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

　　我们家虽然衣食住行“新派”，但依旧很重“传承”与“规矩”，父亲虽然后宅女人不少，可从来不允许哪位姨太太越过大太太的权威。

　　当然这里面也有大太太本人做事立得起来的缘故，虽然她是位旧时代走来的女性，然以她的心性与谋略若是有机会走出后宅，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她应当是把“常夫人”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威当成一份事业来经营的，为此做了很多牺牲与隐忍。

　　可惜那座大宅本质上只属于“常先生”。

　　——《书瑜往事录》

　　日子眨眼飞快又过去两个月，等又到了院子里的银杏变黄，大夫人和二少爷在中秋节前终于回家了。

　　同时大夫人带回来一个消息，二少爷拿到了北大教授的推荐信要去美利坚留学读研究生，三少爷跟着一起过去继续读预科。

　　对于这个消息常书瑜其实有些惊讶，大夫人之前一直希望二少爷早点跟着常先生学习管理商行和工厂的事，这回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不过她转而又想到大少爷进了部队的事，或许是对大少爷放松了几分警惕？

　　又或者是二少爷自己想要去深造也说不准，毕竟他以前就偷偷抱怨过对做生意没兴趣。

　　春去秋来，银杏叶再次落满庭院，三房的气氛气氛却与去年天差地别，整个院子都透着一股轻松欢快的味道。

　　“六小姐这半年抽条儿抽的太快了，去年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许妈妈一边给常书瑜整理外套，一边吩咐丫鬟联系裁缝铺过来给小姐量体做今年的秋装和冬衣。

　　“我感觉皮鞋也顶脚了。”

　　“那就买新的吧，你放学后咱们就去买，顺便再买几件成衣。”祝婷方爱好之一就是打扮女儿，她女儿长得像她，以后说不准就青出于蓝，不好好打扮真是白瞎自己这么会生。

　　“好，要叫上四姐姐和五姐姐吗？”

　　“叫吧，那姐妹俩大概也要置装，我会约四姨太一起去接你们。”

　　“那五姐姐肯定高兴，她眼馋服装店那几件洋装好多天了。”

　　其实常书瑜同样很高兴，她这半年小金库攒了不少，这两年每次逛街她娘都会给她买点金饰品，什么小手镯小耳钉小挂坠，积少成多总有一天能把她的空间存满！

　　买完东西已经天黑，家里的晚餐时间肯定错过了，所以几个女人干脆就去了饭馆，回家的时候三姨太还给常先生带了他喜欢的张记卤猪头肉下酒。

　　果然，几位太太中论谁最把常先生当成宝，那自然非三姨太莫属，哪怕贤良淑德的大夫人在这方面的表面功夫也差着火候。

　　“不服不行啊。”

　　四小姐悄悄趴在五小姐旁边咬耳朵，整个常府没人不知道三姨太爱吃点醋，常先生也喜欢三姨太这调调。

　　但人家三姨太受宠也不是光靠脸蛋儿耍小性子，人家是真把常先生放在心尖尖上啊。

　　四姨太在一旁撇撇嘴，心想至于嘛，同床共枕快二十年都老邦菜了，有那么稀罕吗？

　　要不是为了两个女儿婚事打算，她其实平日里都有点腻歪老腊肉了，可表面上还是得表现自己很热情，不然老腊肉肯定要小心眼儿。

　　然而热情这种事可以装一时却装不了一世，所以她也懒得天天往常先生身边凑，隔三差五见一回就得了呗，只要不让人觉得她彻底失了宠就好。

　　卤肉常先生大概是吃美了，这两天开始又和三姨太黏黏糊糊起来，颇有些中老年爱情复燃的迹象。

　　只不过一切都在五姨太爆出怀孕后戛然而止。

　　说好的失宠呢？

　　常书瑜表示大人们的爱情果然反反复复，不过好在祝女士对此并没有什么难过忧郁的情绪，或许是这段时间被老男人给哄好了又或许是已经看透了某些本质。

　　反复的不光是爱情，还有军阀中直系与关外派系的“蜜月期”，北边拱火的摩擦越来越多，上半年北平城时局多有冲突，而今这把火终于影响到了江南的各方势力。

　　大少爷常景荣深夜接到上峰命令，几个小时后便带队伍往北方开拔。

　　府里前几日因五姨太太怀孕而热闹的气氛也冷淡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北边几个地方又要打仗了。

　　一个弄不好，这战火也可能蔓延到江南。

　　二姨太太去佛堂的频率再次增加。

　　接连几日出嫁的三小姐回娘家劝慰陪伴二姨太太，常家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全都一起作陪，甚至还一起做了祈愿的香囊给菩萨供奉。

　　“这回打仗真那么吓人吗？”

　　五小姐其实不太关注这些，但从家里的氛围中也能察觉出来大少爷此行应该挺危险的，小脸儿上就难免也带了几分担心，毕竟大少爷虽然跟她们差着岁数，可言谈举止也挺有长兄样子的。

　　“的确是危险，不过大哥吉人天相自然会平安回来的。”

　　军阀混战的年代战争是家常便饭，大少爷的路注定是条荆棘之路，早在常书瑜恢复记忆之初就明白这个家总归要牺牲一些人来成全另外一些人的。

　　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运气，她希望自己的长兄运气足够好一些。

　　从二房院子离开后，常书瑜经过春芽姑姑原先的住处时有一瞬间愣神儿，先前为了去煞，这条路连带一处小院子都被围了起来，好些日子过去这里已经是大变模样。

　　原先的小院子已经完全改了布局，院墙拆除后种上了一片开得正盛的金桂，完全看不出一丁点从前的痕迹。

　　风水格局改了这原本没什么，只不过五姨太太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不应该是被当成大熊猫一样保护照顾起来吗？

　　“六小姐也喜欢桂花？”五姨太太在丫鬟春来的搀扶下慢慢向常书瑜的方向靠了过来。

　　看到五姨太太略带疲惫的脸色，常书瑜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才礼貌问好：“五姨娘好。”

　　“不用这般小心，我又不是什么玻璃做得。”从丫鬟手里抽出胳膊，五姨太太看着远处的红枫叶似是轻叹一般，又似是在对着常书瑜一个小小的人儿倾诉，“只可惜这秋景虽美，却终究不得长久，还不如趁着鲜花浓郁时采摘下来长留一点芬芳。”

　　这般伤春悲秋的画风，常书瑜一看到就觉得脑壳子疼，她家祝女士最近好不容易好些了，五姨太太这是接力赛呢？

　　“那个……您慢慢赏景，我先回去做功课了。”

　　看着六小姐溜之大吉的背影，五姨太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上露出一股痛苦之色，而后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慢悠悠把手搭在小丫鬟手上打道回府。

　　对于这一点小小的插曲，常书瑜虽然觉得莫名奇妙，却也没真放在心上，因为最近她要操心的事还挺多的。

　　“你要这么多药品干嘛？”四少爷在接到妹妹信件看到那一长串清单，只觉得脑门疼。

　　“你不会是接触到了什么不该接触的人吧？”他很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利用自己妹妹。

　　这清单里面大部分都是西洋药品，还都是紧俏货，除非去沪城洋人开的医院治病，否则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

　　“你都不看报纸嘛，最近咱们宁城北面一直在打仗这都快打到家门口了，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四少爷听了这话也是叹气：“西药现在不好买这么多，最起码医院和药店是不可能在看不到病人的情况下随便开这些药的，而且这些咱爹也会准备的。”

　　不过他们家军政两界都有门路，真生病了也能找人拿到药，可没病想去买却很难，主要打仗后这玩意不对外销售了。

　　“哥哥，有备无患嘛，最近宁城西药已经买不到了，你买了带回来咱们家用不到，我可以卖给有需要的同学。”

　　想到最近的形势，常景蕤也不得不承认妹妹考虑的有道理：“行吧，我找朋友想想办法，你说得也对，真要是打仗封锁交通，有药品拿在手也多几分底气。”

　　挂了电话，常书瑜心里却没安稳多少。

　　因为上个月报纸上除了打仗的新闻，还爆出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

　　一家叫“奋强制药”的企业研发了一种新药，这种药抗菌消炎效果堪称神奇。

　　有关真假如今还是议论纷纷没有定论，但常书瑜在看到那药的名称后就确定这是真的。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青霉素竟然是国内化学专家先发现的。”

　　其实青霉素的制作方法没那么神秘，只要条件允许，常书瑜用一些理论知识来指导四少爷，大约也能做出来。

　　之前常书瑜就考虑过等四少爷学几年化学，她上大学的时候兄妹一起创业，弄个化工制药厂把青霉素之类的西药提前研制出来的，这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

　　到时候给其他家族成员都分一点肉，相信家族也是愿意给庇护的，只要经营权在自己手里用一半红利安抚家族她都不心疼，毕竟在这个时代独木难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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