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锦瑟付流年

　　苏灵枢闻讯而来，只见萧锦瑟面色惨白，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并没有完全昏过去，因着很是吃痛，眉头紧锁，仔细听还在迷迷糊糊地哼哼着。苏灵枢屏退了身边的人，小丫鬟及时递上了药箱，除了一个帮着打水的丫鬟，其他人都各自退下。

　　沈靖澜进了院子，见下人纷纷退出，知是苏灵枢已经开始救治，也不走开，只是立在院子里等着。夜色渐渐黑了，院墙高也望不出去，近处的庭院慢慢的看不清了，附近的屋子影影绰绰，慢慢地变得一片漆黑。

　　沈靖澜不喜欢黑暗，平素也早早点了灯，又是个不大出门的性子，如今这般静静站在一个漆黑的院子的事情，竟像是从未发生过。那黑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带着令人窒息的力量袭来。沈靖澜的心突地往下沉了起来，觉得黑的那么压抑那么茫然，像什么时候呢？

　　总觉得也有一个这样的时候，她一个人立在一片漆黑中，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旁人，只有她，清冷的就像被这个世间遗弃了一般。心里有了几分冷意，可是那奇异的熟悉感还是紧紧抓住了她，把她钉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映雪立在沈靖澜身后，看着沈靖澜单薄的衣衫被夜晚的风轻轻吹起又缓缓落下，她的眼神直勾勾看着房里，却又没有焦点。那一刻映雪觉得沈靖澜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到自己触不到摸不着，仿佛一晃神她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黑暗中，世间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了无痕迹。

　　这时，屋里有人点了灯，也不亮，有几分昏暗。那昏黄的灯光却像是一只手，抚慰了沈靖澜，让她从恍惚中醒了过来，她的眼神慢慢有了焦点。光温柔的笼着她，她低下头，却是叹了一口气。她的发丝在这昏黄的微光下，带着几分柔和，前一刻那遗世独立的孤寂感慢慢地在这寂静的夜里散开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氤氲开来。

　　不多时，苏灵枢从屋里出来，她一贯灵动的脸上也出现了倦容。抬头看到沈靖澜的时候竟是有几分吃惊的，没想到世子妃还在这儿等着，也没想到下人竟然没眼色至此，没一个来劝着的。

　　苏灵枢扯扯嘴角，挤出一个疲倦的笑意：“表嫂怎么还在这儿等着。锦瑟没有事，你放心吧。天凉，可不能冷着。”

　　沈靖澜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她不能说她不关心萧锦瑟，可又没办法说自己很担心她。她站在这里更多地是想知道一些答案，还有那些引而不发的情绪突然牵动了她，将她钉在了原地。

　　闻言沈靖澜点点头，“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再同我说。”说罢，轻轻地一转，走出了院子，只是走的时候有些踉跄，似乎是站久了。

　　苏灵枢看着沈靖澜的背影，目光里有一些看不懂的东西，浮起来又沉下去。

　　第二日，沈靖澜再来看萧锦瑟的，“燕京小霸王”正在窝在床头懒洋洋地喝药。紫曦端着碗一口一口的喂着，萧锦瑟看起来蔫蔫的，一点不像平时嚣张妖娆又跋扈的样子。沈靖澜进门的时候，听到萧锦瑟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和苏灵枢说话，听起来隐隐有几分撒娇地样子。

　　“我能不能不吃这个药。”萧锦瑟推开紫曦，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
　　“不行。”苏灵枢正低头写着什么，连头都没有抬。
　　“那……少喝一点呢？”萧锦瑟用两个指头比出一点点差距，弱弱地问道。
　　“也不行。”苏灵枢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回转的余地。
　　“一点点……一点点而已。”萧锦瑟把她的两个指头有合拢了一些，留出一个缝隙，满怀期待地看着苏灵枢。
　　苏灵枢终于抬起来头，凉凉地一笑，转头对紫曦说：“全灌进她嘴里，掉出来一滴，就再灌一碗。”
　　萧锦瑟吓得一缩头，“别别，我慢慢喝，行不行？或者……能不能，加点甜的药？”

　　苏灵枢翻了一个白眼，“你也喝了这么多年药了，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药这玩意儿没有甜的。你老老实实早点喝完，早点解脱，越是慢慢喝，越是痛苦。”

　　萧锦瑟不乐意了，推开紫曦，让她把药碗放下，“去给我拿块糖来。”紫曦有些为难，萧锦瑟挥挥手，“你怕什么，药婆子还在这儿，我没机会把药倒了。”药婆子三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苏灵枢看了紫曦一眼，让她去了。又转头冲着萧锦瑟，挑挑眉：“你可比我大，要说变成老太婆，肯定是你先我一步。”

　　沈靖澜这时候跟着紫竹到了门口，正巧听见那句恶狠狠的“药婆子”以及苏灵枢揶揄的反驳。紫竹通传后，沈靖澜进了门。萧锦瑟倚在床头，衣衫半褪，发丝散落，面色潮红，只是同沈靖澜那次见到出浴后的她略有不同，因着她的表情，似乎有点……气鼓鼓。

　　沈靖澜惊讶地再三瞧了瞧萧锦瑟，只见萧锦瑟仍恶狠狠地盯着苏灵枢，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苏灵枢倒是笑着站起来和沈靖澜打招呼，“表嫂来看锦瑟了。”
　　萧锦瑟这才把目光放到沈靖澜身上，突然想到什么似得笑了起来，转身对苏灵枢说道：“我同靖澜姐姐聊聊天，灵枢你可以不用陪我了。你这两天也累坏了。”表情说不出的诚挚动人。

　　苏灵枢好笑地挑了挑眉，也不拆穿她。只是转过来对着沈靖澜说道：“那表嫂陪锦瑟聊聊，我去看厨房看看后面的药。”说罢，回头看了萧锦瑟一眼，只觉得她神采飞扬，说不出的喜出望外，笑着补了一句：“麻烦表嫂看着锦瑟喝完这碗药。”好笑地看着萧锦瑟突然耷拉下来脑袋，瘪起嘴来。坏心眼地又加了一句：“她若是洒了一滴，你就跟下人说再给她拿一碗。灶上十二个时辰给她热着药，想喝多少有多少，断不会少了她的。”

　　萧锦瑟瓮声瓮气地打断她：“你快去吧。”“还有，锦瑟为了不吃药花样百出，表嫂你可不能被她骗了。”

　　沈靖澜微微一笑，走到床边，端起碗来，款款坐下，笑着说：“灵枢妹妹且宽心，我定会看着锦瑟喝完这碗药，保证一滴不漏。”苏灵枢点点头，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萧锦瑟和沈靖澜两人，此时不过初秋，大抵因为萧锦瑟还在病中，屋里被烧的暖烘烘的。萧锦瑟因着自己孩子气的行为被对方看了个透，让她有些不自在。

　　沈靖澜倒没说什么，只是举起碗，轻轻吹了一下，将勺子递到萧锦瑟嘴边。苦涩的药味弥漫起来，萧锦瑟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头，极为不耐地向后退去，然而她倚在床头，身后便是硬硬的雕花楠木，根本无处可去。她内心很是挣扎，装可怜是自己一贯的伎俩。只是在沈靖澜吃不吃这一套尚且不论，似乎在沈靖澜面前装可怜，有点……丢人。在丢人和苦涩的药面前，萧锦瑟毅然地选择了自己的面子。她头歪了一些，躲过沈靖澜递过来的勺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自己来。”说罢，伸出无力的双手，企图拿过碗。

　　沈靖澜没有说话，只是轻巧的晃了晃，躲开了她的动作，再次将手里的青白色的瓷勺稳稳地放在她唇边，萧锦瑟盯着那如青葱般的手，手上的勺子里褐色的药汁轻轻晃动着，她在心中无言地叹了口气，朱唇微启，闭着眼睛由着沈靖澜将勺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苦涩的味道顿时如同一把利刃从口中一路滑下胃里，萧锦瑟眉头紧蹙，表情很是狰狞。

　　沈靖澜从案边拿起一块帕子，轻轻地擦了一下萧锦瑟的嘴。萧锦瑟愣愣地看着她表情专注地擦拭着，一片可疑的红晕缓缓浮上脸庞。沈靖澜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耳朵，心里窃笑不已，仍是装作不动声色地举起勺子。萧锦瑟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房间里格外地热，沈靖澜专注的神情像是用一根羽毛在她心上扫来扫去，惹得她坐立难安，慌张地抢过碗，一口灌下去，喝完还将碗翻了过来，急忙道：“我喝完了。”却见碗上缓缓滑落一滴药汁，啪塔一声溅在地上洒落开来。萧锦瑟傻了眼。

　　沈靖澜看看地，又抬头看看她。萧锦瑟顿时头如斗大，立刻将面子丢到九霄云外。轻轻攥着沈靖澜的衣角下摆，讨好似地轻声哼着“你看，我是喝完的了。”

　　沈靖澜不说话，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衣角，挑挑眉头，问道：“你如今可是怕了？”

　　萧锦瑟觉得舌头在嘴里一闪，牙根都快咬碎了，硬梗着，没有说话。

　　沈靖澜站起身来，却从桌前拿起一颗糖，重新坐下，将糖放在她面前，只道：“张嘴。”

　　萧锦瑟仍是梗着脖子，不说话。你让我张嘴我就张嘴，你以为你是谁？只是她离得近，糖的香气从鼻间冲进来，萧锦瑟没忍住，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舌尖在糖上绕了绕，尝到了甜。

　　沈靖澜只觉得手上一滑，像是有什么勾子在手上划过，又勾到心里，只勾的她浑身不自在，手很快的一松，被萧锦瑟卷回嘴里。

　　沈靖澜轰地一下站了起来，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步，撞到了萧锦瑟窗边放着的酸枝镶云烟石的太师椅。萧锦瑟将糖卷进嘴里，正吃的津津有味，诧异地看着沈靖澜。

　　沈靖澜为了避免尴尬，不自在地指着萧锦瑟床两侧的乌木屏风，说道：“这屏风倒是别致。”那是两档高达一丈半的乌木屏风，嵌着碧莹莹的翠玉片，一档是百美图，另一档则是喜鹊嬉春，雕工极细，人物眉眼分明，花鸟百态俨然。

　　萧锦瑟依旧含着糖，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她。

　　沈靖澜越发尴尬，却强装镇定，拿走萧锦瑟身边碗，冷冷地说道：“我会告诉紫曦再给你一碗的。”说罢，转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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