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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柏之死
修真界常说飞升得长生,的确如此,修士得道飞升便可获得神格,神格受秩序庇佑,拥有不死不灭的寿命。
秩序,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至高力量,是万事万物运行的唯一准则。秩序有两条铁律不可违背,其一便是——
【凡不弑神】
即没有神格的凡人无法通过任何手段杀死拥有神格的神仙。
而堕神是什么?堕神是拥有神格的存在,由于某种原因失位堕入凡间,因为无法将其杀死,往往带来无尽灾厄。
谢弈难以置信,这些原本以为只存在书本里的内容,竟然真的发生了。
“修真史中记载,”苍舒止的声音将谢弈思绪拉回,
“数千年前的平成大陆灵力稀薄,只有极少数散修避世修炼,凡人由人皇统治。直到人皇失德,天灾降世,魔界诞生,修士才陆续出世建立宗门,以斩杀妖兽为己任,而幽龙被万妖奉为魔界之主。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幽龙是世间最强大的妖兽,可现在看来,他们都错了——幽龙根本不是妖兽,它是有神格的堕神。”
谢弈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追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幽龙祸世之心不死,他定会卷土重来。”
“如今唯一的办法。”
苍舒止从怀中掏出那张保存完好的纸,在谢弈面前展开,上面明确记载着七情石位于香零山内的南福洞天,
“传说七情石内有上古神女娲遗留的神力,找到七情石,就能借助其中神力一举斩龙。”
谢弈毫不犹豫道:“师兄,我陪你一起去找。”
苍舒止收起那张纸,摇头拒绝:“长空宗比我更需要你。”
谢弈表情凝固一瞬,似是没有料到苍舒止会这样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可下一秒,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好吧,既然师兄不愿带上我,我不去就是了。”
苍舒止拍拍他的肩膀,语调轻松:“我还记得你刚入门的时候,师尊评价你根骨平庸,难以成器,没想到你现在已经是化神期了,看来师尊看人也不太准的。”
谢弈笑得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悄悄拉住苍舒止的衣角,仿佛还是当初那个一切都听师兄吩咐的少年:“我的剑招功法都是师兄教的,我能有今天,都是师兄的功劳。”
两人找了处坐下,从七百年前聊到七百年后,苍舒止听着谢弈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七百年间发生的事情,不禁感慨时间匆匆。
直到天边一轮日出,仅仅从东边露出一角,便铺得灿烂漫天。
天亮了。
苍舒止返回净沙镇的执事堂,小乞丐睡得正香,苍舒止不忍心叫醒只好将人抱起,让小乞丐趴在自己肩头继续睡。
谢弈看着苍舒止温柔的动作,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询问道:“师兄……这个孩子是?”
苍舒止露出一个爽朗的笑,随口胡诌道:“我儿子。”
谢弈与师兄重逢的喜悦立刻被一丝近乎戾气的不明情绪所取代,但随即他装作若无其事勾勾嘴角,那笑容看着有些勉强:“师兄…别开玩笑了……”
“谁和你开玩笑。”苍舒止漫不经心地抱着小乞丐往街上走,“我说是我儿子就是我儿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弈抿唇,但很快追上苍舒止的步子,看着小乞丐趴在苍舒止肩头的安然睡颜,又问:“那师兄要带着他去找七情石吗?”
苍舒止:“不行吗?”
谢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师兄拒绝带上他,却愿意带上一个拖油瓶,是因为昨晚自己对师兄出手,师兄还在生自己的气吗?
想到这谢弈有些无措,他要怎么做师兄才能消气,目光最终锁定在苍舒止抱着的小乞丐身上。
谢弈满脸诚恳,向苍舒止提议道:“师兄,寻找七情石一路定然危机重重,这孩子若是跟着师兄怕是会受不少苦。不如让我把他带回长空宗,收为弟子吧。”
苍舒止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谢弈,目光带着犀利的审视,谢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却下意识移开目光不敢与苍舒止对视。
苍舒止很快收回目光,语气稀松平常:“骗你的,这是我随手捡的小乞丐,他只是个凡人,不适合待在长空宗这种地方,我也没有打算带着他去找七情石。”
谢弈原本紧紧提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脸上的笑也变得真实,道:“那师兄要怎么安顿他?”
苍舒止幽幽叹息一声,目光一一扫过两边的店铺,道:“找个好人家卖了吧。”
他在一家布铺门口停下,这家铺子很大,看着便知平日里生意兴隆,前面开门用以做生意后院住人,此时门上挂着打烊的牌子,从后院传来痛彻心扉的哭声。
苍舒止扭头看向谢弈:“你觉得这家怎么样?听起来哭得像刚死了儿子。”
谢弈迫不及待地想替师兄排忧解难,自告奋勇道:“那我去谈价格。”
说着谢弈就要往里走,苍舒止连忙叫住他,将小乞丐往他怀里一塞,目光投向布铺的招牌——孙氏布铺。
苍舒止背着手大步走进布铺,越往里走哭声越凄厉,后院里布铺的伙计围成一个圈看着什么,面上尽是惋惜与同情,圈子中心一个老妇人趴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喊:
“我的儿啊…你还这么年轻,马上就进长空宗了……老天爷,你不开眼啊——”
老妇人哭得一口气没接上,一下就晕了过去,布铺的伙计手忙脚乱地扶住她,生怕祸不单行,相互招呼着将老妇人往屋子里送:
“孙夫人晕了!”
“快去请大夫,让大夫快点来!”
“来人搭把手,我们把孙夫人抬到屋子里去!”
“让让,让让!别挡道啊,抬人呢没点眼力见的!”
人群闹腾起来,四处散开各忙各的,众人动作慌乱间苍舒止看清地上躺着的人,赫然就是孙柏。
苍舒止走上前蹲到孙柏身边,他此时面上已经一片死气,胸膛里的心脏毫无动静,身体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苍舒止原本还想来看看孙柏有没有救回来的可能,毕竟如果不是他忽悠,孙柏也许不会遭此劫难。
可看人如今的情形,即便是他灵力恢复恐怕也无力回天,他虽然修为高但毕竟不是医修,何况孙柏现在已经气息断绝,大多数医修来了也束手无策。
想到茶馆里那个为了维护他声誉不顾一切的少年,如今静静躺在自己面前,苍舒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要救,总会有办法的,修真界的确有能起死回生的圣手医修,只是那样的医修大多脾气古怪,要请他们出山往往付出巨大代价。
自己还肩负着找七情石的重担,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不确定。
该怎么办?
苍舒止的嘴角紧绷着,手习惯性抚上衣侧的九天虚玉坠,左右为难之际,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苍舒止站起身回首看去。
一袭鹅黄色衣裙的孙五娘满脸憔悴,身后还跟着壮汉三人,孙五娘没注意苍舒止,直愣愣地向着孙柏走来,随即轻轻跪在孙柏身边牵起手。
孙五娘看着孙柏的眼神充满温柔,细看能发现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她的手抚摸过孙柏的脸,最终落到孙柏胸前,那可怖的血窟窿让孙五娘再也无法故作镇定。
她低头捂住脸,肩膀耸动着压抑哭声,破碎的哽咽从喉间溢出,呢喃道:
“阿弟……”
苍舒止一愣,孙柏竟然是她的弟弟。
无论是那日慷慨解囊,还是面对长空宗弟子追查选择隐瞒,孙五娘帮了他不止一次,都是真切的恩情。
壮汉三人此时也走到孙柏身前,壮汉带头重重跪下,瘦子和矮子抱在一起痛哭,壮汉面容哀戚,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流下,紧接着看向孙柏。
“恩人。”
壮汉道,“我们三个这条命是你救下的,那日在茶馆多有得罪,我在这给你请罪了!”
语罢,壮汉结结实实磕三个响头,每一个都不带敷衍,甚至磕完第一个壮汉额头中间就已经变得血肉模糊,血顺着壮汉额头往下巴流去,他好像毫无所察,磕完三个他咬牙弓着身子,久久不愿起身。
血顺着壮汉脸上滴落,汇成小洼从砖缝蜿蜒流淌,院子里压抑的氛围让苍舒止心情沉重。
他抬头看向天空,太阳已彻底升起,刺眼的日光在蓝天下穿透昨夜阴霾,停留在飞檐的白鸽振翅向着翠微山间茫茫树海飞去,翠微山顶长空宗周边灵气凝成七彩鸿光,默默矗立着。
真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罢了。苍舒止心想,若是连具体的人都不救,何谈救世?
这尘世的重量,本就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叠起来的。
便让幽龙多苟活几日。
苍舒止缓步走到孙五娘身边,蹲下身,一只手扶在孙五娘的肩膀上,孙五娘放下掩面的双手侧首看向他,哭得通红的眼带着诧异,认出了他:“是你……”
“我能救他。”苍舒止认真道,“你愿意信我吗?”
孙五娘闻言顿时抓住苍舒止,她的手死死抠住苍舒止的手臂,仿佛在无尽黑夜中看到一束微光的迷途人,她眼里带着乞求,语无伦次道:“真的…真的吗?你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救活我弟弟,我真的什么都可以给你……”
苍舒止还没开口,壮汉三人也抬头看向他,挪着膝盖上前几步,瘦子恳切道:“你如果能救活恩人,我们兄弟三个给你当牛做马,要我们往东我们决不往西!”
苍舒止的目光扫过壮汉额头的血,又在孙柏毫无生气的面上停留一瞬,最终落到孙五娘闪着泪光的绝望眼中,他抬手覆住孙五娘的手背,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放心。”
苍舒止语气温柔,手中微微施力握住孙五娘的手,
“我说过救活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兑现。”
苍舒止将小乞丐留在布铺,与谢弈一同跨出布铺大门,呼出一口浊气,扭头询问谢弈:“如今的修真界你比我熟悉,有没有很厉害的医修?”
谢弈思索片刻:“要多厉害?”
苍舒止:“能让死人复生。”
谢弈斩钉截铁地回答:“有一个。”
苍舒止心道有就行,不管是谁,他既然已经许下承诺,就算是绑也得把人绑来。
“是谁?”
谢弈:“云晴岚。”
云晴岚?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苍舒止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拔高语调确认道:“我认识的那个云晴岚?”
谢弈点点头:“我们都认识的那个云晴岚。”
苍舒止:。
他觉得谢弈可能搞错了什么,于是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说的是让死人复生,不是让生人赴死。”
谢弈颔首,声音带着肯定:“自从幽龙之祸后师姐就回药王谷了,如今修真界医修论排名,师姐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只是师姐已经很多年不出山了,但若是师兄去请,师姐定会来的。”
苍舒止手指微微蜷缩,将云晴岚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心头滚了好几遍,云晴岚是他同门师妹,又是目前唯一能救孙柏的人,于公于私,他都该走这一趟。
沉默片刻,苍舒止下了决定,对谢弈道:“走吧,陪我去一趟药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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