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金如火

　　时装周结束了，肖燃也累趴了。这些天不光走秀，还要拍宣传照，和各路人马共进午餐、晚餐、下午茶。

　　每个来看秀的明星都要找模特们合影，以显示自己与时尚渊源颇深。年轻模特们何曾有过这种待遇，对此趋之若鹜，谁来合影都喜滋滋地同意，倒是让一批十八线网红蹭了个遍。

　　相比之下肖燃和Coco就淡定多了，明星们要合影也配合，只是表面笑脸相迎，背地咬牙切齿。这帮明星已经抢走了模特的很多饭碗，还跑到时装周来班门弄斧。看看他们五五分的身材吧！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没人家赚得多，只好咬着牙把这口气咽下去。

　　时装周结束的第二天，肖燃和杜灵犀去了迪士尼，两人各带一个助理拎包，必要时拍些照片。小李已经被肖燃训练出来，懂了点拍摄技巧，成为没有摄影师时候的御用快门。

　　隋和的感觉没有错，于肖燃而言，所有人都是她的快门。

　　之后，肖燃又在巴黎待了两天，纯逛街，逛得小李脚上起了水泡，肖燃送给她一瓶Dior香水作为补偿。小李到底是刚毕业，单纯得很，一直推辞说太贵重了不能收。肖燃把香水塞给她，说：“不要就卖了换钱。”

　　小李想了想自己这个月的收支，勉为其难收下了，但心里还是不断鞭策自己：是她硬要给我的，不是我主动要的！绝不能被利益腐蚀！

　　转天她们坐飞机回国，肖燃给小李放了三天假，自己也休息了几天。然后，就开始配合张翎羽那边拍摄封面以及接受采访。

　　复工当天早上，肖燃发消息让小李买早餐，小李一直没回。等到肖燃准备出门小李才说她闹钟没响，刚醒，实在不好意思。肖燃问她要了地址，说去接她，吓得小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连发五个对不起。

　　“我又没骂你，你干什么？”肖燃打来语音，语气很不耐烦，“赶快收拾，别耽误工作。我十分钟就到。”

　　当潦草的小李坐进肖燃的车里时，被一阵狂暴的电子摇滚乐震得脑袋嗡嗡响。肖燃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她心里发毛。

　　“洗脸了吗？”肖燃暂停音乐问。

　　“洗了。”小李战战兢兢露出一个微笑。

　　肖燃鄙视地说：“你脸上有眼屎。”

　　小李大惊失色，赶忙拿手机照了一下，擦掉了。等她系好安全带，肖燃重新打开音乐，一脚油门飞起来，吓得小李紧紧攥住安全带。肖燃猛地启动，又猛地停在一家麦当劳门口。

　　“我点了俩份早餐，你去取。”肖燃说。

　　小李惊魂未定地下了车，发誓下次必须早早起床坐地铁上班。肖燃一定是那种半夜跟人飙车，还会开窗对骂的人。

　　取来早餐，小李发现并不是两份，而是一份套餐外加一个薯饼。

　　小李自告奋勇：“老大，这份给你，我吃薯饼。”

　　肖燃斜睨她，一把抢走了薯饼。“想让我热量超标啊！”

　　“没有没有！”

　　“快吃你的，到公司前吃完。”

　　“好的老大！”

　　话还没说完肖燃就踩下油门。小李坐在副驾狼吞虎咽，用尽毕生绝学将汉堡生吞活剥。走了一段，肖燃又突然停在路边，打起双闪。小李想问怎么了，但是食物堵在嗓子眼，噎得她面红耳赤。

　　“喝点水，没人跟你抢。”肖燃无奈又嫌弃，“吃那么快干什么。”

　　小李急忙喝了几口咖啡，才把那团石头一样的东西咽下去，撑得嗓子眼生疼。

　　“我怕到公司之前吃不完。”她讪笑。

　　肖燃扶额：“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真吃不完，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噢……”小李低头把包装纸捏成一团。

　　肖燃叹了口气，轻轻地启动车子，音乐也不开了，就这么慢悠悠开到公司楼下，并在心里发誓以后让小李打车去公司，可再也不大发善心了。

　　小李的人生顺风顺水，学习好、样貌也不错，一路读书，还去国外留学。因为追星，她想找娱乐方面的工作，当经纪人或者去影视公司做幕后，谁知秋招一败涂地，有才华的一抓一大把，有资源的更是数不过来，她那点经历连当敲门砖都寒碜。最后，她都打算转投别的行业了，肖燃的公司突然发了offer，她就这样阴差阳错成了助理。

　　只是她没想到，光鲜亮丽的娱乐行业跟她想象中的可不一样，她前二十年学到的东西、接受的教育在这一钱不值，小李的滤镜摔得粉碎，甚至感觉自己都变形了——膝盖怎么忽软忽硬？头怎么忽高忽低？脸怎么时有时无？人怎么时做时不做？

　　助理们有个小群，是某次参加活动时，一个认识的艺人助理拉她进去的。群里有二十多人，伺候十几位不同的主子，他们不会指名道姓地说艺人的名字，只会吐苦水，说今天又当奴才了。大家以小X子自称，反正都是奴才。

　　小李子一开始只是潜水，后来有一天，在肖燃让她临时去买一条领带，而她跑遍了三个商场才买到符合要求的东西、还被肖燃说太慢的时候彻底绷不住了。她在群里发了这件事，马上有小张子、小刘子、小杨子跳出来说，你这算什么！上次某明星在山村拍戏非要吃车厘子、用矿泉水洗澡，最后是小孙子开拖拉机送进去的！

　　小李子只能承认一山更比一山高，相比之下肖燃都是菩萨了。

　　“想什么呢？下车！”菩萨说。

　　小李这才意识到车已经停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了，刚才她吃饱了正发梦呢。

　　肖燃和小李到了楼上，王春给她们开了个小会，说下午去张翎羽那边拍摄，顺便把下周的采访稿给她看了一下。都是中规中矩的问题，没什么难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平台的活动要参加。

　　“对了，合同你收到了吧？”肖燃问。

　　某奢侈品牌想签下肖燃做形象大使，尽管他们在国内已经有了好几个什么大使什么挚友，反正就是个头衔，钱都是一样地赚。

　　“收到了，你怎么想？”王春说。

　　“接了呗。”

　　“你跟‘灵犀’的合同明年就到期了。”

　　“不续约了，我会跟她说的。”

　　“真的不续约了吗？”小李忍不住出声。

　　肖燃和王春都看她，她心知说错了话，害怕被骂多管闲事，正想找补，肖燃却很平静地说：“不续了。”

　　“噢……”小李像上了发条一样点头。

　　肖燃和王春又谈别的事情了，小李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说实在的，她大可不必紧张，肖燃不是什么坏脾气的人，也没有故意刁难下属的癖好。王春虽然雷厉风行脾气差点，但也不会说什么，因为她脱口而出的疑问恰好也是王春的疑问。

　　肖燃不续约，杜灵犀一定不高兴，她本人高不高兴无所谓，但她家会不会因此针对肖燃就不知道了，毕竟她们两人的关系已经不能算单纯的甲乙方了。只是看肖燃的意思，这次是铁了心不续约。小李深吸一口气，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下午的拍摄还算顺利，隋和精心构思，让模特们在楼后的草坪上依次排列。这次是多人封面，肖燃也很听话，让站哪站哪，让怎么摆怎么摆。模特们不愧是专业的，两个小时就收工了。

　　张翎羽很忙，但还是请客让模特和摄影师吃下午茶，助理们也有份。肖燃心不在焉地听着Coco她们聊天，她们最近总在说拍戏、创业的事。在场的模特只有两人正值青春年少，剩下的都在三十上下，放到别的行业是当打之年，而模特就是日近黄昏。虽说身材犹在，但机会越来越少，江山早被新人瓜分了，剩下的也只有昔日荣光可供吹嘘。

　　“最近有个导演找我拍戏。”Coco说，“客串一个校花。”

　　“校花？”肖燃嗤笑，“好土的词。”

　　Coco没搭理她，接着说：“演戏还挺简单的，导演说我演得不错，以后可以考虑当演员。”

　　肖燃又笑：“我看行，你去抢他们的活，让演员从五五分卷到二八分。”

　　“你无不无聊？” Coco重重地捶肖燃的肩窝让她闭麦。肖燃揉着肩，翻了一个持续数秒的白眼，大家都笑起来。

　　Coco又说她在片场看演员怎么演戏、怎么走位、摄像怎么拍，学到不少。其实之前也有人找肖燃拍过戏，但肖燃不顾王春的建议一口回绝了。演别人有什么乐趣，演自己才有意思，如果她去拍戏，只会对着摄影机摆pose，台词是一个字也别想说出来的。

　　她的同行前辈们到了年纪也无非那几条路，名气小点的转行，开饭店酒吧咖啡馆，要么做投资、转幕后、当老师，名气还在的就去做演员，或一跃成为豪门阔太。肖燃没想过以后会怎样，以上路子似乎都不太适合她。想那么多干嘛呢？她就不是个目光长远的人，明日愁来明日愁吧，明日摆摊要饭也不是不行。

　　大家都有事，所以下午茶很快结束了。由于模特们只喝了茶没有一个人吃甜点，所以剩了整整一桌，肖燃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小李想带走的念头。

　　“他们不会全扔掉吧？好浪费！”小李从小就被教育勤俭节约，看着那么多蛋糕很是心疼，走出去很远还不停地回头看。

　　“会有人吃的。”肖燃说。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吃，但如果她是个普通员工，肯定趁此机会全部吃光。

　　“你们都不吃甜食，张主编为什么还要请你们吃？”小李不解。

　　肖燃一副“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傻X”的眼神，说：“吃不吃是我们的事，请不请是她的事。”

　　小李扁扁嘴，暗骂资本家无耻。

　　两个人走出杂志社大楼，等公司的车来接。大楼外面常有狗仔蹲明星，还有粉丝等着见自家哥哥姐姐，他们看到肖燃出来，尽管不是粉丝，也都暗暗举起相机。

　　别的助理看到有人拍照，必须马上制止，艺人想不想拍是一回事，但姿态必须高贵。肖燃不一样，她告诉小李不用拦，爱拍就拍，她巴不得所有人都来拍，正愁没处展示自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呢。

　　那边快门声此起彼伏，这边小李捂着脸躲了起来。她觉得被拍到是一件相当羞耻的事，难以理解肖燃为什么对镜头那么狂热。

　　“你怎么不说是镜头对我狂热？”肖燃表示，“人生就是秀场，每一秒都是大片。”

　　小李说：“可是，如果你没有化妆、蓬头垢面呢？如果你穿得很普通、如果……你长得不好看呢？”

　　“那也是大片，因为拍的是我，懂了吗？”

　　小李点点头，懂了，难怪自己赚不到钱呢，还是太要脸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