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偶像一起养皇帝

作者:新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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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文华殿的烛火燃至深夜。

      朱翊钧没有像往常一样回乾清宫就寝,而是独自坐在那张巨大的《大明舆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南直隶”三个字上。图上,从京师到南京,一条漕运线蜿蜒如龙,串起沿途数十府县。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扬州、苏州、松江……这些在奏章里反复出现的名字,如今在他眼中,不再只是文字,而是一幅幅鲜活的画面——有百姓,有田亩,有粮仓,也有那些看不见的暗流。

      “皇上,该歇息了。”冯保轻声提醒。

      朱翊钧摇摇头:“朕睡不着。”

      他想起白日里张居正那份关于江西清丈受阻的奏报,想起宁王府那封客气却绵里藏针的回信,想起徐老夫人那本“太干净”的账册。这些事像一块块石头压在他心头。他知道,张居正能应对,但他更想知道——江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那些反对新政的人,是真的为民请命,还是只为私利?那些百姓,又是如何看待这场改革的?

      一个念头,像春芽破土,悄然生长。

      次日清晨,慈宁宫。

      李明徽正在用早膳,见儿子进来,脸色比往日凝重许多,便放下银箸:“皇儿有事?”

      朱翊钧在她面前端正跪下——不是日常请安那种,是郑重其事的姿态。

      “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

      “说。”

      “儿臣……想去江南。”

      李明徽手一顿。

      朱翊钧抬起头,眼神清澈却坚定:“不是巡幸,不是南狩,是微服私访。儿臣想亲眼看看,江南的田亩到底怎么丈的,粮价到底怎么定的,百姓到底怎么活的。儿臣不想只在奏章里读江南,儿臣想走到他们中间去听、去看。”

      李明徽静静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朱翊钧继续道:“儿臣知道这很冒险,知道朝臣会反对,知道张先生会担心。但儿臣更知道——如果将来儿臣要亲政,要执掌这江山,就不能只坐在紫禁城里批奏章。太祖皇帝打天下时,走遍山川;成祖皇帝迁都北京前,也亲巡北疆。儿臣……儿臣虽不及祖宗万一,但也想效仿他们,脚踏实地,看清自己的江山。”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情真意切。

      李明徽心中震动。她看着眼前这个才十岁多的孩子,忽然意识到,那个曾经会因为功课太重而哭鼻子的小皇帝,真的长大了。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判断,甚至——自己的勇气。

      “你想怎么去?”她问。

      “轻车简从,微服而行。”朱翊钧显然已深思熟虑,“儿臣不带仪仗,不惊动地方,只带少数护卫。路线也不走官道,走漕运水路,沿途停靠码头、集镇,听听市井之声,看看田间实情。”

      “安全如何保障?”

      “冯公公可安排东厂好手暗中随行,明面上只带一队锦衣卫,扮作商队护卫。沿途州县,皆不告知实情,只当寻常富家子弟游学。”

      李明徽沉吟良久。

      她不得不承认,儿子这个想法虽然大胆,却极有价值。历史上的万历皇帝深居宫禁,对民间实情所知甚少,晚年更是怠政多年。如果他能从小就走出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或许……许多事情会不一样。

      “张先生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儿臣会亲自去说。”朱翊钧道,“儿臣知道张先生必定反对,但儿臣会告诉他——陛下亲自去看江南,不是为了游玩,是为了让新政更接地气,是为了将来回京之后,能更坚定地支持他。”

      李明徽笑了。

      她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伸手将他扶起:“皇儿,你长大了。”

      朱翊钧眼睛一亮:“母后答应了?”

      “答应了。”李明徽点头,“不过,哀家有个条件。”

      “母后请讲。”

      “哀家与你同去。”

      朱翊钧怔住:“母后……这怎么行?舟车劳顿,且江南局势未明……”

      “正因为局势未明,哀家才更要去。”李明徽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虽聪明,但毕竟年幼。江南水浑,有些人情世故、官场机锋,你还未必看得透。哀家在你身边,多少能提点一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再者,哀家也想亲眼看看,那些在奏章里哭穷喊冤的‘忠良’,到底长什么样。”

      朱翊钧还要再劝,李明徽抬手止住:“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文渊阁找张先生,哀家来安排行程。”

      她转身唤来冯保,声音压低却清晰:“传哀家懿旨:慈宁宫即日起闭宫静养,太后凤体微恙,需静养月余,非召不得入。”

      冯保心领神会:“老奴明白。那随行人员……”

      “你亲自挑二十个东厂好手,暗中护卫。明面上,哀家和皇帝只带四个宫女、四个内侍、一队锦衣卫,扮作北地商贾家眷,南下探亲。”

      “路线?”

      “走运河,从通州上船,经天津、沧州、德州、济宁、徐州、淮安,至扬州下船。沿途停靠码头,采买歇息,皆如寻常客商。”

      “老奴这就去办。”

      冯保退下后,李明徽走到窗前,望向南方。

      江南啊……

      那个在史书里被称为“鱼米之乡”“财赋重地”,却也暗藏无数兼并、隐田、诡寄的地方。那个张居正改革最难啃的骨头。

      儿子想去看看,她何尝不想?

      她想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在宫中推动的一切,到底在民间激起了怎样的涟漪。

      文渊阁内,张居正听完朱翊钧的请求,果然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皇上,此事……太过冒险。”

      “学生知道。”朱翊钧认真道,“但先生,学生若不去亲眼看看,将来批阅江南奏章时,又如何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先生教学生‘察其心’,可若连面都未见,如何察其心?”

      张居正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还是翰林院编修,也曾向先帝请求外放州县,想亲身体验民间疾苦。先帝未允,此事成为他多年遗憾。

      如今,他的学生提出了同样的请求。

      “太后……同意了?”

      “同意了。母后还说,要与学生同去。”

      张居正一震,随即苦笑。太后行事,果然出人意表。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有太后同行,安全性确实大增——那位娘娘的眼光与手段,他早已领教过。

      “皇上打算去多久?”

      “一个月。学生算过,乘船南下,沿途停靠,至扬州往返,一个月足够。”

      “朝政如何处置?”

      “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重大事项快马送扬州行在。学生每日会阅看奏章,必要时可召当地官员问话——当然,是以‘商贾’身份请教风土民情。”

      张居正沉吟良久,终于缓缓点头:“皇上既然心意已决,臣……不再阻拦。但请皇上答应臣三件事。”

      “先生请讲。”

      “第一,安全为上。凡有险地,绝不涉足;凡有异动,立即返京。”

      “学生答应。”

      “第二,多看多听,少说少做。陛下此行是‘看’,不是‘办’。无论见到什么,莫要当场发作,一切回京再议。”

      “学生明白。”

      “第三……”张居正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薄册,“这是臣当年游学江南时写下的笔记,虽已过时,但风土人情、官场积弊,仍有可参之处。请陛下随身携带,时时翻阅。”

      朱翊钧双手接过,只觉那册子重若千钧。

      “先生……不反对学生去?”

      “臣反对。”张居正坦诚道,“但臣更知道,陛下若能亲眼见江南,回来之后,改革之心只会更坚。这于国,是好事。”

      他撩袍跪下:“臣,预祝陛下此行,一路顺风,满载而归。”

      “谢先生成全。”他声音平稳,但接过那本笔记时,指尖的微微轻颤,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澎湃。

      退出文渊阁,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朱翊钧的脚步起初比平日轻快些许。他看着宫墙上方四角的天空,第一次觉得那不再是束缚,而是他即将飞越的起点。然而,这份雀跃并未持续太久。当他想到自己将离开这座最安全的宫殿,踏入完全陌生的、可能存在危险的民间,一股混合着兴奋与忐忑的激流便冲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怀中那本笔记,冰凉的封皮让他冷静下来。

      我是皇帝。他在心里默念,此行不是为了玩,是为了看清江山,为了不负母后和先生的期望。

      脚步重新变得沉稳。那孩童式的雀跃被深深地压入心底,化为眼眸深处一抹更加坚定、也更显沉重的好奇与决心。他开始在脑中反复推演“李家少爷”这个身份该如何言行,思考可能会遇到什么问题。这一刻,成长的重量,真切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三日后,通州码头。

      一艘不起眼的客船泊在岸边,船头挂着“北地李记”的旗号。船上堆着些布匹、药材,看起来与寻常商船无异。

      李明徽换了一身素净的绸衫,发髻简单,只簪一根玉簪,扮作富家夫人。朱翊钧则是一身青布直裰,头戴方巾,像个小书生。冯保扮作管家,几个锦衣卫扮作护院,宫女内侍扮作丫鬟小厮。

      晨雾未散,码头已是人声鼎沸。挑夫、船工、商贩、旅客,挤挤攘攘,喧哗一片。

      朱翊钧站在船头,望着这鲜活的一幕,深吸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宫墙外的世界。

      “开船——”船老大一声吆喝,缆绳解开,客船缓缓离岸。

      运河水流平缓,两岸杨柳依依。远处田野里,农人正在插秧,弯腰弓背,一片青绿。

      冯保低声请示:“娘娘,咱们这‘北地李记’的幌子,老奴已让人备下了几车真正的黄芪、甘草,混在行李中。若遇巡检,俱是真实货品。南下的由头,便说是夫人您思乡心切,回苏州省亲,顺带考察苏杭的药市行情。”

      李明徽点头:“甚好。再备几分京城‘同仁堂’的旧契,以防真有懂行的盘问。钧儿,”她转向儿子,“你需记住,你父亲……嗯,你爹是京城的药材商人,你自幼在铺中学过些药材鉴别,尤其熟悉北方道地药材。若有人问起,这便是谈资,也是掩护。”

      朱翊钧认真记下,甚至主动问道:“那母亲,咱们家主要和江南做什么生意?”

      “收购杭白菊、浙贝母、白术,有时也贩些福建的桂圆、荔枝干北上。”李明徽流畅应答,这些资料她早已让冯保备好,“若在码头市集,你可以多看看这些货品,便更像了。”

      “皇儿,从现在起,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太后。你是李家少爷,我是你母亲。记住这个身份。”

      “儿臣明白。”朱翊钧点头,眼中满是好奇与期待。

      船渐行渐远,通州码头的喧嚣渐渐模糊,融入晨雾之中。

      前方,是千里运河,是江南水乡,是无数未知的风景,与等待揭晓的真相。

      而紫禁城内,文渊阁的烛火依旧亮着。

      张居正站在窗前,望向南方,手中握着两封刚写完的信。

      第一封是写给应天巡抚的,措辞平淡,只说“近日或有北商南下,若遇难处,可酌情照拂”。这是明线,一份不会出错的宫样文章。

      第二封,火漆密封,是写给漕运御史周思敬的。这位他亲手提拔、刚在湖广立下大功的干员,数日前已被他密令以“巡查漕弊”为名,南下驻于淮安。

      信中写道:“……见此信时,贤弟当已在淮安。今有极紧要之人,乘‘北地李记’商船南下,船头有青鲤旗。彼等此行绝密,意在体察民情,不喜惊扰。贤弟之责,乃以巡查之名,暗护此船于漕运一路之绝对太平。非至万不得已(贼劫、兵变、或见此信物),不可现身,不可拜会,更不可令地方知晓其踪。” 信末,他画下了一个简单的图案——一册翻开的书页,旁注“禹贡”二字。这是他昨夜交给太后的一件小东西:他本人手批的《禹贡》一卷的封面样式。此物寻常,却是绝难仿冒的凭证。

      他知道,太后与皇上的江南之行,绝不会平静。反对新政的暗流,江南盘根错节的利益,都可能化作无形的波涛。

      但他也相信,那对母子,能带回他想要的东西——一个更清醒、更坚定、更懂得民间疾苦的皇帝。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惊涛骇浪可能袭来的航道上,尽可能暗中布下坚实的防波堤。

      窗外,朝阳初升,照亮了整个京城。

      新的一天,新的征程,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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