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赞美

　　不论心情起伏多少，念头动摇多少，日子还是一天天地极速流逝，期末测试如期进行。

　　学校的考试座位是按年级排名从前往后，我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三个教室。

　　距离开场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慢吞吞地从洗手间出来，将冰凉的水抹在额头上。

　　虽然没到七月份，但体感温度已经让人不太适应，只是在外边走着就直冒汗。

　　路过第一个教室时，我侧着脑袋往里看，靠窗的第一个座位上坐着某个熟悉的身影，身前那张课桌上只零散放着几支笔，看不见其他复习资料。

　　不只是我，还有一些视线也聚焦在她身上，毕竟这是大名鼎鼎的年级第一。而“年级第一”本人正歪着脑袋看窗外的绿化，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打量。

　　低声笑了笑，我抬步走进自己的教室。

　　试卷的内容不算很难，好多题型我都有些印象，林曦西的讲解深入浅出，我理解得也不慢，今天做题时手感都好了不少，除了少数几道不太会，其他多多少少都写出来了。

　　多半是这段时间练出了手感。

　　考试一共安排了三天，这段时间过得特别快，几乎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写完最后一道题，讲台上的老师宣布收卷后，我才隐隐约约听见外边喧闹的蝉鸣，心里迷糊地想——暑期要开始了。

　　.

　　走出教室时，周围是四散而去的学生，此起彼伏的是关于“试题”和“解放”的讨论声与叫声。跟随着流动的人群，我一路向上。

　　肩膀被人轻拍了下，我转头，看见林曦西。

　　“你也考完啦。”我下意识道，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好笑。

　　她的嘴角抽动一瞬，笑着回：“是，我和你一起考完了。”

　　暑假近在眼前，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问过她分科的事，没想到她先开口：

　　“你分科选的什么？”

　　出乎意料地，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答道：“理科。”

　　她点头：“我也一样。”

　　我扯起嘴角，捏了捏她的手，“那我以后还能接着问你题了。”

　　“没选一起也能问，我一直开放问答。”

　　这家伙，难道是什么解疑机器人吗？我努力憋着笑。

　　.

　　到教室后，老黄开始宣布放假事宜，桌上陆陆续续地叠起暑期要处理的卷子，我顿感头疼。

　　“高中的学习还是挺让人心累的，这点老师也深有感触。不过嘛，还是希望你们劳逸结合，平时多出去走走看看......”

　　最后一句话落地，在老黄的宣布下，班上迎来了这学期最早的一次解散。

　　林曦西的笔落在楼下那个考场，正好我还有收拾东西，她便先下楼取笔。

　　头顶的风扇吱呀地转着，敞开的前门将热风带到我的位置上，热气熏得我有些头疼，我不禁加速手头的动作。

　　郑欣杰在讲台上擦黑板，高一生涯的最后一天恰好轮到她值日。黑板上的最后一个字被擦干净，她转身将板擦放好。

　　书和卷子也差不多收拾好了，于是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听见我的话，她快速摆了摆手，想到什么般说道：“但确实有你需要帮忙的。”

　　我笑道：“尽管提，我有空。”

　　她从裤口中拿出一张明信片，递给我，“余音，给我写句祝福语吧。”

　　接过她手中的明信片，我听见她接着道：

　　“高二之后，我应该就不会待在这里了。”

　　我睁大眼睛，疑问道：“你要转学了吗？”

　　“嗯，我家长工作变动要换地方了，”郑欣杰点头，“虽然有线上的联系方式，但我还是想要一个可以收藏的，摸得到的祝福。”说完又认真地看着我，眼里流淌着各种情绪。

　　能感觉到她的不舍，因为我对她也有一样的情感——这个一直默默关照着我的朋友，突然说要离开了，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但不论如何，不论她身处何方，我都要把最好的祝福送给这个朋友。

　　从书包中翻出笔，我把明信片摊在桌上，承诺道：“我会好好写的。”

　　“不用这么认真，我只是想留个纪念。”郑欣杰笑着解释，似乎不想让我难过。

　　提笔前，我向窗外看去，楼层比较高，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抹树影，恍惚间我又看到了留存在记忆中的，那个树影间的身影。

　　我知道要送什么祝福了。

　　认真地写下心里的话，我在底下用力署好名，才将明信片递向郑欣杰。

　　郑欣杰轻轻拿过，将它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我等回去再看，可以吗？”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红了。

　　“当然。”我起身抱了抱她，仿佛能给她传递些力量。

　　她的手攀在我的背脊上，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轻声道：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是。”

　　我的这位朋友总是如此，明明真正该感谢的人一直都是我。

　　.

　　郑欣杰离开后，我才注意到站在门口林曦西，不知她看了多久，又等了多久。

　　我提起书包向她走去，“你刚回来吗？”

　　她点头：“没多久。”

　　“你下次可以叫我一声。”我好笑道。

　　“没关系，”林曦西拿起书包边的遮阳伞，在我们头顶打开，“要我也抱抱你吗？”

　　这几天紫外线都特别强烈，虽然我并不担心被晒黑，但林曦西考虑到可能会晒伤，所以上学时会主动带着伞。

　　我主动往她身上靠了靠，仿佛她是一棵能够倚靠的树，“现在不需要，不过拥抱这种事，我觉得随时都可以。”

　　把伞往我的方向倾了点，她轻声肯定道：“是呀，这本身就是很好的动作。”

　　林曦西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永远是平平淡淡，但真正相处过会发现她温柔细腻的一部分。

　　并非不擅于表达，相反，她是个很会及时表达的人，有时候是动作，有时候是言语，她总能很精准地感受到你的情绪——不过这一点应该只针对部分人。

　　我时而会觉得，静止只是她的保护机制，对世界的高感知力容易消耗自己，所以适当的内敛才塑成了现在的林曦西。

　　两个人在伞底下慢慢走着，我竟难得觉得周围的空气不再令人难受了。

　　一切都在很自然地流淌。

　　“林曦西，”我开口，向身边的人发问，“你讨厌离别吗？”

　　林曦西没有看我，眼神仍向前望着，似乎在思考。

　　“谈不上讨厌，”她的语气平缓，“或许是我经历的离别太少。”

　　我突然想起，她是被收养的孩子。

　　“我对我的母父没有什么具体概念，从记事起，就是和福利院的老师以及同龄的朋友相处，再之后，就遇到了林栩然。”

　　她又思考了会儿。

　　“不过令人难过的离别，确实有一次。那是我在福利院里的一个朋友，也算是很好的妹妹，她比我先离开半年。”

　　“她离开的那天天气和今天很像，太阳特别扎眼，弄得我眼睛疼。”

　　撑着伞的人一边陷入回忆，一边苦笑着。

　　我顺势将她手中的伞接过，她也干脆地松手，继续回忆道。

　　“那天她拉着我哭了很久，明明我也很难过，可还是强撑着自己在安慰她，那时候比较拧巴，总觉得情绪外露不好，于是装作一副冷静的样子......现在想想还不如抱着她一起哭呢。”

　　“那时候我告诉自己，记忆总归是会被覆盖的，总有一天会释然。”

　　“但我不能骗自己，这种想法不完全正确，我不能用覆盖的方式安慰自己，自身的所有情感都很重要，不应被掩埋。”

　　我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伞柄，心中感叹不愧是她，安慰道：

　　“就算是正确的人，也可能缘尽或错位。”

　　“是，正因为知道这点，才会珍惜。”林曦西点头，表示同意。

　　即便离开，也是各自带着对彼此的美好期愿错位，任由这份情谊继续流淌，而不是强行让记忆覆盖，这对任何关系而言，都是一种不尊重。

　　.

　　现在是正午时间，余箴情今天有工作，白天时段基本不在家，隔壁的栩然姐作息不定，平日甚至很难遇见她。

　　我干脆邀请林曦西来我家——和喜欢的朋友一起做饭或吃外卖，绝对是一件无比有趣的事。

　　林曦西要先回去整理东西，她做事耐心，平时还会帮自家姐姐整理画室。我也打算先回去冲个凉，索性在门口短暂告别，约好一小时后见。

　　前脚踏入门的那一刻，我想起什么，回头唤她。

　　林曦西看过来，目光透着不解。

　　“你刚刚说正因为可能会错位，才会珍惜。”我复述着。

　　她点头。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很珍惜我？”我扬起脑袋，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是个没必要的问题，但是我想问，当然就直接问了。

　　没料到我的直击，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这个人的可爱之处在于，只要你走进她的世界，在不践踏她灵魂的前提下，就算是做出再无厘头的事，抛出再突兀的问题，也能被她理解与接纳。

　　.
　　所以我听见她说，当然。

　　声音是一贯的温柔，又清晰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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