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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晚风袭来,原本搭在枕边的浅紫色小衬衣不甚被掀起,险些飘落——正擦着湿发迈步而出的李清焰瞥见这一幕,右手轻抬,两扇窗户“啪”地合上,余下一缕轻风承起那件半透明的小衣接到他手中。
小衬衣甚至没有李清焰单手大,乖乖巧巧的,许是沾了晚露的缘故,轻轻一揉便生出山峦似的褶皱,又被他捧在手心以温热粗重的呼吸一一抚平。
白鹭晚归不慎被关在外面,又慌又急,不经意透过窗缝往里看——却见屋内烛火惺忪,仙尊披头散发仅着一身雪白里衣,垂首敛眸间安安静静的,长长身躯状如蛇影,指尖溢出的小片浅紫色布料不正是昨日替某只乌发娃娃换下的?
李清焰胸膛震动,深深吸气,许久才艰难从小衬衣上抬头。
他那张新脸皮此刻红得吓人,恍惚回神,听闻窗外噼啪响的动静,神情顿住,爱怜地将小衬衣藏进心口,打开窗对上白鹭凄凄目光时,难得感到一丝歉意:
“抱歉,忘记留门给你了。”
不同于身心皆在汉的小夜鹭,白鹭无论外出多久、多晚都记得回到李清焰身边,十年从无例外。
今晚他本就因强行与道侣解契遭反噬,身受重伤,强撑着一口气飞回清凝殿,又遭主人闭门,现下可谓委屈到极点,泪眼朦胧迫不及待扑到他肩膀上,双翅紧紧拢住他的脖颈,整只鸟才敢瘫软下来。
“主人,请您永远别不要我,我做回姜白鹭,我永远只追随您。”
白鹭的嗓音粗哑难听,但也会因掏心话而颤栗。
李清焰轻拍他羽翼的手一顿,轻叹:
“没有不要你……和他换回名字,解除与他的道侣契,姜白鹭,你做事从来都是这么干脆利索。”
叹息间,他毫不迟疑将炽热纯粹的灵力涌入姜白鹭体内,将对方体内断裂的经脉一一修补好,又在其额间留下一道竖形的金色火印。
“难过便难过罢,谁没有失意的时候……只是你抱得这么紧,我快喘不过气了。”
李清焰神情复杂,一时也想不出安慰失恋鸟的法子,遇事不决先坐下来,顺道打理桌上摆放的一筐丝线。
挂在主人脖子上的白鹭闻言放松些力度,鸟喙依赖地蹭了一下他的脸颊,心态好了很多:
“多谢主人救我,姜夜鹭永远不会知道 ,您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
他平复好心情,从李清焰身上下来时又恢复成矜持有礼的模样,立定站好,熟练地当起自家主人用来摆放彩色丝线的置物架。
“纤凝将他视若朋友,由着他去,倒是你,成日和我待在一起不觉烦闷?我都闷得慌。”
明明用一道小法术就能解决,耐不住李清有那闲工夫,乐意,慢慢将杂乱的线团挑出来,按颜色归类好,一绺一绺垂放在白鹭张开的翅膀上。
“不觉得,我和主人待在一起做些琐碎的小事都很有趣,很开心,过得很充实。”
姜白鹭俯首,脚踏实地,这是他唯二认同夜鹭的话。
李清焰没再说话,俯身穿针引线,衣襟交掩处钻出一小片惹眼的紫色。
白鹭见状,好心提醒:
“主人,纤凝的衣服还需要我帮您收起来吗?”
清凝殿宏丽宽敞,每处摆放都很合理,唯有十道尽数嵌于墙内的立式镜柜格格不入,反影时,乍一眼看过去恍如密密麻麻的牙齿。
烛火摇晃,将主仆俩坐于案前的的身影拉得很长,桌角倾斜下来一卷绒绒的布料。
姜白鹭正思考该放哪个柜子才好,李清焰摇摇头,神色难掩柔和:
“它刚才差一点掉下来,我随身携带才能放心些,正好比着尺寸再给纤凝做几身新衣……快要下雪了啊,出门在外的小宝宝怎能没有御寒的冬衣呢?”
……
风雪漫天,寒风凛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被传到此地的只有邬纤凝一人。
璇因秘境里的小天地多如繁星,至今不曾有人统计对数量。
邬纤凝进入的恰好是四季系列之一的“雪邀”,亦是雪妖活跃横行的地方。
雪地看似堆得深厚,人若踩在上面只会越陷越深,直到被吞没。
邬纤凝落地时却不受影响,迅速取出一件云裘罩住全身,步伐愈发轻盈,风过无痕,没留下任何足迹。
他目光落在遥远处飘浮着、看不真切的小岛上,正要与慈泞传音,小腿忽变得沉重,如坠千斤,一时动弹不得。
有怯生生的话从身下传来:
“不能再往前走了哦,前面有很多吃肉的妖怪,它们就喜欢干干净净的人呢……”
一双冰凉凉的小手紧紧抱住邬纤凝的双腿,雪地里钻出来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小姑娘,衣衫单薄残破如纸,仰头间露出深陷的乌色眼窝,此外脸上再无他物,声音也像是从头上传出,恳切地阻止他继续前行。
“……宝宝?”
邬纤凝低头间,正好读清她手腕上系着的小木牌,上面仅仅纂刻着这两个字,一笔一划皆娟秀工整。
小姑娘闻言惭愧低头:
“我的名字是宝宝,但你不一样啦,你本来就是宝宝,还是最可爱的那一只宝宝,如果被那些丑丑的妖怪吃了,我会很难过……”
她状似怜惜,喉咙里吞咽声却不曾断过,自以为新披这张楚楚可怜的皮打动了眼前这只妖,惹得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绕口间,无数细小的冰凌顺着对方的小腿向上蔓延——下一瞬惨叫如惊雷在头顶炸开,千丝万缕的发丝反顺其道剥开它的皮囊,将里头躲着的怪物撕毁殆尽,只余一缕干净残魂。
它不知在此囚困多日,浑浑噩噩,快要变得透明,灵体却十分干净无暇,模样约为十岁的小姑娘。她神色茫然,身体蜷缩成一小团,圆乎乎脸蛋深深贴在腕间发旧的小木牌上,口中喃喃不知是在唤谁。
邬纤凝见状不忍,令难得出来一次兴奋不已的“青丝”护法,席地而坐,施法将小姑娘散在雪邀境各处的残魂凝聚成形,送入轮回。
此间灵力波动在所难免,无数奇形怪状的雪妖闻着味儿随寒风呼啸而来,将邬纤凝团团围住,却惊于那黑瀑似围着主人绕圈的头发不敢上前。
素爱喧闹的雪妖也死寂一瞬,眼睁睁看着外来妖将它们唯一的口粮送走,头顶嘶嘶冒气怒不可遏,一个个下水饺似扑上来,被邬纤凝控以青丝悉数席卷绞杀。
“……还有多少吃过肉的妖怪,都别藏着。”
他语气冷冽,往前一步,雪妖们惊骇着纷纷后退,试图逃窜的反而被一根根细不可见的发丝穿头而过。
一时间,“雪邀”镜内的厮杀声此起彼伏。
日落黄昏,待最后一道红衣身影进入,璇因秘境入口彻底关闭。
四季系列之二“新昏”,仿佛人间江南,坐落于河畔的一座大宅院正敲锣打鼓、张灯结彩,红绸挂满肉眼可见的每一处角落,天际因此染红。
大户人家娶亲,迎亲队伍后头早就跟着一帮凑热闹的百姓,其中就包括慈泞和他的师兄。
慈泞紧紧握着师兄的手,好奇地探头往花轿看去,恰巧看见帘后一晃而过的芙蓉面,不由感慨:
“新娘子真漂亮,与新郎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话音落了半响,却不闻身旁人动静,他转头时师兄也正好抬眸看他,那双浓墨似的眼睛微微发亮,竟是浮现出几分艳羡。
这一下可把慈泞看呆了,紧紧盯着他像是羞赧的神情,喉结上下滚动,忽觉紧张:
“师兄也觉得是女才郎貌,羡慕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平日里的师兄可不会乖乖让他握手,更不会对他笑意盈盈:
“我们不也是吗?师出同门,相互扶持,故而携手为伴……”
慈泞喉咙有些干渴,不待他说完便伸手抱住他,哑声说:
“从来不知,师兄待我温柔是这般模样,哪怕是假的,往后我梦里余生也有参照了。”
他的下颌依靠在师兄肩上,再次睁开双眼时清明许多,只余对破境的执念,将那道会回抱住他的幻影推回人群,毫不犹豫转身进入宅院。
……
白鹭缩小身形,靠在主人肩上假寐。
李清焰以火焰作镜,先是抽空看一眼慈泞,发现他正与幻境缠斗一时半会死不了,放心了放心了,迫不及待将视角转向心爱的小娃娃那边。
待一看便蹙紧眉头:
“这么多脏东西,宝宝还用‘青丝’,虽然是法器,不是真正头发……不还是奖励它们吗?”
忧伤间,林后窜出几个被妖怪追杀的仙门弟子,大声呼喊救命,他颇不耐烦,顺手救下这第三批人。
正要离开此地,一黄衣少年急慌慌喊住:
“道友请留步!这附近有不少妖物,个个凶残好吃肉,道友孤身一人不如留下来与我们联手,彼此也有个照应。”
李清焰出门在外,习惯扮成毫不起眼的路人模样,落在几个人眼里就成了修为高、行事低调的某门派弟子,是可以拉拢的同盟。
姜白鹭则装聋作哑,偶尔挥挥翅膀。
队伍里另外一个壮汉插嘴:
“是啊,偏偏我们几个被传送到这儿来,又凑巧遇到了,不就是缘分?总比问心宗某个大弟子好,倒霉地到进了最凶险的雪原……”
此人话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幸灾乐祸。
李清焰步伐一滞,路人甲面具下的皮肉渐渐僵住,转头缓缓开口:
“几位、说的、是?”
“还能有谁,不就是李仙尊座下大弟子邬纤凝,当初以一敌百夺得魁首,如此天纵英才,想来区区‘雪邀’之境也困不住他,顶多费一些灵力吧?”
那名壮汉佯装敬佩,话里却恨不得邬纤凝无法脱身才好,少这么一位劲敌,夺得仙府宝物的几率自然更大些。
姜白鹭惊讶抬头。
这话一出,按主人对那只布娃娃妖的在意程度来看,不难预想此人接下来的艰难走向了。
四周忽静,几个弟子只觉一股阴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霎时噤若寒蝉。
李清焰安抚着白鹭,一举一动皆温和可亲,闻言向前,转瞬贴到他们眼前扒出阴恻恻的夜叉脸:
“说我宝宝坏话,还想让我保护你们?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几名弟子毫无准备看见他这鬼样,瞳孔地震,齐齐呆滞,紧接着连滚带爬逃离此地,嚎叫声穿透密林:“鬼啊啊啊!”
“真是一群胆小鬼。”
姜白鹭嫌弃极了。
李清焰轻哼一声:“别让我再碰到他们,糟心玩意。”
衣袖忽被拽了拽,从里钻出一颗垂着焦黄大耳朵的毛茸茸狗头,狗狗似是闷坏了,一获光明就激动地“哇啊哇啊”叫起来。
李清焰立即封闭听觉,没好气地托起它的后背拎到面前:
“小狗子,感应到你需要的东西就乖乖带路,然后闭嘴。”
作势威胁一番,再将它放下。
这只尚且年幼的寻洄犬甩甩耳朵,朝着李清焰哇几声,颇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嗅着气息往右侧藤林跑去。
李清焰不紧不慢跟上。
白鹭的橙色三趾勾紧他右肩衣服,适时问:
“主人,雪妖虽弱,却是出名的记仇难缠,不先去帮纤凝吗?”
“纤凝应付得过来,而且他不想看到我。”
李清焰闷闷道,忽而摸摸自己的脸,整个人都变得沮丧,
“怎么办啊,他一定是知道我用假脸骗他的事,所以生气不理我了……”
藤林深不见光,狭窄难行,连个鸟影都没有,偏在这个时候一声哀号响起:“这位道友,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白鹭难得吓了一跳,羽毛炸开:“鬼鬼祟祟的,谁认识你?!”
一名蓝衣束发的女修弯腰从藤帘后钻出,手中持剑,抬头一张脸冷艳极了,眉眼却作凄怨:
“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不都是爱而不得的怨种,怎的,二位道友还要对我拔刀相向吗?”
她说话间,目光渐渐落在李清焰身上,眼里浮现一丝浅笑。
李清焰观她神情,原本漠然的神情微怔,再次认真看向这名正俯身认真打理华服的女子,轻唤:
“照师姐,还是师兄?”
他语气有些迟疑。
实在是因为他记忆里那人的性别、样貌皆转换如风,今日当师姐,过两日又成师兄了,还不允许旁人叫错。
蓝衣女子动作一顿,轻“啊”一声,话里却无几分意外:
“我这随时随地整理仪容的习惯尚未改掉,下次你绝对认不出我。”
此人伸手拂过脸庞,那张脸渐渐恢复成李清焰熟悉模样,英气十足,正是问心宗宗主——照清辉,亦是李清焰的师姐。
照清辉时常在外历练,宗门大小事宜交给五位长老操持,几乎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她此刻恰好拍落身上沾的落叶,言笑晏晏:
“师弟,别来无恙,行不说废话了,把他给我罢。”
不待李清焰回应,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围他转圈,面露疑惑,
“师弟,我那么小一只纤凝呢,被你藏哪去了?别小气啊,我好歹是小纤凝的师伯,带了好多好东西给他呢,还不许我抱抱他吗,还有……”
“还有什么,纤凝又何时变成你的了,我怎么不知道?师姐才回来,这般迫不及待想让我将你的踪迹透露给某个疯子吗。”
李清焰亦觉疑惑,忽取出一枚小海螺,照清辉见状失色,他侧身躲过她的偷袭,声音轻悠悠的,
“就不给,谁让你刚才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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