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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没等局长把办公室主任拿掉,乔福长主动提出去拆迁办任主任。
给局长当办公室主任,能力大小无所谓,首要的条件是信任,如果局长不信任,什么事都躲着办公室主任,眼瞅着自己办理的事安排给别人,那心情就像妻子给丈夫洗衣服,洗与不洗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给别的女人洗,给别的女人洗就觉得自己的被侵占了。
此时他就有被局长不信任的感觉。
乔福长给局长谈了谈自己想换岗位的想法,袁风正有想换掉他的心思,口头上挽留了挽留,就答应了,把他调整到拆迁办任主任。
乔福长到拆迁办,大江仍然做副职。大江是从办公室里调出的,以前是乔福长的手下。两人的关系,无所谓好无所谓坏,就是一般的关系,大江没有与乔福长扛膀子的实力,对于他还算客气,乔福长呢,也知道大江满身长刺,局长的马蜂窝都敢捅,肯定把他也没有放在眼里,所以也尽量不惹斗他,把他当成了炝锅的葱姜,有他没有他都能炒菜。
乔福长到拆迁办之后,吸取以前的教训,对待大江,不像小熊那样把权力完全下放,也不像殷超那样在背后挖坑摆坎算计,而是采取“无为”的策略。对他实施“无为”管理,大江想上班就上班想下班就下班,爱怎么就怎么,不管不问任由其性;又让他处于“无为”状态,想管什么没有什么管,想吆喝什么没有什么可吆喝,成了一头骡子,有那个东西没有那个功能。大江就像行走在天空里,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就是脚蹬不到底。
乔福长上任前,局长给他下了条死任务,必须做通拆迁户四婶的工作,化解之间的矛盾,让四婶主动出面替拆迁人员开脱。四婶到市里拎汽油上访,已经让煤都区的大小领导有了压力,如果再折腾出来点其它什么事,谁都吃不下兜不走。这个任务比三把火更重要。
做四婶的工作,大江是最适合的人选。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把四婶的火点燃的是大江,现在只有大江出面,让四婶到上级部门,主动承认拎汽油是吓唬拆迁人员的,即使不出面,只要写一份文字材料递上去,区里各级领导的警戒便可以解除。但乔福长也有自己的担忧,害怕大江以此为切入点,在拆迁办奓开翅膀,不好收场,便把大江放置一边弃之不用。
乔福长找的是黑金街道办事处的党委书记仝世德。找老仝出面,仰仗的是老凌的关系。老仝是老凌圈内的人。老仝玩心眼玩住了自己,由财政局长改为街道的党委书记,级别还是那个级别,重要性却不同。初到街道的时候,有情绪,看什么都不顺,动不动发脾气,时间长了,便想开了,街道有街道的优势,虽不像财政局众人瞩目影响大,但也不受夹板气,在自己的地盘上,不看别人脸色,一个人说了算。
老仝也不避让。摸清楚四婶和副支书翟贵的关系,设了个饭局,把翟贵和乔福长召集在一起对翟贵说,四婶是你一个家族的人,这个工作你去做。翟贵说有支书小苗呢。其实说这话时,心里倒有些喜不自禁。顶头上司没有请支书苗得雨,而是让他出面协调此事,至少说明在他心目里看得比支书重要。仝世德摇摇头,用手指了指他说,你这是明知故问。翟贵做了讨好的笑脸,二话不说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仝世德坐了一会儿,给在座的敬了几杯酒,就找个理由退了席。
座中没有老仝,都如释重负。翟贵三两热酒下肚,便打开了话匣子,说拆迁工作与其说是钱的工作,不如说是人的工作。钱到位,人不一定思想通;人如果思想通了,钱到不到位无所谓。人的思想通不通关键看村干部,村干部又看村支书,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和魄力。讲了自己当支书的一件事。说当年他当书记的时候,落凫市要打通横穿村里的市区路,有些拆迁户不配合,毬长了毛短了,说了一大推理由,他往街中间一站,静了半条街,谁都不敢跟他龇龇牙。上面说半年拆迁时间,他三个月就拆得利利索索。
翟贵说话时,瞪着一双牛眼,像当年站在街中间。乔福长知道他说的话是在映射现在的支书苗得雨,也没有理会,就顺着杆子恭维他,说都像你这样,我们拆迁办还能忙得跟头流水吗?跟头流水就跟头流水吧,干的就是这活,问题是别驴拉了磨,还跟着挨磨杠子,像四婶家的拆迁。翟贵仰头一笑,说这叫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乔福长也笑着说:老翟书记,我刚上任,你不会是说我的吧?翟贵又哈哈一笑,端起一杯酒与乔福长碰了,说:我说的是村里,看看村里都成了啥?群众一盘散沙,干部一盘散沙,为什么会这样呢?领头雁没有选好。翟贵把话拐到了村里,拐到村里是为了说支书苗得雨。
乔福长清楚在座的有一人是苗得雨的拐弯亲戚,怕话传出去引起麻烦,再者,自己和苗得雨是同学,也不想别人映射他同学,就把话题转移开,说管它是一盘散沙,还是几盘散沙,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帮助做通四婶的工作?乔福长恭恭敬敬给翟贵敬了三杯酒。翟贵把酒喝下,脸上有些不屑一顾的表情,说当着仝书记在场,我三照两面表过态了,再说都成了废话。再说,这算啥毬事呢?乔福长陪着笑,说你没有答应几天能做通工作啊?翟贵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想笑,没有笑出来,显得反而比以前蛮横,说看来你不了解我的风格,我老翟表过的态,从来没有超过三天。乔福长见翟贵把话说到这份上,一脸高兴,又给他敬了三杯酒,翟贵也不推辞,一溜串喝了下去。
翟贵是老熟醉,醉与非醉外表看不出来,其实已经醉了酒。他趁着酒劲把自己当支书时任何国泰民安夸一番,夸一番是为了说现任的支书苗得雨的不是,这样一夸一贬,就到达了喝酒的最高境界,酒醉,心也醉。
为什么副支书翟贵对支书苗得雨如此有成见呢?趁翟贵酒醉的时候,插断话把两人的矛盾说说道道。
苗得雨和翟贵尿不到一个壶里,不光是两人的原因,更是家族的原因。诸葛寺村二十年前还是落凫市城边边的一个村,二十年后发展成了落凫市的城中村。虽然村子被市区裹起来变成了城中村,村里的建制也由村委会变成了居委会,但村子仍然按照村委会的建制管理。
村里有两个大姓,一个翟姓,一个苗姓,两个大姓的人口相当,实力相当,村里的权力也一直由两大姓轮流掌控。村民自治选举实施之前,上面往往实行的是平衡政策,如果这一届翟姓家族的人当支书,苗姓家族的人当副支书,到了下一界,就必须由苗姓家族里的人做支书,翟姓家族里的人做副支书。上面的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管哪一茬在任,都默认这种平衡,也不去打破平衡。
后来诸葛寺村划为黑金街道办事处管辖,街道领导仍然沿袭这一做法。两大家族倒是相安无事,都清楚风水轮流转,如果这一届家族被打压,吃了亏,到下一届就扳了回来,就像两个对弈的人下棋,这一盘输了,下一盘就赢了回去,吃亏是一时的,占便宜也是一时的。
村里支部换届选举,一贯的做法是召集全体党员实行无记名投票,当场宣布投票结果,之后,上级党委按照得票多少任命支部书记。这些年两个家族都眼盯着党员的发展,把家族党员的多少看成决定成败的关键,十年间村里的党员只变化了两次,一次是苗姓家族当支书时,发展一名苗姓党员,翟姓家族的人不依不饶,到第二年就发展了一名翟姓党员。另一次是苗得雨从部队复原回村,把组织关系转回来,翟贵当支书,就硬着手把一名翟姓退休回村居住的党员组织关系也转了回来。这样两边又达到了平衡。
村里支部换届的票决结果,一直保持着对等。投票时候,翟姓党员投翟姓人的票,苗姓党员投苗姓人的票,各自家族的亲戚也投各自亲戚的票,程姓党员因为和翟姓家族是世仇,就把票投给了苗姓的人,票决结果12比12。这让上级做了难,任命哪边家族的人都会引起不稳定。后来大家集思广益想了一招,在村支部换届前,选派一名工作人员作为特派员进入村里协助工作,把组织关系也转到村里,参加村支部改选。特派员的选票代表上级党委的意见,投给翟姓家族候选人,票决结果是13:12,翟姓人当选,反之就是苗姓人当选。两大家族虽有意见,也没有他法,就接受了上级党委的选派,反正上级下的是两边棋。
到翟贵这一代打破了平衡。翟贵当了三年翟姓的支书,届满,轮到换届苗姓家族人做支书,却抱着支书的位置不愿丢,想继续连任。之所以要连任,不是翟姓家族这边实力大,能压苗姓家族一头,而是翟贵看出了对方的薄弱地方。苗姓家族的人虽然王朝马汉兵勇士卒不缺,但缺少一个冒尖出梢的领头人物,苗姓人站着一大片,坐着一大堆,没有能出来扛事的。
翟贵找到时任党委书记的老凌,那时老凌还没有当区长。老凌看翟贵说话有板有眼,脸上藏着煞气,知道非碌碌之辈,有意试探说,你继续当支书,苗家的人可能不会同意,如果出现集体上访怎么办?翟贵以肯定口气说不会。老凌说怎么知道不会呢?翟贵自信说,我当了三年的支书,就凭对苗姓人的把控。老凌笑着说,我欣赏你的自信,但如果出现□□怎么办?翟贵说在苗姓人里扒扒捡捡,就那么几个人能站在人面前说话。一旦出现上访的苗头,我会派人私下做工作,没有做不下的工作。农村里的人,别看面上五股六岔,底下谁服从谁,谁听谁的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老凌又说,农村的经念得是不错,但如果制止不了上访呢?翟贵说我会亲自出面,头面人物一家一家去做工作,不信不给我面子。老凌觉得他不光自信,更能软硬兼施。农村干部能硬的人比比皆是,当几天干部,不硬的也硬成了一条鞭,能会软的才有本事,是干部里的极品。老凌打破了历来翟苗两姓轮流做支书的惯例,把翟贵留下连任。翟贵一连任就是十几年,苗姓家族里人连年嚷,嚷也是白嚷,始终没有改变过来。
直到苗得雨出现。苗得雨从部队复员回到村里,买了一辆自卸车,到附近煤矿上往电厂拉煤,最初是一辆车,拉着滚动着,有了七辆车,又依靠自己的七辆车,收编了十几辆车,成立了一个车队,车队专司电厂煤炭运输。苗得雨脑子活,善于交际,在煤矿和电厂两边都玩得转,慢慢地控制了电厂的运输权。
就在这时候,认识了后来成为诸葛寺村开发商的老板老梅。老梅那时还没有转向房地产开发,经营一家中型煤矿的开采,来来去去,苗得雨和老梅成了好朋友。老梅大苗得雨一轮年龄,老成,寡语。苗得雨活泼,好说。按说两个人成不了朋友,但两人都仗义,在涉及到利益方面不斤斤计较。生意圈本来就是斤斤计较的圈子,两人置身其中,却不锱铢必较,有些出污泥而不染的味道,互为欣赏,就成了朋友。
老梅在煤炭市场最好的时候甩手转向房地产。转向房地产源于一次普通的饭局。老梅有钱之后,交了许多朋友,经常在省会吃喝玩乐。有一次与一位厅长吃饭,座中还有一个开发商,开发商自恃门路广,品位高,不把老梅放在眼里,端酒时,对老梅一口一个“挖煤的”称呼。老梅嘴笨,也不会反唇相讥。酒喝到一半,因为一杯酒,开发商让老梅喝,老梅不喝,开发商动了粗口,说你一个挖煤的,拽什么拽?老梅也动了气,说你不就是一个盖房子的吗?开发商笑了笑,笑里有几分讥讽,说我是盖房的,没错,不服气,可以试一试啊,试一试我这一坑水你有没有本事趟。老梅不屑说,别说你这一坑水了,就是一塘水,我老梅也不会被苲草挂了蛋。转过脸,看厅长,意思是希望厅长替他圆圆话,与厅长认识五六年了,厅长应该了解他的能耐。不料,厅长不但没有替他圆话,还一本正经说,老梅,隔行如隔山,搞房地产的凭的是人脉,没有三两下功夫,还真不一定玩转。话里带有明显的轻视和不信任。老梅是要强的人,回到落凫市没说二话,就把煤矿出了手,成立了一家房产开发公司。老梅开煤矿时候积累了很厚的人脉关系,加上这几年开矿手里有雄厚的资金,三折腾两不折腾,就把开发公司折腾成为落凫市开发商中实力最强的,成了知名的开发商。
苗得雨仍然经营着车队。手里有了钱之后,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当支书,把权力从翟贵那里夺回来。翟贵毕竟当了十几年的支书,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说动就能动掉的。苗得雨私下组织几次苗姓家族上访,水过地皮干,也没有起到效果。有次与老梅闲聊,苗得雨把心思透了给他,老梅说这事不难,需要转转弯。老梅的开发公司成了落凫市的名片,交往层次高,□□老边是他的座上客。老梅没有让老边打招呼,给老边的秘书讲了意思,秘书狐假虎威给煤都区的区委书记说了说,一层往一层延伸,到换届的时候,苗得雨就把翟贵拱了下来,当上了诸葛寺村的支部书记。
苗得雨当了支书,村里成了他转动的磨。
交代完两人的矛盾,把话题还转回到村上。
啥事都是隔墙有耳。苗得雨听说拆迁办请翟贵协调做四婶的工作时,心里便生出十二分的不满。他是村里的一把手,村里的问题应该由他安排去解决,即便需要副支书翟贵出面,也先由他经手安排给翟贵。可是这些人瞒着他,在一起谋划村里的事,有没有架空他的意思暂且不说,绕开他,本身就是对他的不信任,更不能容忍的是,和翟贵袖子里伸胳膊的竟然是他高中同学乔福长,不满里加了一层不满。
把乔福长叫到一起,苗得雨开门见山说,他翟贵能站在街上静半条街,我苗得雨站在街上也能静半条街。乔福长知道那位拐弯亲戚给他传了话,解释说都是为了公事。苗得雨说正是因为公事我才在意呢,如果你们说的是磨毬蹭痒的私事,我吃饱撑了要去管?乔福长说这事太棘手了,不想麻烦你。苗得雨说你是公家人,应该知道公家的规矩。我是村里的一把手,再麻烦的事经过一把手后,才能转给二把手。乔福长笑着说,都是为四婶的事,老翟他们是一个家族,能搭腔说话。苗得雨说你怎么知道我做不了四婶的工作?四婶家兄弟见天屁颠屁颠跟着我,我一句话交代给他就能把问题解决。乔福长感觉他过分在意与翟贵之间的高高低低了,就说如果你不嫌麻烦,今后一切事情都找你,打死马累死驴。苗得雨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为朋友愿意跑死马累死驴。
苗得雨的心思正和了乔福长的心思。到拆迁办之后,乔福长琢磨小熊和殷超失败的教训,抛开局长袁风对两人的态度不说,就工作而言,小熊过分依靠大江,以为大江是坐地苗,他爹翟贵又是村里的干部,依靠大江便能把工作做好。而殷超呢,撇开了大江在村里又没有培植抓手,所以大江在村里做一点小动作,就一下子把殷超从玉米地里拱到了茄子地里。
拆迁不同于其它工作。其它工作都是既管工作,又管工作面上的人,拆迁只管工作,不管工作面上的人,工作面上的人不配合或在下面咣当做动作,拆迁就架在中间没有办法了。现在苗得雨主动把村里拆迁的工作揽到怀里,自愿配合乔福长来工作,乔福长完全可以把大江放在一边不作理会。村里有苗得雨顶着,再难的事情都不算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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