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味

　　又到了往常上学的日子，可那件事萦绕在嘉树心头是他久久不能平复，他步伐沉重地走在上学的路上，两旁的人影如烟般随风飘散在嘉树的视线中。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香圆她马上就要搬走了。”
　　“真的吗？真好，可以跟她爸爸妈妈一起去城里读书了，真羡慕啊！”
　　“你们说什么？”嘉树赶忙上前一把拽住前面议论同学的衣服帽子，“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快走，快走，可不要跟他沾染上关系，真晦气！”可他们并没有理会嘉树，而是一把扯回自己的帽子，两人赶紧跑开了。
　　坐在教室中，嘉树心神不宁，直到林老师走进教室才回过神来，同学们一个个打开语文课本，大声朗诵起来。而嘉树只是默默打开课本胡乱翻了一页就立在了课桌上，低下头开始思考：香圆她……她也要走了，我最好的朋友都要走了吗？江怀不理我了，现在就连香圆也要离开我了。正想到情深处就差遗憾落泪时，“哎哟——”，林老师走到嘉树后面，用书本狠狠拍了拍嘉树的头，并厉声说道：“你不是答应过我，这学期要开始做个好学生了吗？”
　　嘉树连忙回过神来，把书翻到相对应的位置，跟着全班同学一起齐读起来，“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同学们，作为橘橙村人，我们应该人人牢记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精神，这篇《橘颂》大家下去都要熟背，并理解每句话的含义，下节课我来考考大家。”随着林老师对课文要求的安排，铃声也随之响起，嘉树又窝在角落，翘着凳子，埋头沉思。
　　就这样如往日一样，嘉树又荒废了一日，林老师无奈只能在放学时特意叮嘱他要认真完成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任务并且保证明天不能再像今天这样。
　　嘉树失魂落魄地走回家，一进家门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直到吃饭时，爷爷喊了三四遍才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门，吃饭时爷爷一直在细心观察嘉树，终于憋不住问了句：“今天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嘉树只是埋头吃饭，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意思。爷爷也只能无奈感叹了句：“你这孩子，每次遇到事都不愿意说，这怎么成，唉。”
　　晚上嘉树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毫无感情一直读着“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爷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这样读怎么成，你怎么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嘉树毫不客气地回道：“能背下来不就行了，干吗要理解这麻烦的古文！”
　　爷爷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又折返了回来，“嘉树从明天开始你除了上学、完成作业其余时间包括周末橘院都交给你打理了。”
　　“啊？为什么？”嘉树生气地质问。
　　“爷爷我伤到腰了，不能劳作，如今九十月份正是打理橘树产秋橘的关键时刻，你替爷爷我好好看护橘园，我每天会告诉你今天要做什么、怎么做的。”都没等嘉反驳或拒绝便扭头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独留嘉树一脸惊讶呆坐在床上，一声长叹后便扔下书，把头埋进了被子。
　　第二天，语文课上，林老师点人起来抽查背书，意料之中，嘉树磕磕绊绊说了四句就只能尴尬地低头望着桌子了，林老师大怒罚他上课都站着听讲。课间时，香圆找到嘉树，关心地问道：“嘉树你怎么了？最近魂不守舍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香圆是你啊，我……你……，算了没啥事，不用你管。”只留下落寞的背影让香圆呆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但忽然她可能又猜到了些什么。
　　放学过后，刚丢下书包，爷爷便说道：“今天你要去检查果树有没有生病生虫的，好好检查不要落下任何一棵树，认真观察树枝和果子，有生病虫的你做上标记我明天会去找人处理的。”
　　嘉树点了点头，走进房门开始写作业，写作业的过程中，心想着：要不一会儿装个病说自己肚子疼，爷爷肯定会心疼不再让我去的；又或者说今天作业太多写不完？可又想到，爷爷都是为了照顾我养我才努力种橘树买橘子的，实在不忍心万一他真的受伤了继续操劳而加重了伤势，一想到这嘉树浑身充满了干劲儿飞速完成了作业，乘着天还没黑就飞速跑去了果园，爷爷看到这一幕欣慰地笑了。
　　来到橘园刚检查完十来棵树，嘉树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一会儿追追鸟，一会儿练练爬树的本领。感觉没过多久天就黑了，可还有一半没检查了，这下完了……算了算了，反正爷爷也不知道，就这样吧，回家咯。嘉树想着。
　　第2天，刚回到家，就被爷爷厉声呵斥道，“熊嘉树！你站住，昨天交给你的任务你有好好完成吗？”
　　“我……当然有……啊。”嘉树害怕极了，为了掩饰尴尬只能背对着爷爷不敢回过身去，双手紧紧拽住了裤兜，汗珠从额头流落进眼眶都不敢眨一下眼，随后快速跑了起来，便大喊道：“我错了爷爷，下次再也不敢了！”爷爷抄起树棍在后面追赶，边喊道：“站住！别跑！”被揪住之后，爷爷不免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嘉树只能连连答应以后一定好好地认真地完成爷爷布置的任务。
　　经历过这一遭，嘉树上学的路上一直都是一副丧气样，殊不知这一切被坐在楼顶的江怀一览无余，江怀家离学校很近，站在他家顶楼的阳台一眼就能看到学校附近的一切，看到一这一幕不免好奇在嘉树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转念一想，自己怎么会忍不住去关心他？为什么还会关心他发生了什么？他可曾来关心过我？从来没有不然也不会出院后都不来看自己一眼。
　　未来的半个月，嘉树躲着香圆不敢问她关于搬走的事，江怀每天在自家阳台看着学校里的一举一动，嘉树也在每天按照爷爷的要求细心照看着橘树，施肥、种植冬季绿肥、撒药防止病虫害还要帮着爷爷嫁接新的橘枝……，每天嘉树都是大汗淋漓，满身满手的土灰，等回到家中早已是筋疲力尽疲惫不堪，恨不得马上倒头就睡，日子久了，嘉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有点喜欢上了，在橘园劳动的时候是无人打扰的，是安静祥和的，好像只有在这里嘉树才能抛开一切的烦恼。
　　这天周五，林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要求描写一位自己最敬爱的人，这可把嘉树难倒了，不知如何是好，问了圈别人都打算写自己的父母或者老师。唉，这样的作文题目不就是纯纯刁难我这种学生嘛，看来只能随便先胡乱写一通应付下老师的作业了，嘉树寻思着。
　　没过多久就到了特早熟的柑橘采摘上市，这天周末家家户户的橘园里都是一片忙碌丰收的景象，村民都背着竹篓拿着剪刀小心翼翼观察着已经成熟的柑橘，将金灿灿的它们从枝头剪下时如同接手刚出生的婴儿，需要关怀备至小心呵护，橘子像一个个小灯笼挂满枝头宣告着一季的收获，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大人们笑得合不拢嘴，小孩们带着自家的狗在橘树间穿梭奔跑，或者帮衬着家里的长辈挑选橘子将它们按照品质分篮装好。这一刻嘉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幸福，看着爷爷向周围邻里炫耀着自己是如何看护橘园又是如何帮忙采摘不让别人费一点心。
　　傍晚，回到家，看着一篮篮胜利的果实摆满小院，闻着爷爷做的美味佳肴，嘉树终于忍不住问道：“爷爷照顾这些橘树这么辛苦，您为什么还要坚持，不去城里享清福？”
　　“辛苦嘛，你这才几日就觉得累了，你忘了我跟你说的吗？爷爷我啊可是从你这般年纪起种了一辈子的橘树也摘了一辈子。”
　　“那为什么不……”
　　还未等嘉树说完话，“嘉树你觉得爷爷种的橘子和别家的比有什么不同？”
　　“爷爷的橘子嘛……吃起来总感觉是清甜的味道，不像别家的总是格外甜像蜜一般，都是一片山上的橘子这是为什么？”
　　“之前由商户来村里推销什么甜蜜素，说是打了之后能让橘子更甜更好卖，有几家尝试过后，果然橘子味道变得格外甜，也很受市场欢迎，卖的价格都额外多挣些，但是我总觉得打了甜蜜素之后的橘子不是原来的味道了，破坏了他原来的滋味。”爷爷顺势低头叹息。
　　嘉树疑惑地盯着爷爷，“管那么多干吗？好卖不就好了吗？谁不想多赚钱还受顾客欢迎？”
　　“哈——哈”爷爷大笑，“你这问题爷爷也想了好久，但是这种橘如同做人，只一味追求对自己有利的，反倒失去了原本最纯净的味道啊，还有就是……”
　　只见爷爷不知何时双眼噙着泪，说道“因为对这里的每一棵橘树、每一颗果实甚至是每一根嫁接枝都舍不得啊，这一棵棵橘树有的比我的年龄都大，像我的长辈般看着我长大，那新嫁接的枝条就像你一般都是我的乖孙啊。”
　　“爷爷您都这么大年纪了，交给别人打理不好吗？”
　　爷爷耐心解释道：“我怎么舍得把我的亲人家人交给别人，我怎么放心？我放不下这个心，还是自己照顾更安心。再说了，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走不了了，已经扎了根，再把我连根拔起搬到别处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这儿挺好，有他们陪着我，这儿挺好……”
　　看着爷爷如往常般，搬着小凳儿佝偻着背坐在院子里吸烟，望着缕缕烟浮到空中，耳畔回荡起那日课上背的古文句子“深固难徙，更易志兮”，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村里人都称爷爷是屈夫子再世，也知道自己作文要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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