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心》

作者:棋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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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迷宫



      医院的窗帘被晨风吹起,像一片飘摇的白帆。阮语盯着天花板,数着上面细小的裂纹。这是她苏醒后的第三天,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回民宿静养。

      门把手轻轻转动,苏灵端着早餐托盘走进来。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

      "早上好。"苏灵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李阿姨煮了粥,还有你喜欢的腌黄瓜。"

      阮语撑着坐起来,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她注意到苏灵立刻伸手想帮忙,又在半途收了回去,像是怕越界。

      "谢谢。"阮语接过粥碗,热气氤氲中看到苏灵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你...又熬夜画画了?"

      苏灵微微一怔:"你还记得我画画?"

      "当然。"阮语搅动着粥,"我帮你准备艺考,不是吗?"她停顿了一下,"虽然...最后你没参加。"

      苏灵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复试那天...你在医院。"

      这句话里包含的情感重量让阮语胸口发闷。她记得零碎的片段——苏灵被父亲威胁,自己去救她,然后...然后就是头部剧痛和黑暗。但那些更早的记忆,那些心动和犹豫,那些几乎脱口而出的告白,全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医生说你的记忆会慢慢恢复。"苏灵轻声说,眼睛盯着地板,"不用着急。"

      阮语注视着她。这个女孩身上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她们曾共享过某种深刻的连结,而现在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回声。

      "我父亲...怎样了?"苏灵突然问。

      "拘留中。"阮语放下粥碗,"故意伤害和长期家暴,证据确凿。王警官说至少判三年。"她犹豫了一下,"你...还好吗?"

      苏灵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我应该感到解脱,对吧?"她苦笑,"但很奇怪,我梦到他...梦到他小时候给我做风筝的样子。"

      阮语想伸手安慰她,却在半途停住了。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仿佛她曾无数次这样做过,但现在却显得不合时宜。

      "林教授来电话了。"苏灵转移话题,"美院愿意给你一个特殊考试机会,下个月。"

      "我?"

      "你的作品集。"苏灵解释道,"我帮你提交的...那些建筑草图。林教授说非常有创意,想破格录取你。"

      阮语眨了眨眼:"但那是你的..."

      "不,那是你的。"苏灵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灵语'项目,记得吗?你为我设计的建筑。"

      灵语。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的某个角落。阮语看到自己深夜伏案工作,设计一座融合了苏灵画风的建筑,线条柔和又充满生命力...

      "我...有点印象。"她谨慎地说。

      苏灵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暗淡下去:"没关系,不记得也没事。我把你电脑里的设计图都打印出来了,随时可以看。"

      一阵沉默。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衬得病房更加安静。

      "出院后..."阮语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苏灵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社区帮我申请了独立居住权。李阿姨说民宿有间小仓库可以改造成画室兼卧室。"她顿了顿,"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

      "不,很好。"阮语迅速说,随即为自己的急切感到困惑。为什么她会这么在意苏灵的去留?

      苏灵看了看表:"我该去派出所做笔录了。王警官说今天要确认一些细节。"她起身,犹豫了一下,"你...需要我带什么回来吗?"

      阮语摇摇头:"注意安全。"

      门关上后,阮语长舒一口气,躺回枕头上。与苏灵相处时的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人疲惫。她闭上眼睛,试图捕捉那些飘忽的记忆碎片。

      雨夜。阁楼。相拥而眠的温暖。

      城市。餐厅。几乎接吻的瞬间。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等她想要抓住时,又消失无踪。

      枕头下有什么东西硌到了她的脖子。阮语伸手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陌生的字迹:"找到日记下半部。"

      她皱起眉头。这是谁放的?什么时候放的?更奇怪的是,这行字在她读完后的几秒钟内,竟然慢慢变淡,最后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幻觉..."阮语喃喃自语,归咎于脑震荡的后遗症。

      下午,李阿姨来接她出院。苏灵做完笔录直接回了民宿,说要收拾那间小仓库。

      "那丫头倔得很。"李阿姨一边帮阮语收拾行李一边说,"白天装得没事人一样,夜里我常听见她哭。"

      阮语的心揪了一下:"因为父亲的事?"

      "不全是啊。"李阿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阮小姐,你真的不记得你们之间...?"

      "记得什么?"

      李阿姨摆摆手:"没什么。医生说顺其自然最好。"

      回民宿的路上,熟悉的风景让阮语想起初到小镇的那天。梨树已经结果,青涩的小梨子藏在绿叶间。她恍惚记得自己曾在这树下保护过苏灵,但具体细节已经模糊。

      "你的房间保持原样。"李阿姨说,"苏灵每天都会打扫。"

      阮语推开阁楼的门,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书桌上整齐摆放着她的设计图和笔记本电脑,床头柜上多了一个相框——是苏灵画的那幅"城市飞翔",两个女性身影站在高楼顶端,衣袂飘扬。

      她拿起相框,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轮廓。一种强烈的既视感袭来,她仿佛能听到苏灵在耳边说:"在你的城市里,我觉得很自由。像能飞起来一样。"

      "阮语?"

      声音从门口传来。阮语转身,看到苏灵站在那里,手上沾满油漆,T恤上也溅了几点白色。她身后是半开的仓库门,能看到里面新刷的墙壁和刚支起的画架。

      "我...我打扰你了?"苏灵问,目光落在阮语手中的相框上。

      "不,我刚回来。"阮语放下相框,"你在改造仓库?"

      苏灵点点头:"快完工了。要...来看看吗?"

      仓库比想象中宽敞。一面墙被刷成浅蓝色,挂着几幅完成一半的画;另一面是书架和工作台,工具整齐排列。角落里放着一张窄床,铺着素净的蓝白格子床单。

      "很棒。"阮语由衷地说,"你一个人完成的?"

      "嗯。"苏灵用沾满油漆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留下一道白痕,"李阿姨帮了点忙。"

      这个动作莫名触动了阮语。她鬼使神差地伸手,用拇指擦去苏灵额上的油漆:"沾到了。"

      两人同时僵住了。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超出了她们现在"认识但不熟悉"的关系界限。阮语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谢谢。"苏灵轻声说,后退半步,"我...我去洗个手。你要喝茶吗?"

      "好。"

      苏灵匆匆离开后,阮语环顾这个小小的空间。墙上钉着的素描中,有一张特别眼熟——阮语自己熟睡的侧脸,线条温柔得不可思议。画纸一角微微卷起,似乎经常被抚摸。

      书桌上放着一个铁盒,正是苏灵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个。出于好奇,阮语轻轻掀开盖子——里面是那本发黄的日记,还有一些照片和剪报。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个年轻女子站在画架前微笑,容貌与苏灵有七分相似。

      "我妈妈。"苏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端着两杯茶,已经洗掉了油漆,"林小雨。她曾经是美院的旁听生。"

      阮语接过茶杯:"很漂亮。你很像她。"

      "性格也是。"苏灵苦笑,"至少我爸是这么说的。'一样的倔,一样的不知好歹'。"

      阮语翻开日记本,里面大多是日常琐事和对绘画的热爱,直到后半部分,文字逐渐变得绝望。

      "你说有下半部?"

      苏灵的手抖了一下,茶水差点洒出来:"你...记得这个?"

      "不,只是..."阮语皱眉,她是怎么知道日记有下半部的?"直觉。"

      苏灵放下茶杯,从铁盒底层取出几张撕碎的纸页:"被爸爸撕了。我只找到这些碎片。"

      阮语拼凑着碎片上的文字:"...必须把小灵送走...他联系了那家人...明天就去办手续...如果非要这样,我宁愿..."后面的内容缺失了。

      "妈妈去世前一天写的。"苏灵的声音很平静,"他想把我送给远方亲戚,永远不让我接触艺术。妈妈不同意,所以..."

      阮语突然感到一阵头痛。有什么重要的记忆在挣扎着浮出水面,却又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她闭上眼睛,看到模糊的画面——自己站在桥上,对苏灵说:"你妈妈不是自杀的...至少不完全是。"

      "阮语?你还好吗?"苏灵担忧地靠近。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阮语勉强笑笑,"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

      苏灵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挣扎是否该伸手扶她。最终,她只是把茶杯往阮语面前推了推:"喝点热的会好些。"

      这种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比任何疏远都让阮语心痛,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奇怪的梦。阮语的身体逐渐康复,记忆却像被筛子过滤过——她记得与苏灵相处的点点滴滴,却遗忘了其中蕴含的情感。苏灵则扮演着一个体贴但疏远的朋友角色,白天帮阮语复健,晚上就躲进自己的小画室。

      只有一次,阮语半夜起床喝水,经过仓库时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她抬手想敲门,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以什么身份安慰呢?一个半失忆的恩人?一个连自己心意都搞不清的懦夫?

      七月底的一个下午,阮语收到了公司邮件,询问她何时能回去工作。她盯着屏幕发呆,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想过那座城市的生活了。

      "在想什么?"苏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抱着一篮新鲜梨子,脸颊被太阳晒得微红。

      "工作的事。"阮语合上电脑,"公司催我回去了。"

      苏灵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篮子:"李阿姨摘的,说很甜。"她转身要走。

      "苏灵。"阮语叫住她,"美院的考试...你准备得怎么样?"

      "放弃了。"苏灵没有回头,"林教授说可以保留资格到明年。我想...先整理好自己。"

      阮语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词汇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只是拿起一个梨子咬了一口:"确实很甜。"

      那天晚上,阮语做了一个清晰的梦。梦中她站在初遇的那场雨里,苏灵浑身湿透地倒在她怀中,而自己低头吻了她。这个梦真实得可怕,醒来时她的嘴唇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份柔软的触感。

      窗外月光如水,阮语鬼使神差地起身,悄悄来到仓库门前。门没关严,一丝灯光从缝隙中漏出来。她轻轻推开门,看到苏灵趴在画桌上睡着了,手中还握着铅笔。

      画纸上是一幅接近完成的素描——阮语站在梨树下,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每一笔都充满深情,仿佛作画者将全部灵魂都倾注其中。

      阮语的视线移到墙上,那里钉着数十张自己的肖像,从各个角度捕捉了她的神态。最中央是那张"城市飞翔",旁边用图钉固定着一张纸条:"请醒来,然后忘记也没关系。"

      一种强烈的情绪突然击中了她。这些画,这些无声的告白,这个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给她压力的女孩...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所有遗忘的情感如洪水般涌回。

      雨夜相拥的温暖,城市之旅的心动,几乎接吻的颤抖,还有昏迷前那句"我爱你"...一切都在瞬间回来了。

      但紧接着,现实的重压也随之而来——年龄的差距,社会的眼光,苏灵刚刚开始的未来...所有这些她曾经逃避的问题依然存在。

      苏灵在梦中动了动,呢喃了一句什么。阮语悄悄退出仓库,回到自己房间,心乱如麻。

      她记起了一切,却选择了假装。因为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

      清晨,苏灵敲响她的房门,眼睛因为熬夜而略显浮肿:"早餐好了。今天要去医院复查,记得吗?"

      阮语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记得。谢谢。"

      这种奇怪的平衡持续着——一个假装遗忘,一个假装无事发生。两人像在薄冰上跳舞,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引发崩塌的话题。

      直到八月中旬的一个暴雨夜,一切都改变了。

      雷声将阮语惊醒,她起身关窗,却看到仓库的灯还亮着。一道闪电划过,透过雨幕,她清晰地看到苏灵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明显是在害怕雷声。

      记忆再次袭来——那个雨夜,苏灵也是这样颤抖着倒在她怀里。而这一次,阮语没有犹豫。

      她冲进雨中,几秒钟就湿透了。仓库门没锁,她推门而入,看到苏灵惊愕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

      "阮语?你怎么..."

      阮语跪下来,将颤抖的女孩拥入怀中:"我记得。"她在苏灵耳边轻声说,"我记得一切。"

      苏灵僵住了,随后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泣。她紧紧抓住阮语的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对不起..."阮语抚摸着她的后背,"对不起我假装忘记...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

      "嘘..."苏灵抬起头,泪眼中带着理解,"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窗外,暴雨仍在继续,但某个角落,一朵迟开的栀子花悄悄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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