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雨落又逢君

　　晨雾还没散，医疗点的茅草顶就浸着一层湿冷。
　　程倾阅挎着半篮刚采的柴胡，脚步轻快地跨进门，远远就看见寺研理正蹲在货架前核对草药，指尖捏着根银针刺破药包，仔细闻着里面的气味。
　　“研理姐，我把你要的柴胡带来了！” 他把竹篮放在地上，额角带着薄汗，“张大叔说后山的柴胡长得旺，我挑着粗根挖的，晒了半天才晾干。”
　　寺研理抬头看了眼竹篮里的草药，点头示意：“放在那边吧，等下一起切片。” 她的声音依旧清淡，目光却落在程倾阅沾着泥土的裤脚，“下次挖药记得穿防滑的鞋，后山露重路滑。”
　　程倾阅嘿嘿笑了两声，刚要应声，就见门外进来个佝偻的老妇人，怀里抱着个脸色通红的孩子，哭声微弱得像小猫。“寺姑娘，求你救救我孙儿！” 老妇人膝盖一软就要下跪，程倾阅连忙上前扶住。
　　“阿婆别急，先让孩子躺下。” 寺研理已经起身拿过体温计，搭在孩子腋下。不过片刻，她眉头皱起：“三十九度七，是急性肺炎的症状。”
　　老妇人急得直抹泪：“昨晚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烧得烫手，我给灌了点艾草灰兑水，也没管用……”
　　“艾草灰兑水？” 寺研理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谁让你给孩子灌这种东西的？”
　　老妇人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嗫嚅着说：“这是镇上老郎中传的偏方，说是能退烧……”
　　“偏方？” 寺研理一把拿过孩子的手腕，指尖按压在脉搏上，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没有任何消毒处理的草木灰，里面全是细菌，孩子本就肺部感染，再灌这种东西，轻则加重病情，重则引发败血症，你这是在害他！”
　　程倾阅站在一旁，忍不住插话：“研理姐，阿婆也是急糊涂了，老郎中的偏方有时候也能应急……”
　　“应急？” 寺研理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锐利如刀。
　　“程倾阅，你学的西医知识都忘了吗？偏方没有科学依据，全凭运气，运气好或许没事，运气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我没忘！” 程倾阅的脸也涨红了，下意识提高了声音，“可阿婆是镇上的老人，老郎中的方子传了几十年，不少人都靠它退过烧。我们不能一味否定传统，至少要尊重阿婆的心意……”
　　“尊重心意？” 寺研理冷笑一声，转身从货架上取下酒精和纱布。
　　“我见过太多因为偏方延误治疗的病人，断腿的、失明的，甚至丢了性命的。作为医者，我们要的是治病救人，不是顾及所谓的心意，拿病人的安危赌运气！”
　　老妇人被两人的争执吓得不知所措，抱着孩子直掉眼泪：“寺姑娘，程小哥，你们别吵了，救救我的孙儿吧……”
　　寺研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对老妇人说：“阿婆，现在听我的，我先用酒精给孩子物理降温，再用青霉素消炎。你把那碗艾草灰水倒了，以后再也不能给孩子用这种东西。”
　　程倾阅看着寺研理熟练地调配药剂，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不认同西医的科学性，只是觉得寺研理太过绝对。
　　镇上的人大多信偏方，那是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智慧，就算没用，也承载着一份念想，不该被这样全盘否定。
　　他蹲下身，轻声安慰老妇人：“阿婆，研理姐的方法很管用，你放心，孩子会好起来的。” 又转头对寺研理说，“研理姐，我去烧点开水，再找块冰来给孩子降温。”
　　寺研理没应声，专注地给孩子注射青霉素，动作精准而轻柔。等程倾阅端着冰水回来时，孩子的哭声已经大了些，脸色也没那么红了。
　　“体温降了点，三十九度二。” 寺研理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语气缓和了。
　　“还要观察两个时辰，要是还烧，就得加大剂量。”
　　程倾阅把冰袋用布裹好，放在孩子的腋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研理姐，我知道你是为了病人好，可偏方也不全是没用的。我小时候生水痘，我娘用金银花煮水给我洗，三天就好了，西医也说金银花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寺研理正在整理针管的手顿了顿，沉默了片刻才说：“有用的那叫草药，不是偏方。偏方是没有科学依据、全凭经验甚至迷信的方子。金银花煮水有药理支撑，和艾草灰兑水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普通人分不清啊。” 程倾阅挠了挠头，“他们只知道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能治病。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区分一下，有用的保留，没用的再劝他们别用，而不是一上来就全盘否定？”
　　寺研理抬眼看他，眼神里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思索。
　　她穿越过来后，见过太多因偏方受害的人，对这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东西本能地排斥，却没想过，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偏方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知道你是好意。” 寺研理的声音柔和了些，“但行医不能有半分侥幸。有些偏方看似有用，其实是病情自行好转，可一旦延误了重症的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 程倾阅点点头，“那以后遇到有人想用偏方，我们一起解释清楚，让他们知道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我也多学点草药知识，帮你分辨哪些偏方有药理依据。”
　　寺研理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嘴角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却拿起一根草药递给他：“这是黄芩，清热解毒的，你看看叶片和根茎的特征，下次采的时候别认错了。”
　　程倾阅眼睛一亮，连忙接过黄芩，仔细观察起来：“这个叶子是椭圆形的，根茎是黄色的，对吧？”
　　“嗯。” 寺研理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整理药品，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带着淡淡的暖意。
　　老妇人看着两人不再争执，反而一起讨论草药，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看着怀里渐渐安稳下来的孙儿，对寺研理和程倾阅道：“谢谢你们，真是多亏了你们……”
　　“不用谢。” 程倾阅笑着说，“阿婆，以后孩子不舒服，先来找我们，别再随便用偏方了。”
　　寺研理也补充道：“要是实在想用药，先过来问我一声，我帮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临近中午时，孩子的体温已经降到了三十八度，精神也好了不少，能睁着眼睛看东西了。老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离开，临走时还特意说：“以后我再也不信那些没谱的偏方了，就信寺姑娘和程小哥！”
　　医疗点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程倾阅收拾着用过的器械，忍不住问：“研理姐，你以前是不是见过很多因为偏方出事的人？”
　　寺研理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我刚穿过来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产妇，因为难产，家里人用了‘催生符’泡水给她喝，结果引发了感染，没救过来。”
　　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重，“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容忍有人用偏方害人。”
　　程倾阅心里一震，终于明白寺研理为什么对偏方如此排斥。他放下手里的器械，认真地说：“研理姐，以后我帮你一起阻止那些有害的偏方，也帮你找那些真正有用的草药，咱们一起让青溪镇的人都能科学治病。”
　　寺研理抬头看他，阳光透过茅草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神明亮而坚定，带着少年人的热忱。她心里微动，轻轻 “嗯” 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程倾阅见她笑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那我下午就去镇上问问老郎中，看看哪些偏方是真的有用，咱们整理出来，贴在医疗点门口，让大家都能看到。”
　　“好。” 寺研理点点头，拿起手边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我也把常见的有害偏方记下来，标注清楚危害，咱们一起普及科学的医疗知识。”
　　两人并肩坐在货架前，一个记录偏方危害，一个回忆草药特性，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草药的清香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构成了一幅宁静而温暖的画面。
　　程倾阅偶尔抬头，看到寺研理专注的侧脸，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甜意，他知道，这场关于医疗观念的摩擦，不仅没有让他们疏远，反而让彼此的心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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