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槐寒英煦

作者:花时酒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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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谋略


      到祁府时,天色已擦黑。

      门房见是他,忙道:“澜参将,大少爷吩咐,您来了直接去书房。”

      书房里点了灯。祁照榆没穿外袍,只着中衣,外头松松披了件深蓝长衫,正站在书架前翻找什么。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查得如何?”

      澜江将门带上,走到他身后三步处停下:“永宁坊丙字十七号的主人叫沈三平,河关绸缎商,与户部一位周姓主事往来密切。今日申时,二皇子近侍常喜在清风楼私会了宅子里的一名文士,提到了账册和河关。”

      祁照榆翻书的手一顿,转过身:“账册?什么账册?”

      “未听清。”澜江如实道,“但沈三平每月往暗河码头给西洲乌戈郡商队送货,接货的人身份可疑。”

      “西洲乌戈郡。”祁照榆眼神锐利起来,“那里是漠北探子最爱活动的地方。”

      “正是。”澜江道,“还有,密探传来消息,漠北鹰隼部王子哈鲁特秘密入京,至今未归。鹰隼部与祁家……”

      “有旧怨。”祁照榆接过话,冷笑一声,“三年前我父亲阵斩他兄长,他扬言要血债血偿。”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敲着桌面,“哈鲁特入京,沈三平与西洲勾结,二皇子的人私下会面。这三件事若有关联,那瑶华阁大火,恐怕只是开胃菜。”

      澜江沉默片刻,道:“将军,太后今日要您查永宁坊,是否她早就知道这些?”

      “太后在宫中六十年,眼线遍布朝野,她知道不奇怪。”祁照榆抬眼看他,“我奇怪的是,她为何要让我去查?这种事,她大可以交给江家,交给江参秋。”

      澜江心中一动:“或许太后不信任江家?”

      “江家是她的娘家,她不信任江家,还能信任谁?”祁照榆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眼神深了深,“除非,江家内部出了问题。”

      江家内部。祁照榆想起江明远。那个太后侄孙,礼部侍郎,今日早朝上提议暂缓三皇女发丧,表面维护皇家体统,实则将宋秉州架在火上烤的人。

      “江明远是庶出,”澜江缓缓道,“虽是太后侄孙,但在江家并不受重视。他今日在朝上那番话,看似为太后张目,实则是把案子拖得更久,让大殿下更难翻身。”

      “而大殿下若倒台,得利的是二殿下。”祁照榆接道,“江明远会不会是二皇子的人?”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意。

      若真是如此,那太后让祁照榆去查永宁坊,就不是简单的查案,而是试探。试探祁照榆的立场,试探他与二皇子有没有牵扯,甚至试探他是否知道江家内部的裂痕。

      “好一招敲山震虎。”祁照榆嗤笑,“太后这是把我当刀使,还要我自己磨锋利了递上去。”

      澜江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祁照榆看着他,忽然问:“你觉得我该如何?”

      澜江被他问得一怔,垂下眼:“末将不敢妄议。”

      “我让你议。”祁照榆声音沉了沉,“这里没别人,说真话。”

      书房里静了片刻,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澜江抬起头,目光清澈:“末将以为,将军此刻宜静不宜动。永宁坊要查,但不能急,更不能让太后觉得您查得太顺利。二皇子、江明远、沈三平、哈鲁特。这几条线看似有关联,但证据不足,贸然动作只会打草惊蛇。不如以静制动,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等?”祁照榆挑眉,“等到什么时候?瑶华阁一案,皇上只给了三日,现在已过了一日半。”

      “皇上给的是明面上的期限。”澜江道,“周勉监理,刑部主查,他们若查不出,皇上也不能真把大殿下送进宗人府。太后今日要您暗查,就说明她也不指望明面上的结果。这场火,烧的是局,不是人命。局乱了,下棋的人才好重新落子。”

      这番话,说得透彻。

      祁照榆盯着澜江,看了许久,才缓缓道:“一个参将,不该懂这些。”

      澜江与他对视,不闪不避:“末将若说,这些都是这三年来跟着将军学的,将军信吗?”

      “我教过你谋略?”

      “将军没教,但末将看了。”澜江声音轻了些,“将军在军中如何排兵布阵,在朝中如何周旋应对,末将都看在眼里。权谋与兵法,本就相通。”

      祁照榆笑了,那笑里带着点无奈,也带着欣赏:“你倒是会说话。”他站起身,走到澜江面前,“再问你一遍你那日的舞是跳给谁看的。”

      澜江身体微僵。

      祁照榆伸手,指尖掠过澜江的耳廓,“那舞,真是跳给我看的?”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擦过皮肤时带来细微的麻痒。澜江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哑:“是。”

      “为什么?”

      “因为,”澜江抬起眼,烛光在他眸中跳跃,“因为末将想留在将军身边。而留在将军身边,总得让将军记住我。”

      这话说得直白。

      祁照榆心头那簇火,猛地窜高了几分。他手指下滑,扣住澜江的下颌,迫使对方仰起脸。

      “将军,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在黑暗里行走,手里握着刀,心里藏着火,不知道哪一天,刀会伤了自己,火会烧了别人。”

      祁照榆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他退后半步,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你走吧。”

      澜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祁照榆忽然道:“明日一早,随我去暗河码头。”

      澜江脚步一顿:“将军要亲自去?”

      “你不是说要等他们露出马脚吗?”祁照榆回过头,脸上已恢复平静,“那我就去码头看看,沈三平的货,到底运的是什么。”

      “是。”澜江躬身,推门出去了。

      书房里又只剩祁照榆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涌进来,带着夏日的燥热。

      他想起父亲信中的话:“榆儿,京城不比北疆。北疆的敌人看得见,京城的敌人,可能就在你枕边。”

      枕边。

      祁照榆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澜江那双清冷又勾人的眸子。

      这个人,究竟是谁?

      夜色中,祁府的回廊寂静无声。宋温澜走向自己厢房,指尖残留的触感挥之不去,带着那人独有的灼热和药草气息。

      宋温澜在黑暗中静立良久,直到那一点不合时宜的悸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散尽后,只余刺骨的冷静。

      他走到铜镜前,就着窗外微光,看着镜中“澜江”的面容。

      这张脸,七分真,三分易容修饰,完美地隐藏了“宋温澜”的轮廓,也隐藏了左眼角那颗本该更明显的红痣。那是“玉面罗刹”的标志,也是他刻意淡化、唯有极近处才能窥见的破绽。

      祁照榆今夜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究。那不是简单的欲望或怀疑,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不协调感”的捕捉。他就像最优秀的猎手,嗅到了伪装下的异常气味。

      计划需要加速了。

      宋温澜冷静地想。祁照榆的警觉比他预计的来得更早,这意味着“澜江”这个身份的可用时间在缩短。原本想通过更漫长的情感浸润来确保控制,现在看来,需要增加一些“变量”。

      他想起了祁臣。那个单纯痴情的弟弟,是祁照榆最明显的软肋,也是连接祁家与江参秋的脆弱纽带。

      说来也可笑,祁家一代武将之家,竟生出了一个痴情种。

      或许可以从这里,再轻轻推一把?让江参秋的动作再大一点,让祁照榆的注意力,更多地被弟弟和江家的纠葛牵制。

      至于那份不该有的悸动。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极淡、极冷地勾了下唇角。太后说得对,心动是奢侈的,而奢侈,往往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他现在,付不起。

      将那份陌生的情绪彻底锁入心底最冰冷的角落,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二皇子府邸。

      宋赋没点灯,独自坐在黑暗里。窗棂外月光惨白,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张清俊却苍白的脸。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玉质温润,雕着云纹。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进来。”

      常喜推门而入,躬身道:“殿下,沈先生那边传话,账册已安全运出,河关那边也打点好了,绝不会出差错。”

      宋赋“嗯”了一声,没抬头:“永宁坊那边,有人盯上了吗?”

      “有。今日午后,有个年轻人在对面茶楼坐了一下午,申时还跟了文先生一段,在清风楼外停了。”常喜道,“看身形打扮,像是军中的人。”

      “军中?”宋赋终于抬起头,“祁照榆的人?”

      “不确定,但可能性很大。”常喜压低声音,“太后今日召见了祁照榆,出宫后他就去了西大营,见了那个叫澜江的参将。而盯梢的人,年纪、身形都与澜江吻合。”

      宋赋将玉佩握进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澜江?就是三年前在军中跳惊鸿舞的那个?”

      “正是。此人是祁照榆破格提拔的,来历不明,但很得祁照榆信任。”

      “来历不明?”宋赋喃喃,忽然笑了,“这京城里,来历不明的人多了。但能被祁照榆看上,还跳得出惊鸿舞的,可不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残月:“常喜,你说若祁照榆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可能就是烧死他未婚妻的凶手,他会如何?”

      常喜一惊:“殿下是说,澜江与瑶华阁大火有关?”

      “我不知道。”宋赋摇头,“但我总觉得,这场火,烧得太巧,也太干净。太后养了十几年的棋子,说没就没了,而最大的受益者。”他顿了顿,“表面看是我那大哥,可实际上呢?”

      常喜不敢接话。

      “大哥倒了,我就是最年长的皇子,又无外戚掣肘,看似得利。”宋赋转过身,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明明灭灭,“可若真是我的人放的火,我会蠢到让自己的人去永宁坊,还被人发现?”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栽赃?”

      “或许吧。”宋赋走回案前,将玉佩小心收进怀中,“但栽赃的人,未必是冲着我来的。也可能是冲着祁照榆,冲着太后,甚至冲着整个朝局。”

      他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团了,扔进火盆,“常喜,让我们的人最近都收敛些,尤其是河关那条线。沈三平那边,告诉他,最近别往暗河运货了,等风头过了再说。”

      “是。”

      “还有,”宋赋叫住他,“想办法查查澜江的底细。他进祁照榆军营之前,究竟在哪儿,做过什么。”

      常喜退下后,宋赋独自坐在黑暗里,良久,才轻叹一声。

      这盘棋,越来越乱了。

      而他,不过是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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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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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天前 来自: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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