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

　　次日早晨，李遇时习武完毕照例去浴房洗漱后才用早膳。待他用完早膳，冬青已经把新挖出来的还带着深褐色湿润泥土和晨露芬芳的幼松松苗带回了与秀园。李遇时担心一棵难以成活，许棠失望，特意提前嘱咐冬青多挖几棵。
　　李遇时禀过父母，便带着松苗去了许府。许棠年纪还小，林灯也不是拘泥世俗规矩的当家夫人，更何况林灯和顾逢绵的交情摆在这里，李遇时和许棠自幼一起长大，因此李遇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直直到了许棠的院子。
　　令他意外的是，这会儿院子中已经有了一位小客人。这客人他也认识，正是桐城首富钱贯万的幼子钱安兜。钱安兜的年纪与许棠一般大，长得又白又胖。他母亲依旧把他打扮得珠光宝气，小胖墩浑身上下写满了我很有钱，简直跟招财童子没个两样。上回画舫春宴，钱安兜和许棠的狗闹出的乱子着实令人印象深刻。因此李遇时一眼便认出了他。
　　许棠看见了他，欢呼着跑了过来：“哥哥！你给我送小松树来了吗？”
　　李遇时应了一声，问道：“你要种哪里？我帮你。”
　　许棠破天荒地拒绝了他：“我是大姑娘啦，哥哥你看着就好啦。我和兜兜一起种。我已经问过阿娘了，我知道怎么弄的。”她向钱安兜招手：“兜兜快过来，这是遇时哥哥。”
　　钱安兜也是一个乖孩子，闻言赶紧过来，弯腰给李遇时施了一个礼：“遇时哥哥！”
　　李遇时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憋闷。他把松苗递给钱安兜，叮嘱道：“有些重。松枝扎手，你们小心些。”
　　钱安兜和许棠自从上次在画舫相识以来，便常常一起玩耍。对于自己孩子多了个玩伴，长辈们也乐见其成。大多数时候是钱安兜牵着狗来许府，两个小孩子一块遛狗喂狗。这回许棠打算种树，便把也钱安兜喊上。林灯得知此事，命人为他们俩准备好了小铁锹和小盆子。
　　钱安兜和许棠拿着小型铁锹在院子的西北角哼哧哼哧地挖土，挖了半天也没挖出一个可供栽树的深坑。李遇时站在一边旁观，看见许棠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脸蛋也变成了绯红色。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接过许棠手中的铁锹，轻轻松松三两下便帮许棠挖出了一个可用的树坑。
　　许棠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遇时，毫不吝啬她的夸奖：“哥哥，你的力气可真大！”也许小孩子都急着长大，许棠也不例外，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阿娘说我以后会长成一个大姑娘，成了大姑娘就可以嫁给遇时哥哥了。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李遇时猝不及防听到许棠这童言稚语，险些被呛到。他哭笑不得，掏出帕子给许棠擦擦脑门儿的汗：“小小年纪的，想什么呢！”李遇时心里也有些不解，林灯行事实在是异于常人，难以揣摩。这一天天的，都教些什么给许棠！
　　许棠其实也不太懂嫁人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嫁给李遇时只不过意味着可以天天见到遇时哥哥，犯错了有遇时哥哥撑腰，想买东西有遇时哥哥付账而已。
　　挖好坑了，接下来便简单了很多。许棠用双手一上一下地握住小树苗，固定住它，钱安兜就哼哧哼哧地往坑里回填泥土。填好了之后，钱安兜还使劲在树根处蹦了蹦，用他的体重把泥土压实，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把土压结实之后，钱安兜再在土面覆上一层薄薄的松软的细土，许棠便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舀水往幼松上浇。浇过水后，幼松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墨绿色的松针生机勃勃。
　　一切大功告成之后，也到了午膳时候。李遇时三人便在许棠的院子里用午膳。菜品十分丰盛，笋煨火腿，珍珠团子，鳝丝羹，庆元豆腐，清炒茭白以及熬得鲜香软糯的排骨藕汤。笋煨火腿和庆元豆腐都是桐城的特色菜。冬笋选用的是立秋前后由毛竹的竹鞭侧芽发育而成的笋芽，因尚末出土，笋质幼嫩。火腿则是在桐城最出名的王家铺子采购的。桐城家家户户都会腌制火腿过冬，然而王家铺子的火腿却能闻名遐迩，远销辰州，其美味可见一斑。冬笋与火腿肉分别切块后，把火腿过两遍盐水再与冬笋一同煨煮，冬笋的清香和火腿的鲜美相互渗透，冬笋的脆嫩与火腿的酥烂相互交织，共同造就了这道桐城名菜的美味。
　　许棠是土生土长的桐城人，对笋煨火腿十分钟爱。她前几日正好掉了一颗门牙，说话都漏风，吃饭更加不方便。吃火腿和珍珠圆子时只能侧着脸，用旁边的牙齿小口小口地咬肉吃，一顿饭吃得十分艰难。李遇时看见了，不动声色地用勺子和筷子把火腿和珍珠团子分割成花生大小的碎块，再放到许棠的碗里。许棠十分自然地改用勺子舀着吃，吃饭速度快了不少。
　　用完午膳，钱夫人派了车来接钱安兜回家。李遇时正准备走时，许棠抱住他的大腿，仰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仿佛在说话。
　　李遇时垂眸：“怎么了？”
　　许棠灿然一笑，露出整齐的小白牙：“哥哥，我也想去与秀园找姨母。我好久没见她了呢！”
　　李遇时淡淡道：“母亲下午惯常午睡。况且你昨天才见过她。”
　　许棠丝毫不受打击，抱紧李遇时的大腿不放手：“那我去你院子等姨母醒过来好不好？”
　　毕竟是小姑娘，还是爱出门爱玩闹的年纪。李遇时想到母亲也十分喜欢这个活泼机灵的小丫头，而且与秀园与许府离得如此近，带她过去玩一下午倒也无妨。
　　回到与秀园时，顾逢绵还没醒，李遇时便把许棠带回了明瑟楼的书房。许棠已经来过这里许多次了，熟门熟路地往书房的狐皮小榻上爬。
　　李遇时叫住她：“等等。”然后走过去帮许棠把粉色的绣鞋脱了，才放她上榻。
　　许棠这会儿其实已经有点困了，但她强撑着，使劲睁着眼睛：“哥哥，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阿娘每次都会讲故事哄我睡觉哦。”
　　前生李遇时生来残疾，他的母亲弃他如敝履，陪他睡觉简直是痴人说梦。而今生的李遇时也早已过了听故事睡觉的年纪。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有什么故事可以讲。
　　正在此时，他瞥见案上正巧有一本《山河经注》。这姑且也算故事吧，李遇时心想。
　　他随意翻开一页，慢慢的念起来。年轻少年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温和沉稳，不紧不慢，仿佛上好的玉石相碰触时发出的温润声响。
　　在读书声中，许棠靠着软榻，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中缓缓睡去。李遇时不由放下手中的书，凝眸看向她。小姑娘平时活泼娇憨，现在睡着了，倒是只剩下憨。小脸红扑扑的，泛着健康的光泽，脸颊肉肉的，眼睫毛长而卷翘。秋日午后清澈温暖的阳光投射进来，在她眼底投下两抹阴影。他怕她睡得不舒服，想了想，还是帮她把外袄脱了，轻轻地盖好了被子。许棠睡得熟，没有醒，抱住软被翻了个身又睡了起来。李遇时用指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如剥壳鸡蛋一般软嫩光滑的脸蛋，手感太好，忍不住又轻轻掐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小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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