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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阿蒙第一次见到聂数的时候,少年躺在草垛上,生死不知。她将人拖回家里,一碗水把人从阴间拉了回来。
从此,阿蒙家多了一位小郎君,俊俏风流的小郎君,羡慕坏了十里八村的未婚姑娘。
阿蒙长得普通,又天生眼瞎。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家里也穷地很,阿爹阿娘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可自从聂数来了,满山荒野的打猎,不过一两年,阿蒙家里就阔气起来了。
阿蒙没见过聂数的模样,可听旁人说的多,她也知道,聂数生得极好。
她偶尔问及聂数身世,这样英俊的少年,年纪小,本事大,不像是小地方的人。这样的乱世,聂数该有多大的苦衷啊。
聂数笑眯眯地给阿蒙夹菜,“阿蒙,我没有什么苦衷。在这里我也过得很好。”
阿蒙想,若是一辈子这样,和聂数一起,与阿爹阿娘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也很好。
可正值乱世,哪来的平安喜乐。
聂数去城中卖去皮子,每次半月都会回来。那次耽误了两日,回来之后,村子却变了个模样。
有一支零散的军队经过大山里偏僻安静的村子,他们的武器不敢对着敌人,对举向了手无寸铁的百姓。
阿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她捉住聂数的手,却摸到一团毛茸茸的活物,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在乎,她求他报仇。
临走前,聂数和她成了亲。小郎君安安静静地睡在外屋的板凳上,阿蒙感到无比安心。
她和村子里剩余的人,躲向了大山更深的地方,在那里艰难地活着,艰难地生下孩子。她没有给孩子起名字,她要等阿数回来。
后来,聂数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女人,他们说,那个女人长得比她好看,文文弱弱地,还认得字。比她多了一双眼睛。
那个女人叫林梓。阿蒙没有想到,她没有爱上救她危难水火之中的聂数,却爱上了这个与她朝夕相伴的女人。
聂数带着村子里的人往大山里最险恶地地方走,没有人进去过的深山。他在那里盖起了第一座木屋,驯服了第一批野兽,开垦了一亩荒田。
村民很快在这里重新安家,这里很安静,没有战乱,每个人惬意地活着。
阿蒙以为聂数忘记了报仇,聂数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这些事。可阿蒙没有提醒聂数,聂数回来,给了她和孩子一条生路,可以衣食无忧地活在大山深处。
林梓的孩子很快出生了,是个女孩。
聂数给孩子起名,男孩聂深,女孩聂荇。
他时常离开村子,他离开村子的时候之带着那条狼,回来的时候却有许多东西一起,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用的,有时候是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的男人女人,都开始认字,练武。
林梓扶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划下一个字。林梓说,那是蒙,她的名字。
阿蒙握紧手心,靠在了林梓的怀里。
她和林梓受过一样的苦难,她们都厌恶而害怕着男人,就连她们的夫君,她们也不亲近。她知道这样对不住聂数,再也没有提过报仇的事情。
聂深长到了六岁,聂荇长到了五岁。聂数套了马车,把一大家子都带出了村子。她们从未见过的繁华热闹,她们来到的地方,似乎从未受到战乱的侵袭。
聂数拉着聂深,将聂荇架到脖子上,带着孩子到处玩耍
林梓扶着她,拉着她的手细心说着一切。
阿蒙心里高兴,林梓将选好的发簪戴在她头上,她说,阿蒙姐真好看。
回去的路上,聂深和聂荇一个玩着玩具,一个吃着糕点,问聂数:“爹爹,我们时候能再出来玩啊!这里好好玩!”
阿蒙急忙呵斥,她明白,乱世之中还是在村子里最安全。看不见的眼睛朝聂数那个方向看去,心中隐隐带了些期盼,艾艾地没了声音。
聂数轻轻地笑,“快了。”
快了?
林梓说,那时候的聂数靠在车厢里,身上挂着两个小娃娃,脚边一只大白狼,懒散无状。可说话的神情,就像有千军万马站在身后一样。
聂数说,我许你们一世太平,可不是窝在深山里当乌龟的那种。
阿蒙从来不知道,她和林梓的夫君竟是那般厉害。他是威武的兵马大元帅,是定国安邦的护国公。就是在村子里的五年,也有一个令四方豪杰心向往之的名号——十方鬼林林主。
旁人总是夸阿蒙福气好,儿女双全,丈夫英俊有本事,而且痴情。可笑,这世上哪有同时喜欢两个女人的痴情人,她心里明白。
聂数对她们好,无非是多年前的恩情与同情,聂数的心里,一直藏着另一个人。
她和林梓走到一起,不是意外,甚至是聂数的默许。
聂数常说,阿蒙眼盲,却看地比谁都清楚。
后来,阿数从三关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林梓说,那小娃娃,像极了阿数,只是眼角稍冷,书生气重了些。不像阿数那般纵心所欲的朝气。
阿蒙捧着小小的聂泽,靠在林梓怀里:“这是阿数的孩子。”
二夫人揽着大夫人瘦弱的肩膀,柔声道:“阿数的孩子,难道不是我们的孩子么?”她温柔地抹去阿蒙眼角的泪水,“怎么还哭上了?”
阿蒙摇头,“我这是高兴的,他那样的人,不该断后。”
林梓摸了摸聂泽的小脸,“怎么会断后,聂家,聂深和聂荇难道就不是聂家的血脉么?他们也叫阿数一声爹。”
聂数留在府中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陪在孩子们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阿蒙虽然眼盲,但是心细。她和林梓时常留意,聂数的身体和精神,确实大不如前了。聂数,才三十五岁。
那天,聂数正教导聂深练武,教到一半,却匆匆回了房间。
阿蒙终于意识到她疏忽了什么,聂数的狼,不见了......
她心头一疼,忆起十年前的一桩旧事。
......
十年前,天下大定时,文武大臣论功行赏,只有一人消失不见。那人是跟随新帝一直出谋划策的军师温半仙温凉泊。
聂数曾说话温凉泊天生九曲玲珑心,没他看不透,算不尽的。这人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外表温润儒雅,实则淡漠凉薄。能在泼天富贵面前抽身而退,也不枉世人称他“半仙”二字。
就是这个早已成了传说的人物,在十年前新帝登基的前一天,趁夜色连夜造访聂府。
给聂数留下三句话,飘然而去。
于聂数命程相关者,猎灵也。
于聂数命程相戚者,行军也。
于聂数命程相碍者,西方也。
纵然三点无碍,聂数只能活到天命之年。
......
天命之年,不过大衍之数。
纵使阿蒙和林梓再怎么调养聂数的身体,也抵不过五年后的一纸诏书。
临走前,阿蒙拉住聂数的手,看不见的眼前一片漆黑。聂数似乎笑了笑,最后松开了她的手。
聂数说,他幼时承师,苦修十数载,十五从军,二十为将。行军二十年,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比病死家中好。
他果然说到做到,死在了万峰城下,无比惨烈。聂深在数九寒天的冰水里几次下河,都找不见父帅的踪影。
夫妻二十五年,阿蒙如何不了解聂数的心思,他奋力一搏,留下聂家子孙的前程。
扶聂数灵柩回土城的那一天,白战告诉她,他受聂数所托,要把漓泉火龙枪放生。
放生?一柄枪如何放生?
阿蒙答应了。
队伍被拦下了,拦下队伍的人是个白衣人。
与护国公聂数齐名的元帅,冥姬姬扶。
“他不在里面,如何扶灵?衣冠冢么?”那人声音平淡,却透出一种极为压抑的痛苦。
林梓惊呼一声,小声告诉阿蒙,姬扶身上的玉佩和狼牙。
原来,到底是同路人。不枉,一路携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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