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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劲
往常每次到湾南来,待上三五天是惯例,今年反常,和盛归池那通电话提早了回去的日期,徐锦之只当晏雁学校那边有要紧事,顾不上替晏子繁向晏爷爷尽孝一事,第二天带她走了。
晏雁没在西城多待,收拾行李,买了最近一趟回容城的票。
走之前,面馆里,房与非问这次怎么从湾南回来这么早,晏雁只说学校有事,谈及容大,他们自然而然提起庄臣。
晏雁说:“他不和我一起,要等正式开学。”
房与非皱了皱眉,“他告诉你的?”
晏雁摇头,“正常时间就是开学。”
这回答……
房与非顿时无语,默然间,晏雁抬头问:“怎么了?”
房与非目光闪烁片刻,“你不发个消息给他说一声?该说不说,年前他刚因为晚回来两天请过一顿大的。”
思考了下,晏雁拿出手机,编辑了条消息,利落发送。
习惯她这副极其听取别人意见的模样,房与非无奈一笑,不打算问下去,转道:“今年湾南那儿给了你多少?”
分明说的是新年惯例的压岁钱,听上去却像什么打劫强盗。
即便都已成年,但家里的习俗没变,譬如今年,晏雁和房与非依旧从房阿姨和徐锦之那里收到两份红包。
“我爸爸不在,他们当我和我妈妈是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由于拥有一段和晏雁认识多年的上下楼邻居及租赁关系,房与非虽了解不够全面,但光靠他妈妈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闲谈便足以拼凑出晏雁家里那些糟心事。
他将两只胳膊后伸,撑住脑袋,悠悠道:“湾南晏家,除了晏叔叔没一个正常人,到底谁能受得了离婚后前妻继续住在自己家里,我有点奇怪,徐阿姨是不是靠每天勤恳敲木鱼才能受得了每年那几天回去。”
敲木鱼吗?
硬说的话,徐锦之从没敲过,但做出的事情好像差不多。
晏雁默不作声,思绪一转,想到什么,没来由笑了。
“琢磨什么坏事呢?”
房与非太知道晏雁了,一年到头都不说几次好话的人这会儿突然对他笑。
“这次回去,田清英提到你了。”
“我?”房与非不可置信,“那位田阿姨?不是我说,她真有点小心眼,芝麻大的一点小事记到现在。”
初中,房家租走老城区的房子一二楼,晏雁一家住在西郊街,老城区和西郊街相隔不近,但孩子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签合同的时候无意得知,晏子繁徐锦之觉得巧,抹掉零头凑了个整。
房阿姨也是实诚人,经常叫自家儿子在班上多照顾晏雁,小姑娘聪明伶俐但不爱讲话,可她父母确是良心房东,有时候做房与非带去学校的便当,好东西总多加一份给晏雁。
关系由此变近,碰上面馆忙碌,房与非偶尔会来西郊街。
那天一起在房间做布置的手工作业,晏雁按照老师教过的模板,快速完成一个树叶书签。
“晏雁,你做好了?这么快?”
“嗯,做好了,你要我教你吗?”
认识多日,房与非早知道房东家的女儿有多聪明,他停下手中动作,正准备大饱眼福,一看成品,咦了声,“什么啊,你这太没有创新了吧。”他被影响到话也很直接,“你还是适合教我写数学题。”
晏雁撑下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觉被冒犯,只说:“哦。”
被嫌弃的晏雁没事可干,只好坐着看房与非如何想象力大开,徐锦之给他们买来的画笔和刻刀都一样,她的作品是机器流水线生产,他却像艺术家施以美感,东磨西划的,看上去十足厉害。
晏雁无法加入,也不太感兴趣,看久了,她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困,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再睁开眼睛,是被一阵吵闹声弄醒的。
房与非猫着腰,房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他趴在那里,不知门外有什么吸引走注意,专心到她下床穿鞋走到他身边,他都没发觉。
她平静发问:“外面怎么了?”
房与非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故作自然地关上门,“有个大妈瞎嚷嚷,不用管,阿姨让我们待在房间里。”
可惜那大妈嗓门太大,关门阻不断她的声音接连传过来。
“我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但你不能容不下我的女儿,我就是想让她到西城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这也不行吗?”
“我知道是我自己没本事,可都是一个爹生的,就因为我留不住人,让我婷婷受委屈,我心里不好受啊,咱们都是做妈的,你理解一下我成吗?”
……
看似示弱,实则威逼,不同寻常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粗鲁地响着。
晏雁听着,房与非则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挠了下头,“那个……”
“她是我爸爸之前的老婆,对吧。”
晏雁是知道的。
她一早知道。
初一,晏雁照常放学回到西郊街的家,站在门外,陌生女声入耳。
“子繁,不说别的,婷婷也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舍得扔下她不管?”
“我每个月都会寄钱回去,逢年过节也会看她,哪里没管?而且婷婷是个女孩,难道不是跟着妈妈更好?”
常年被学生们私下票选为最喜爱的语文老师,平素温声细语的晏子繁头次拔高音量。
听到“女儿”,晏雁当下有些懵。
“爸,您年纪大了,身边没有能说话的人,所以硬要接她们回家去住。”晏子繁顿了顿,语气逐渐急促,“这些我都可以默认,但我已经和婷婷妈妈离婚了,我在西城有了新的家庭,听说您来,锦之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结果……您能别带着旁人来为难我了吗?”
那天,晏雁终于成了在场所有的最后一个知情者。
为什么晏子繁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要一个人离家,为什么她从来没见过爷爷奶奶,他们一家又为什么一次没回过湾南,全解释清楚了。
至于徐锦之,她和晏子繁一同被蒙在鼓里,直到田清英上门才明白他们这次来西城并非是晏爷爷口头所说的想来看看孙女,而是因为另一个孙女婷婷不想去上乡下学校,所以特意来托晏子繁找个地方。
晏心婷比晏雁大两岁多,晚一年上学,还没到上高中的年纪。
说得委婉,只是找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大家都不言而喻,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有哪所初中能合适到排在徐锦之晏子繁任职的中学之上。
偏偏那阵儿风头正紧,晏子繁最初没松口,过了段时间在饭桌上提起,隐隐试探徐锦之的态度,“我在想要不要给婷婷一次插班考试的机会,如果她达不到要求就彻底算了。”
“你这个年级办副主任刚坐热没两天,万一出了点岔子,就不能等明年?”
“上学这种事,肯定是越早越好的,毕竟是孩子。”
徐锦之一听他这话不乐意,别过脸,“反正是你的孩子,既然你都决定了,也不顾自己的前途,问我的意见干什么,之前给你家里人借钱出力够多了,不差这么一次。”
“锦之……你知道我不会这样的。”
晏子繁去揽她肩膀,反手被推开,僵持间,徐锦之搬出待在房间里写作业的晏雁,“不要问我了,去问雁雁,问问你女儿怎么看。”
徐锦之赌气惯了,晏子繁不会真就一转身问晏雁怎么想,但又不能如以往一般边哄边收回想法说听她的。
之后,晏子繁临时出差离开西城,这期间,为了让晏子繁松口,田清英在附近宾馆前前后后一共住了半个月。
恰好碰上晏子繁不在家,或许是单纯太急,也可能受了什么别的刺激,得知晏子繁出差,又单凭一面之缘判断出徐锦之在嘴上不是她的对手,所以觉得徐锦之好欺负,故意到家里来给她们母女难堪。
现下的方法同样无赖得很,只靠嗓门和脸皮。
一口一个我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是我自己没本事之类的话。
跟演宅斗戏一样。
大吵大闹,理直气壮到不了解的周围邻居真以为是徐锦之心肠坏,说不准还是插足他们的小三。
晏雁小小一个,从来没见过这样搬弄是非的大人,想要开门,被房与非一把拉回来,“别出去,你就站在这里,现在哭。”
“什么?”
房与非“噌噌”两下抽出纸巾,捏到手里,和她说:“就是哭啊,流眼泪!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长嘴了的,而且她一直在外面嚷嚷,实在太吵了,吵到我们俩都不能做作业了。”
晏雁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嘴上疑惑:“可是我……”
可是她刚睡醒,作业已经做完了,一点儿不难过,也不想哭。
说是这么说,却碍不住房与非在她眼边来回扇风,房门大开,一滴眼泪还没流呢,他先斩后奏一般朝外喊:“徐阿姨!阿姨!晏雁被吓哭了,怎么办啊?”
小大人一样的女儿居然能被吓哭,徐锦之立刻进屋安慰,围在门口的吃瓜群众往里凑热闹,房与非看了一圈,伸手指向田清英,“就是你!”话是朝大家喊的,“我和晏雁本来在做手工作业,但外面这个阿姨骂人的声音太大了,晏雁吓了一跳,美术刀差点割到手,木屑都溅进眼睛里面了。”
他说得急切又认真,一时间风向逆转,在场的大多是能共情“你不能容不下我的女儿”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糊涂着的,纷纷指责田清英不分场合,怎么能扯上无辜的孩子,稍微明白的,暗讽田清英就是故意挑现在来闹。
同样是流泪,一个是心智成熟的中年女人,一个是十来岁的天真孩童,大众自然更偏向于后者。
往事历历在目,遵循“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俗语,通过示弱,通过抱怨,通过哭闹……这类情绪化行为是极其容易获取关注或利益的,房与非很早便在她身上示范过一遍,可是直到现在,晏雁都没有学会。
……
“给你的生日礼物。”
房与非伸出食指,将印章弹到晏雁那边。
冰凉的,握在手心里小小的一块,带有黄杨木的清香,底下是篆书的“雁”字。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你介绍自己的名字,说雁是晏叔叔最喜欢的字,所以你叫晏雁,我上网搜了教程,感觉不难,就是手生了刻的有点歪。本来想生日当天给你,不过没能送出去,没庄臣及时,也没他的贵,别嫌弃。”
晏雁翻过每一面,细细看下来,抚过上面的一笔一划,说:“没有嫌弃,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房与非凝视她,听到“生日”一词,内心感慨。
十二岁到二十岁。
认识以来,初中,高中,或大学,晏雁总这样,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不必回答的玩笑话,她却认真地给予答案。
好似,孩子气的那股天真劲一直在她骨子里,面上看不出,实际上从来没有消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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