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处来

　　所以阿瑶继续搪塞：“是呀，你不在，我若不还离开，在大夫人手下，可能活不过三天。”

　　谢昆皱起了眉，脸色有些黯。

　　阿瑶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有点难过。她说：“我当然也不想离开昆哥，但没有办法嘛。”

　　她说着连她自己都不信的鬼话：“等我在外面安定下来，我天天给昆哥写信，好不好？你可一定回我呀。”

　　谢昆闻言，心情似乎好了点。他嘴角微弯，敲了敲桌面，对阿瑶说道：“要写信，你先把字练好吧。”

　　得，这三十遍清风长生诀，阿瑶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

　　二人不再说话。阿瑶在这边练字，谢昆在对面看书。

　　只是，谢昆虽然手里拿着书，心思却不在书本上。

　　他是异界来的修士，要在人间隐藏身份，还要寻找天地灵脉和涅盘碎片。

　　是的，在穿越时空隧道的时候，为了防止涅盘被天道发现，谢昆将涅盘按照父母所说的拆成了五块碎片。谢昆落入人间的时候，五块碎片也随之散落人间，现在不知正在何处。

　　如果想找到这些带有灵力的东西，只伪装成一个凡人是不够的。以凡人身份去找这些东西，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幸好，这个世界也修仙，也有玄门，所以最好的寻找方法是，成为这里的修士。以修士之名寻找带有灵力的宝物，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而且，修士在这个世界颇得尊崇，要声望有声望，要资源有资源。利用修士身份找东西，再方便不过。

　　只是……

　　谢昆抬头看着对面写字写不下去，正在打瞌睡的阿瑶。他经历过末世，对这个安享太平的世界里的很多东西都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人间最荒唐最可笑的，莫过于那些莫名其妙，一层又一层的规矩。除了把人这个物种在内部划分成三六九等，各自争夺地盘外，于整个世界的发展毫无意义。

　　可即使他心中再不屑，他也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因为这个世界对于任何异类都没有多少宽容之心。更何况，他还想成为这个世间人人敬仰的修士，那他更加只能顺着这些规矩来行事。

　　成为人间才俊，成为世间楷模，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消减外界对他的猜疑，减少暴露身份的风险。

　　他把阿瑶带在身边，任她“胡作非为”，自己再去给她善后。两相对比之下，形成反差——四处闯祸的阿瑶在前，吸引注意力，他在后面收尾，收获赞誉，积累声望。这对于立“谦谦君子”的人设，无疑是条妙计。

　　你若说，他对阿瑶充满利用？是，他承认。

　　可你若说，他对阿瑶只有利用，没有别的？那也不一定。

　　起码有的时候，阿瑶在做的事，何尝不是他自己想做的事？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阿瑶是他心里的一种寄托。

　　现在，顺着这人间规矩，他是理应去当那人人艳羡的玄门修士了。只是，阿瑶，他一定要舍弃吗？他一定要在玄门和阿瑶之间做选择吗？那他究竟要怎么选？

　　谢昆把睡歪过去的阿瑶抱到书桌旁的睡塌上，又坐在睡塌旁边给阿瑶扇扇子。他就这么望着她，一遍又一遍，目光沉沉。

　　大夫人跟随平安进入宁致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瞬间，她眉头紧锁，指甲掐进手心。

　　为了能有个玄门修士，三年前她亲自放弃了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今，到了这关键节点，她是半点偏差都无法容忍的。

　　再想起刚刚从谢老爷那里听到的消息，大夫人眉头皱得更深。她退回门外，不再进门，转身离去。

　　谢家能入玄门的，只能是谢昆，必须是谢昆。任何有可能阻挡谢昆入玄门的因素，她都要扼杀在摇篮里，年少幕艾也不行。

　　第二天，大夫人饭后，留了谢昆说话。

　　大夫人看着下首的谢昆。

　　他双眸半合，低头品茶，丝毫没有三年前斩杀全院护卫的强悍气势，端正恭良得仿佛只是一个温养在优渥家庭里的普通富家公子。

　　谢昆等了半天，不见大夫人开口，于是开口问道：“母亲找我有何事？”

　　大夫人回神，挂起客套的笑，轻声试探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经三年了。说起来，你也该去玄门了。”

　　玄门每三年举行一次入门选拔，之前因为谢昆刚来这世上，恰巧错过，今年刚好参加。

　　谢昆回应：“是挺快的。”

　　他既没有说一定要去，也没有说一定不去，只是含含糊糊地避而不答。

　　大夫人又笑，她说：“阿瑶这丫头也长大了，昨天还听说，她在射天灯比赛上拔了头筹，一干公子哥都比不过她。”

　　提及阿瑶，谢昆抬了头。

　　大夫人却不看他，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阿瑶招人喜欢，前些天胡家的大夫人还向我打听她来着……”

　　“听谢璋说，他娘让他也去参加玄门试炼。”谢昆打断大夫人，语气古井无波：“他资质不错，若稍加调教，想入玄门也不难。”

　　胡老爷五十多岁的人了，院里小妾成群，还专门爱买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胡夫人向大夫人问起阿瑶，能有什么好事？

　　大夫人听到谢昆的话，却是心中一跳。他果然知道了。

　　昨天，谢老爷对大夫人说，要让谢璋也去参加玄门试炼，嘱咐大夫人帮谢璋张罗准备。

　　大夫人本来想找谢昆商量对策，却在宁致阁门口看到谢昆给阿瑶扇扇子。

　　谢昆现在说这话，就是在威胁她——如果她敢动阿瑶，他就把谢璋弄进玄门，让二夫人起势。

　　看到谢昆面无表情，成竹在胸的样子，大夫人毫不怀疑他说的是真的。甚至，以他步步为营的性格，他很有可能先下手为强，直接把谢璋弄进去，以此挟制于她。

　　不过，大夫人不怕，她已有对策。只见大夫人莞尔笑开，对谢昆说道：“所以，我想收阿瑶做义女，随你入玄门，可好？”

　　奴者不入玄门，这的确是人间规矩。只不过，在这人间，规矩不能变，人却是可以变的。

　　谢昆重视阿瑶，大夫人也只是担心谢昆会因为阿瑶放弃玄门。

　　现在既然已经探明谢昆的态度——他还是愿意去玄门的——那她何不成人之美，顺水推舟，给阿瑶一个身份，让谢昆带她走呢。

　　她以后还要倚仗谢昆，没必要为了一个奴婢跟谢昆起龃龉。既然谢昆舍不得阿瑶，那就让他带着走好了。带到玄门，然后老老实实地，给她待在玄门，给她做倚仗。

　　果然，谢昆听了这话，笑意浮到眼底。他难得恭敬地对大夫人说：“母亲宅心仁厚，这是阿瑶的福分。”

　　大夫人也笑着说：“谢家的未来就指望你了。”

　　谢昆：“母亲放心。”

　　二人客客气气地一来一回，算是达成了协议——大夫人给阿瑶身份，让谢昆带阿瑶走。但谢昆也要保证，绝不能让谢璋进玄门。

　　二人协议已成，谢昆语气中多了几分诚恳。他说：“我与阿瑶走后，母亲身边无人。若有急事，恐怕鞭长莫及难以照应。不如母亲也收了平安做义子。儿子在外也安心一些。”

　　难得气氛缓和，大夫人便接了这份好意，点点头说：“好。”

　　言罢，谢昆告别大夫人，返回宁致阁。路上，走了一半，谢昆目不斜视，却突然开口道：“身份已经给你了，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了。”

　　而在他身后的平安，此时弯腰躬身，轻轻回道：“多谢。”

　　三年前，在昏迷不醒的谢昆身旁，平安暗恨抱怨——明明是同一个爹，为何有的儿子可以锦衣玉食，呼风唤雨，而有的儿子却只能为奴为婢，猪狗不如。

　　藏在谢昆体内的阿昆听到了，从此便开始谋划。

　　这三年，越发优秀的大夫人儿子，让二夫人急红了眼，再听四周的人到处议论，都说谢昆肯定能入玄门，她心里难免失衡，忍不住要去和谢老爷吹吹枕头风，让谢璋参加玄门试炼，也入玄门。

　　二夫人的枕头风吹进了谢老爷耳朵里，那大夫人难免不舒服，再“恰巧”让大夫人撞见谢昆和阿瑶的亲密之举，逼得大夫人自己想出了谢昆想让她想出的点子。

　　等大夫人以为她跟谢昆协议已成之时，谢昆再乘机若有若无地提起平安的事。大夫人自然也不会多心……如此，一切水到渠成。

　　回到宁致阁内，谢昆嘱咐阿瑶：“收拾东西，跟我去玄门。”

　　阿瑶：“！！！……啊？？？”

　　平安开心地向阿瑶解释道：“大夫人已经答应收你做义女，让你跟着大少爷一起去玄门。”

　　他解释完，还专门问阿瑶：“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你个毛啊！”阿瑶心里操翻了天。

　　今早谢璋跑来跟她抱怨，说他要去参加玄门时，她还曾幸灾乐祸地吐槽谢璋倒霉。谁料到，这转眼之间，祸从天降！！！！

　　偏偏眼前的谢昆，还目光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现在，你不用担心再离开我了。”

　　这是在回应她昨天晚上说的话。

　　可阿瑶现在只想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呸呸呸，叫你这张破嘴乱说话！！！

　　阿瑶咯咯尬笑：“呵呵，呵呵呵，没，没想到，大夫人还肯收我做义女啊。她不是，一向最讨厌我吗？”

　　谢昆自然也不会跟阿瑶说起，他与大夫人之间的那些交易，只是单纯催促道：“知道她讨厌你就好。赶紧去收拾东西，免得一会儿她改变主意。”

　　阿瑶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毕竟在正常人的眼里，能从一介女仆变成谢府的千金小姐，从此野鸡当凤凰，这是天大的喜事。若是在这个时候再不情不愿推推拒拒的，那就是纯粹脑袋进了水。

　　给了泼天的恩惠还不接着，非要闹着赎身，难道主人会迁就她，任由她赎身不成？这么宽宏大量的主人，世间有几个？反正阿瑶到现在为止是一个也没见过。

　　只怕她刚说一个“不”字，主人便厌弃了她，嫌她不识好歹，随意将她发配了。

　　阿瑶小脸皱成苦瓜，瘪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说：“那，我攒的银子怎么办呀？能全带上吗？”

　　平安戳她脑袋：“沉不死你。”

　　这一局，谢昆很满意，平安很满意，大夫人也很满意。

　　愁苦的，只有阿瑶。哦，不，不止阿瑶，还有谢璋。

　　待到临行的日子，已经变成“谢安”的平安，举着“大夫人之命”这杆大旗，一举扣下谢璋的三辆马车和阿瑶的五袋银子，一人发一个小包裹，将他们打发了。

　　谢璋拉着已成“谢瑶”的阿瑶，眼泪汪汪道：“瑶妹儿啊，你哥我心里苦。”

　　阿瑶回叹：“璋哥呀，我懂你！”

　　谢昆却走过来，塞给阿瑶一张纸。他说：“这是银庄存据，你若想用钱，到哪儿都可以取。”

　　谢璋看着阿瑶：“……”

　　阿瑶：“……”

　　谢璋：“你懂个屁！”

　　阿瑶：“……”

　　得，这年头，说真话也没人信了。

　　于是，一个心里、面上都高兴的，带着一个面上高兴，心里急的，再加上一个心里、面上都不高兴的，三人一行，马不停蹄地，赶往京郊，无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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