,“早开春了,嫔妾想看看雪底下埋的有没有野荠菜。”
立春早过,这会儿虽有雪,然,剥开亦有一抹翠绿,荠菜就混迹其中。
荠菜鲜嫩爽口,冬日大鱼大肉后,吃一口下去,解腻又清新。
而历朝历代,荠菜都是“红人”,宋有诗曰:挑雪拨来叶转青,自删自煮作杯羹。更有《谢蕴文说荠菜馄饨》,形容为“王孙旧肥羜,汤饼亦多惭”,意思是与鲜美的荠菜馄饨相比,王孙公子所食的羊肉面都要自惭不如。
不过,依她看,相较羊肉面,荠菜还是稍逊一筹。
卫祎立于两步外,无奈一笑,觉得这个女人还真是……
搁皇宫过上田园生活了。
“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朕今日也尝尝,能让大诗人忘归故乡的荠菜,想必别有滋味。”将她拉出园子,他指了几个宫人,道:“不过,这些事不必你动手,吩咐底下人就行。”
涴儿腼腆笑笑,再次请罪:“嫔妾知错。”
卫祎哼笑,同她进屋烤火。
手接触到熏笼时,指尖水汽蒸发,不一会儿,摸着便暖烘烘的。
卫祎便忍不住上去摸了又摸,她的手漂亮,“腕白肤红玉笋芽”,这诗形容,可谓贴切。
爱怜揉了会儿,他上榻,涴儿也跟着脱鞋,跪坐在边上给他捶背。
烛光摇曳多姿。
卫祎忍不住看向涴儿,忽然想起不知谁说的,说灯下美人,观之如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嗤笑,十足不屑。
心里刚滋生龌龊想法,便有宫人进来上茶。
涴儿掀开茶盖,见一碗装着茉莉蜜茶、一碗是清茶,就道:“皇上,嫔妾让宫人煮了茉莉蜜茶,您可要尝尝?”
卫祎素日爱喝清茶,不过这会儿突然就想尝尝蜜茶,“给朕吧。”
涴儿将蜜茶给他,自己喝了清茶。
喝过茶,又该传膳。
今日膳食,毫无疑问,与荠菜有关。
荠菜馄饨,皮薄馅大,咬一口下去,鲜甜流汁。
凉拌荠菜,咸香麻辣,佐料丰富,格外爽口。
……
不得不说,尚膳监的人,除了会看人下菜碟儿外,的确有一身好手艺。
涴儿最喜欢馄饨,两碗才停下。解了外衣,她又盛碗馄饨汤,小口小口咽下。
这是以原汤,化原食。
卫祎吃的过瘾,挖荠菜的宫人也得了赏银,可谓各自皆欢。
晚间,月光轻叩窗沿,洒落在地。
往里看,重重帘幕内,朦胧烛火笼罩床帏。
越过帘幌,涴儿正笑着同卫祎咬耳朵,“嫔妾觉得宫里的东西好吃,宫里的娘娘也好看,个个都貌若天仙。还有您,是如今天下最伟岸的男儿。”
这马屁拍的……
卫祎忍俊不禁,道:“皇宫这么好,宓娘起初不也是不情愿进来?”
涴儿反驳道:“嫔妾那是害怕,嫔妾一人生活惯了……”
插入书签
挑雪拨来叶转青,自删自煮作杯羹。诗名叫《荠菜》,宋代许应龙写的。
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大诗人陆游的《咏荠三首其一》
霰淅沥而先集,雪粉糅而遂多。其为状也,散漫交错。谢惠连的《雪赋》
美食是自己想想像,蒸辣椒是小时侯吃过的,感觉还挺好吃,当然,也有可能是那时候没吃过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